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房内的布置也甚是奇特, 只见中央铺满书籍,外围桌案围成个圈圈,此时众人落座, 低头即可以看到那些竹简。
只见其中不少, 被墨笔乱涂乱画,甚至画叉,掩盖了本来的内容。
“可是上面写了什么令韩兄恼怒?”谢涵瞧着那些书籍道。
“没什么。欺世之言, 不看也罢, 便划了去。”室内烧着火炉, 韩斯慢悠悠捡起其中一卷划了叉的书籍扔进去, 顿时发出一阵哔啵炸裂声,外面有市物价的知识与竹简,就这么化作两道竹泪。直叫应小怜也皱起了眉头——他是个爱拨算筹的商人来着。
谢涵眼力好, 看到那被划去的地方一边还有小字做了批注模样,好奇道:“有划去的, 有焚烧了的。莫不是这欺世还分等级, 一等欺世烧去, 二等欺世划去。”
韩斯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你不只长得美,还有着美人的通病。”
越发不似梁公的形象了,懒散怪诞的气质冲淡了五官带来的强烈记忆, 谢涵自见对方后首次露出了个自然的笑容,“愿闻其详。”
“会给自己找麻烦。”韩斯道。
谢涵:“……”
应小怜又想笑了,绷住。
谢涵想了想, “不知在下可否看看韩兄认为的欺世之言?”
韩斯点了下头, “你随意。反正都是他买的。”朝沈澜之支了下下颌。
谢涵伸手捡了几卷,还分了沈澜之与应小怜一些, 韩斯指挥书童搬了猪蹄下锅炖汤,不一会儿一侧便飘出了肉香。
韩斯看的书极杂,涉及诸子百家,但以为其是要取百家所长么?不,你显然小看了他——他要做的可不是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而是不与俗世同流合污的杠精本精,对每一个言论展开抨击,谢涵这才知道,对方划叉的是那些言论,烧去的是已经在一边写好反驳之语被他斗倒的书籍。
他抨击不倒的言论则被好好的放在一边,上面有点墨,串简的绳索也有些松了,可见时常翻看。
观其驳论,结合《曾吴颐语录》,谢涵已知其性情极其务实,讲究效益与成本,讲究利与害,便直截了当道:“我有一座城池,人口不多,只有三万,却是完全属于我的,可以给阁下做试验之田,看看您笔下的世界若成为现实,一路上会有什么您没有想到的疏漏,最后又会成为怎样的世界。”
韩斯眼睛一亮,那副没骨头的样子换了一下,上身微微前倾,“你知道我想怎么试验?”
“看过韩兄的《曾吴颐语录》。”
韩斯“哦——”了一声,揶揄瞥沈澜之一眼,“原来是拿去讨好美人啊。”又道:“你说给我的试验田,那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插手?”
“这不可能。”谢涵道:“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同意。”
韩斯立刻又懒洋洋地缩回去了,“所以咯——我还在这块地方养老呀。”
“是人都会犯错,韩兄又为什么认为自己不会犯错?韩兄要做什么,可以把想法说出来,若有矛盾,可用你的犀利言辞说服我,若我服,则听韩兄的,同样我也可以说服韩兄,若韩兄服,则听我的。”
“若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呢?”韩斯又打了个哈欠,“是让大家一起讨论么?”
谢涵顿了一下,“理当如此。”
“可很多时候,真理就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啊。”韩斯说完,已没了兴致,出去询问书童的煮汤进度了。
“我本是因其容貌将其留在此地,后惜其才华什么也没做。”沈澜之对谢涵道,顷刻收获四只明晃晃的眼睛里名为“那你还想做什么”的灵魂拷问。
他停顿片刻,才续道:“本想将其引荐给君、武公,可惜他性情过于桀骜,这一耽搁便是如今了。”
其实谢涵对韩斯这名字并不陌生,《江山妩媚美人谋》中便不只一次出现过,只是缘悭一面,未曾见过,不想是这样性情霸道的人物。难怪后来做了楚令尹,大概只有他表哥这样的人会放手那么大的权利。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浓郁的肉香,软糯鲜美,谢涵意识到对方竟是已经开吃了,不由诧异,沈澜之道:“韩斯爱食,能不分享给别人,就不分享给别人。”
“哦?”谢涵挑了挑眉,“那我们去看一看。”
应小怜抿嘴一笑:他们君侯是个搞事精来着。偏不让你如意。
这不,这一进食室,就那么自发地坐了下来,还让阿劳给每人盛了一碗猪蹄汤。
韩斯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氏族贵子的气质了,也不说喜怒不形于色,顷刻挂下脸来,谢涵笑眯眯的,“咱们出肉,韩兄这边出火出力,现在刚好一起分了肉汤。”
韩斯无话可说,只加快了喝汤吃肉的速度。
奈何实在人数不占优势,最后泰半仍进了外人肚子,他拿起鸡毛掸子擦桌子,“好了好了——饭也吃了汤也喝了——你们可以走了。”
谢涵忽道:“我手下有一家采珠厂,有一日有两采珠人偷奸耍滑,我便前后脚辞了二人。
先辞的那个家中母亲来到采珠厂又哭又闹,一定要我收回成命,我没出现。过了一会儿,她求累了,歇会儿,便见后辞的那一个过来也想求情,那母亲立刻收敛了神色,和那人抱怨了我这里一通。
边带人离开边说我们这里又黑心又钱少,说她认识一个更好的谋生地方,想让自家儿子去,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问那人要不要一道,刚好搭个伴。
我一路暗中跟着瞧,等那母亲将人带走后,韩兄猜后面怎么着?”
韩斯嘲笑一声,“她定然回头过来说,那年轻人是攀高枝故意犯错想被辞退,带累她儿子,又或者她儿子对采珠厂忠心耿耿什么的,对比一番,真是和别人不一样。是也不是?”
谢涵微耸了下肩,“这就要看韩兄的意了,这是我编的故事,结局永远没有定论。只有现实才有一种可能,故事有无限可能。”
韩斯登时上下打量谢涵一番,有顷,道:“你这故事很有意思,和旁人说的不一样。”
谢涵笑了,“所以我觉得咱们大部分时候想法应该是一致的。”他想要一个法治世界,他也想要一个法治强大,“若果日后,我们当真有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咱们便分道扬镳,你看,你可以白白试验,我包你顿顿猪肉,可不亏了。”说着他还“唔”了一声,“其实这猪蹄放点苏叶更好,我那儿的庖厨有百种方法做猪肉,不妨让汤小哥和他们交流交流。”
韩斯眼睛一亮,等书童过来收拾碗筷时,大声道:“别收拾这些了,阿汤——收拾包袱,我们跟这位少爷走。”
谢涵、等等,“你知道我是谁么?”他总觉得似乎还少了一点交流过程。
韩斯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头崽猪,嘴上却道:“吾之金主大人,吾之梦想实现者。”
“你不怕我骗你?”
“沈家主还没无聊到找个骗子大费周章过来,少爷定然身份不俗,这便够了。”
谢涵总觉得对方下一句话是“这便够请我吃猪肉了”。
书童显然对韩斯这样的操作十分熟识,半句话不说熟练地把东西整理好。一会儿,主仆二人便包袱款款,韩斯还很有礼貌道:“在下韩斯,这是家仆猪肺汤,主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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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亚子,明天休息一天(憋问我为什么之前两周日更,问就是榜单要求,这周我终于可以浪了)
周三见哦,下一个副本《剜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