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谢涵终于睁开眼睛, 声音嘶哑而带着喘息。
谢漪面上狂状立刻就退去了,嘴角一翘,伸手接过一根小臂粗的木棍, 轻击手掌, “三哥也知道棍刑是什么样的罢。不想试试就认了罢。”
说完,他喊道:“来人,给犯人脱裳去裤。”
因为疼痛和失血, 谢涵眼前已经阵阵发黑, 他深吸一口气, “四弟, 你今天过来,不少人都知道罢。”
“知道又怎样?罪犯不肯招认,用刑是再正常不过了。要不然, 这些刑具放这儿干嘛?”一边欣赏着谢涵隐忍的神色,一边轻晃木棍, 谢漪悠悠道:“这棍子撑开后面进去的感觉可不好受, 要是一不小心捅破肠子可怎么办啊三哥?弟弟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罢。”
下裳和里裤都被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奇耻大辱。
羞辱刺激谢涵涣散的双眼聚焦, 直视谢漪, “用刑是再正常不过,可用这种刑罚难免惹人诟病,我不才虚长四弟几天, 难免让人非议你不悌长兄。”
谢漪面露不屑与嘲讽,正要冷笑,却听对方停顿了会儿, 续道:“四弟问心无愧不怕, 可不要忘了从今天以后,朝廷就要另立太子, 一点风声都可能会影响到这场角逐。”
随着谢涵话语,谢漪脸上果如他所料露出犹疑,却还强撑着道:“三哥不就是害怕我用刑吗?只要我问出结果,就是大功一件,完全可以抹平这微末影响。”
说完,他挥手行刑,将木棍扔给施刑狱吏。
掌囚吏眼皮跳了跳。
当看到因为狱吏走近,谢涵怒极攻心吐了口血后,他眼皮垂下,不动声色后移一步,缓缓抬起手。
眼见着手刀就要劈向谢漪,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谢漪回头,掌囚吏手腕一翻,“啪──”地一巴掌拍自己脸上。
谢漪猝不及防被吓一跳:“什么毛病?”
“蚊子。”掌囚吏放下手,干巴巴道。
谢漪狐疑看他没有一点痕迹的侧脸。
掌囚吏:“没打到。”
谢漪:“现在立冬都过了!”
掌囚吏恍然,“难怪没打到。”
谢漪:“……”有病。
他没好气,指使人去门口看情况。
话音才落,掌囚吏还没过去,门已被从外打开了,一前一后两个人。
在前的一人灰布麻衣、气如深渊,正是狐源;在后的一个翠羽黄衫、面目姣美,手提食盒,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神情还分外急切,一进门立刻四下张望,当触及室内一角的时候,面色勃然变,放下食盒,抬脚就往被吊起的谢涵冲来。
“狐相怎么来了?”谢漪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显然想到了谢涵方才的话。
当走近看清那纵横交错的鞭痕时,谢婧浑身颤抖,脸上交织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霾与怒意,施行狱吏在这种气氛下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
“婧、儿?”冷汗压得眼帘微重,谢涵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脸庞,一时茫然
谢婧紧紧咬了下下唇,方绽开一个笑,“三哥,婧儿来看你了。”
她伸手去解谢涵腕上麻绳,那里已经勒出一片红痕。
“三妹这是干什么?为兄还在刑讯犯人,你是想妨碍公事吗?”和狐源交谈几句,都是不咸不淡,谢漪本就心下不悦,看到这一幕越加心头火起──真是分不清亲疏,谁才是和她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说着,就指使两个狱吏去阻拦。
谢婧正在给谢涵解绳索,狱吏过来难免会冲撞到谢涵,激得人因为伤痛脸色又白一分。
“放肆!”谢婧一左一右“啪──啪──”给了狱吏一人一个巴掌,“滚开──”
那力道极大,直让身强体壮的男人被打翻在地。
谢漪:“谢婧,你大胆!”
这时,狐源道:“放人下来。”
刑狱署隶属国相府之下,掌囚吏应声道:“是。”
“狐相这是什么意思?”谢漪强忍着没有翻脸。
“君上是命公子询问前太子,不是让公子来逼供的。”狐源又道一声,“放前太子下来 ”
两个狱吏被他平静的目光一盯,不知怎的头皮发麻,忙不迭过去松绑,但又遭遇谢婧没有一点温度如视死人的眼神,不敢靠近,手足无措站在不远处不敢动了。
谢婧哪要人帮忙,她解开麻绳的一瞬间,立刻一手托谢涵臀部、一手托颈部,把人打横抱起,一点儿都没碰到伤口,像对待易碎品一般,轻轻把人放平,从怀里掏出药膏、白绢。
自从北境第一次给谢涵上药后,她就随身带这些了。
在北境,谢婧没少给谢涵上药,但多是肩头、双手,头一回在胸腹这样的关键部位。
此处皮肤薄,敏感得很,微凉的五指落在肌肤上,是一种异样的触感,带起皮肤一阵战栗。
“还疼吗?”改换的体位似乎让谢涵舒服不少,胸腹异样的触感也让人清醒几分,他睁开眼睛,望着谢婧,目光温柔。
这目光令谢婧心里像吃了蜜一样,但手下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怒恨滔天,直似冰火两重天,凝聚在脸上使她露出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疼,很疼。”
她捏起谢涵左手放在自己伤口处,“三哥揉揉。”
谢涵是真的意识不清了,闻言,也不记得有什么不对,竟真的下意识轻轻揉起来。
谢婧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潮红,忙把谢涵手放下来,继续给人上药包扎。
那方狐源和谢漪已经交谈完毕,显然谢漪完败,蔫蔫不忿却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边。
狐源静静看向谢婧。
谢婧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包扎完给谢涵穿好衣裳,命人拿来食盒,里面都是谢涵爱吃的,还有一碗人参汤。
只是糕点肉菜俨然吃不下了,她端起肉丝粥小心给人喂着,边低头在谢涵耳边道:“楚楚夫人已经醒了,没有危险,三哥放心。这个案子,君父已经命狐相、虞家主、安大人三方会审。今天是四哥主动请求来询问的,我收到消息立刻过来,只是刑狱署不准我入内,所以我找了狐相过来。三哥放心,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了,以后、四哥不会再有机会进来了。”
“不要、做危险的事情。”热粥入胃,暖暖的,谢涵恢复点体力,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他已经不敢低估这个小妹妹的战斗力,忙抓住一截皓腕,紧盯对方。
谢婧会心一笑,温柔似水道:“好。听三哥。”
“婧儿走了,三哥一定会没事的。”她在谢涵眼角蜻蜓点水,落下一吻,谢涵瞳孔微微放大。
等谢婧和谢漪都走以后,狐源却没有走,反而驱走所有人,在谢涵对面坐下。
“马上要会审,由老夫、虞家主、扶突令主审,不知殿下有没有什么脱险之法?”
“狐相信我?”谢涵讶然。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殿下。”狐源淡淡道:“平燕军确实退了,只这一点,就足够我相信殿下。且以我对殿下了解,喜爱谋定而后动,但这谋逆一事全盘看来太过草率;殿下一向爱惜名声,不应该会冒天下之大不违行悖逆之事。”
谢涵苦笑一声,“可最终是证据确凿。”
对此,狐源也无法,已经人赃并获,满城人都看到了,再说冤枉实在很难,“殿下可知这平燕军还有你的卫士去哪儿了,他们或可做人证。”
谢涵摇了摇头,“当时情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能放他们离开,已是我最大的努力。至于去哪,实在不知。”
狐源叹一口气,见谢涵脸上出奇的白,带着嘴唇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
谢涵看他。
“这是汞水。”狐源道:“士可杀,不可辱。殿下这样的人,能要你命的,只能是你自己,不是吗?──不过,也并非没有转机,万中尚有一,请殿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谢涵凝着那瓷瓶,目中露出怅惘之色,最后释然一笑,“还是狐相了解我。”
等狐源走后,他捏起瓷瓶,玩味一笑,就扔进旁边一个囚室。
虞旬父乃至整个氏族与他为敌,是因为他力图变法,真正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四个:他君父、叔公、须贾、狐源。
除非他君父说漏嘴,否则就是剩下三人中的一个,这三个人,他现在一个都不信。
等回到自己囚室后,叶猛一个虎扑过来,嘤嘤道:“殿下,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有没有事啊。”
谢涵身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疼得腿一软,后退一步靠墙上,把人扒开,“离我远点。”
叶猛委屈巴拉的,“是。”
仿佛有无数刀片在身上剐,谢涵咬了咬舌尖,稳住声线,“我要睡一会儿,你不许吵。”
“……是。”
谢涵终于支撑不住地从墙上滑了下来,渐渐蜷缩起来意识一点点模糊。
好疼……
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叫唤,“谢涵,谢涵,太子,喂……”
谢涵这才发现自己竟睡过去了,他眼皮很沉,像灌了铅一样,勉强撑开一条缝,“掌囚吏?”
见人醒来,掌囚吏松了口气,立刻把药碗凑到谢涵嘴边,“祛寒退热的药,喝。”
叶猛拍拍胸口,“殿下您终于醒了,您发热了,额头好烫。”
谢涵瞬间彻底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掌囚吏一会儿,张嘴喝下。
“怎么样?能走吗?”掌囚吏捧过一套狱吏的衣服,“能走就换上这个,现在交班,我可以带你出去。你必须去看大夫,否则会死,这里没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