“这处别庄依山傍水, 甚是清凉,是我常来避暑的地方,现在过去可能有点冷, 不过啊, 我们可以去摘瓜果,还有个小池塘,可以钓鱼吃……”谢婧一路颇是兴奋, 叽叽喳喳个不停。
谢涵、谢涵甚至有点头痛, 好笑道:“咱们是来郊游么, 三妹?”
“婧儿。”谢涵乍然停下, 不满地撅了撅嘴,纠正道。
“好好好──所以,咱们是来郊游么, 婧儿?”
“逃命一定要风餐露宿么?”谢婧哼了一声,“婧儿会把三哥照顾得好好的。”
说话间, 二人已来到一段高墙采院外, 绿泥刷的墙面, 在无边秋色中很是春意盎然, 门口把守着两个卫士。
霜后土地略有湿润,门前深深脚印十分明显,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侧头看谢婧,四目相对间,是一样慌乱。
谢婧深吸一口气, 皱了皱眉, “你们是什么人,本公主怎么没有见过?”
见自家公主带了个陌生男子, 还浑身湿透,勾勒出美好的曲线,两个卫士脸一红,其中一个低下头去,另一个上前道:“秉公主,殷离、郑桥说是要出去买什么重要物件,府令派我们两个暂代,我们原是守马房的。”
闻言,谢婧面色稍霁,随后拉着谢涵后退一步,“那好罢。对了,本公主的‘小红枣’呢,你,把它牵出来,还有你,再叫十个卫士出来,本公主刚刚在山上被头角鹿顶下河去,现在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可是……”二人看看谢婧还在滴水的衣衫和头发,踯躅道:“公主,现在风凉。”
“我说去就去,哪有你们插嘴的份。”谢婧目光里透着被拂逆的不悦。
“是。”二人无法,只得退进去。
谢婧拉起谢涵,转身──拔腿就跑。
门内立刻响起厚重的脚步声,如此整齐划一的声音,非长期训练不可得;这样如闷雷滚滚的响动,绝不是十数个卫士能发出来的。
果不其然,俄尔,门内两队铠甲武士冲了出来,背后山谷响起动地的马蹄声,虞旬父率军而出。
四面埋伏,逃不掉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涵忽然手腕一翻,把拉着自己的人旋身一转带进怀里,一手扼上她的咽喉。
“等会儿咬我。”谢涵在她耳边低声道。
谢婧连忙摇头,像要开口说什么,谢涵另一手立刻捂上她嘴巴,转瞬她只能吐出“吚吚哑哑”的声音来。
当两旁士兵全全封死他周身各条逃跑路线后,门内走出来一个着白色描金朝服的男人,彩绣华章、朱黄蔽膝、九旒冕冠,齐公谢皋。
明明昨日午后才见过,至今一天都不到,再见面,却恍如隔世。
谢涵一时有些恍惚,低低道:“君父。”
“你不要这么叫寡人。”谢皋面无表情,斯文俊秀的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声音更像冬日冰凌一样能掉渣子,“你已经是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继位只是时间的问题,这都不能等吗?”
“君父,我没有。”谢涵下意识道:“我真的没有,是有人……”
“你没有什么?没有杀江左徒没有私自撤走徐芬,没有对寡人斥责怀恨在心,没有拥兵自重,没有拒不入城,没有强攻扶突?如果不是虞卿军中昨日有人不小心挖到蛇团,多人受伤,赶回扶突救治,你就真的要成功了。”
齐公一句话比一句话重,一步步朝谢涵走来,诛心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这样狠毒,就算有所才干,日后也不过是个小人暴君罢了,你真令寡人蒙羞。”
谢涵终于反应回来,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是狡辩。
想清楚这点,他笑了笑,“君父,三妹还在我手上,不知道要是有个万一,鲁姬夫人该多伤心。”
齐公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捏紧,“畜牲,他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又怎样,君父你太能生了,我的兄弟姐妹太多,亲不起来了。”谢涵曼似顽笑道:“就是这亲妹妹,一路几次三番要逃跑告发我,刚刚如果不是我机警,就要被她带进埋伏圈了……说什么别苑无人,原来有天罗地网等着我!”
谢婧疯狂摇头挣扎,其力之大,谢涵都要控制不住,他紧了紧手,低头蹭了蹭对方耳廓,耳语道:“不要动,乖。”
“你以为你还能逃出重围吗?”齐公面色沉沉,紧了紧手指,再松开,挥了挥手,无数阴冷的箭矢对准二人,他冷然的脸色微融,露出不忍与怜爱,最终道:“婧儿,寡人会给你报仇的。你也不想这个挟持你的逆贼逍遥法外罢。”
谢涵愣了一下,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原来,对方也有这样一面,也可以是一个不被感情左右的君主。
谢涵连忙道:“我也知道我必死无疑。本就没想过逃脱,只想求君父听我说几句话。”
齐公闻言,挣扎片刻,望着小女儿与母亲肖似的眼里满是泪花,终是道:“什么话?”
“我知道君父不会相信,儿子也不求您相信,只望君父能听我说完:江左徒,是我杀的,徐芬,是我撤的。可我从来没想过忤逆君父,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回城后,我想亲自向君父请罪,可是三天等候,三送文书,不得传召……”
“你真会颠倒黑白!”齐公被对方不要脸的话气得冷笑连连。
“君父不要打断我,”手中人挣扎越来越剧烈,谢涵都要控制不住了,他快语如珠,“军心浮动。我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和王方进宫,请问君父不召见的缘由。试问如果儿子一心打算逼宫篡位,何必孤身入宫?奈何当时场景,一直没问出口。与君父不欢而散后,我回到东宫,只喝了一杯菊花茶,没想到就陷入昏迷。再醒过来,就在平燕军中,平燕军已经在攻城了,因为有一个人把昏迷的我──”
他话没说完,对面忽然一支冷箭射来。
谢涵一惊,忙在谢婧喉头一点,推开人,做完这些,他再也没有时间躲开这支冰冷的箭镞。
但尖锐并没有刺破皮肉,而是在他胸口发出“叮”的一声响,掉了下来。
谢涵被大力冲倒,后退两步,单膝跪下,摁着钝疼的心口,心想:师傅,你又救了我一次呢。只是这次血光之灾,弟子怕是躲不过了。
他抬头笑道:“君父,你说这是不是杀人灭口?”
“谁射的箭?”齐公沉声道。
“是卑将。”南城卫士令杨炎德踏步出来,“临行前,鲁姬夫人请卑将务必带回三公主,卑将见方才太子殿下说话间松了戒备,于是射箭希望救下公主。”
说完,他看向谢涵,坦然道:“至于杀人灭口。卑将既不敢僭越杀您,也没有什么口要灭,殿下如要说下去,大可继续。”
“不必了──寡人不想听。”齐公抬了抬手,眉目冷峻,不含一丝感情,“就地格杀。”
说完,他睇了谢涵一眼,“按齐律,谋反该处以车裂极刑。死在这里,还能留个全尸。这是寡人给你最后的体面。”
“谢君父恩典。”谢涵闭了闭眼,从靴上拔出一把匕首,“今年君父寿诞,儿子不孝怕是赶不上了。儿子身上有一件铁桦木马甲,刀枪不入,愿做今年生辰礼物,望君父仙寿安康、福泽绵长。”
“啊──啊──啊──”谢婧被谢涵推倒在地,她趴在地上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只能发出哑叫。
谢涵最后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耳上听宫。
这把匕首跟了谢涵十一年,是齐公十一年前送他的,也就跟了他十一年,剑刃很亮,拔出鞘的时候像一段匹练缓缓倾泻。
时间在这一刻模糊,短暂得漫长,十五年生活在脑海间走马观花地浮现。
遗憾吗?
太遗憾了。
后悔吗?
太后悔了。
可这一切都将被风沙掩埋,刀锋像池水漫过石面吻上白皙的皮肤,皮下还有青色的脉管跳动。
“铛──”一声脆响,谢涵手中匕首啷当坠地,与其一起的,还有一支凤头钗。
这支凤头钗──
谢涵呼吸一滞,回头,十丈开外,是一个着绣凤罗裙、云鬓如鬟、明艳动人的贵妇,还有一个年轻的紫衣公子。
齐公身后的人齐齐行礼,“国夫人,二公子。”
“母亲。”谢涵蠕动了下嘴唇。
楚楚看也不看他,来到齐公面前,对他敛裙跪下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十八年来,臣妾从来没有求过君上什么,现在臣妾只想求您能不能先收监他,再行调查一次?”
“你们是废物吗?”齐公看向跟在楚楚身后一队卫士,那是他昨夜命人软禁定坤殿的卫士。
“君上不必责怪他们,臣妾以死相逼,他们又怎敢阻拦?”楚楚道。
“楚惜玉,你以为寡人当真不敢动你吗?”齐公怫然道:“寡人还没有彻查,你以为你就没罪吗?立冬过后,突然生病,你以为寡人看不出猫腻吗?谋反篡位,寡人就算真的杀了你,他楚拓疆又能说什么?!”
“君父。”谢涓上前一步,扶住楚楚,“夫人真的是病重了,还是我今天入宫告诉的夫人,夫人才知道这件大事,也才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闭嘴。寡人还没问你,定坤殿被封锁你是怎么进去的!”
“狗洞啊。君父你知道的,儿子爬树掏蛋捣鸟,十八般武艺,无一不行,无一不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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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mmm之前看似要逃脱,只是为了和婧儿发生点感情而已:)
莫慌,狱中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