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 你对孤自曝隐秘──梁公想养废你,梁公想扶植你。然后你请孤教你。如果教的是一年两年,孤也就信了。可满打满算, 只有三天半, 怎么值得你拿这样的秘密来交换?”谢涵看着霍无恤──
“你进梁宫,有遇见姬朝阳、刘氏人的风险,只是好奇寿宴又怎么值得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刚刚你特意告诉孤沈澜之给姬击喂烈性春/药是想分散孤的注意力, 让孤注意不到你身上, 好叫你暗中离开去办事罢?
你说是么, 公子无恤?”
随着谢涵一个个推论地往外蹦, 霍无恤的脸一寸一寸地冷下来,“所以,你自始至终没有信过我, 一直只是在看猴戏?”
“你觉得呢?”谢涵平静道:“你扪心自问,孤有没有用心教你, 有没有真心对你?”
霍无恤没有回答, 只是低着头, 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良久静默, 谢涵忽然道:“你找孤的那一天,可能事情太多,也可能你故布疑阵的攻心本事太高, 孤没有怀疑。后面几天,才后知后觉地奇怪。但你今天一直就在孤一步开外的地方,孤开始觉得高兴──原来只是孤想太多误会你了。没想到──”他顿了顿, 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怅然, “再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霍无恤黑密的睫羽颤动了一下,“你教我, 一直很用心;你对我,也一直很真心。是我对不起你。”
谢涵忽然笑了,朝外踏出一步,忽又回头看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孤为什么真心对你?”
没等霍无恤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因为孤从来没什么朋友。兄弟之间,只有尔虞我诈,和氏族子弟,只有利益联系。在忘忧山一起打虎然后你给孤疗伤再互相吵嘴的经历,让孤觉得很有趣,后来孤误刺你,让孤觉得很歉疚。这都是孤从来没有过的情绪,都是你给孤的,孤以为自己会有一个朋友。但事实证明,我们这些人,永不可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身后人呼吸一滞。
谢涵眨眨眼,抬头看天,天上是亘古的明月,“忘忧山孤救你一次,你给孤疗伤一次,两清。教你,是利益所需,无关其它,本就两清。现在,你要做什么就继续去做,算孤还你那一剑误刺,从此以后,咱们两清。”
说完,他抬起步子。
“等等──”霍无恤连忙伸手去抓,拽住对方衣袖。
“还有什么事?”谢涵转头看他,神色再没之前的或怅然或冷然,而是无比的清淡漠然,“马上去做你要做的事,趁孤还没改变主意。”
“你……我……”他张了张嘴,舌头就像打结了一样。
谢涵伸手按在对方手上,然后一根一根手指掰下来,转身离开。
“蹬蹬蹬──”,霍无恤立刻跑过来,再拽住他衣袖。
“你究竟想怎样?”谢涵转头,冷冷道。
“我……我们做个交易罢。”霍无恤看着对方像要拒绝的样子,连忙道:“你别不听,你听了一定不会后悔的。《欧冶宝录》你知道的罢。”
谢涵要甩开对方的手一顿,“《欧冶宝录》?欧冶子大师着的那本包涵他一生冶金铸器经验的书?”
“对,就是它。”霍无恤点头,“和兵法韬略《阴阳兵符》、攻守器械大全《鲁墨遗书》并称的三大奇书,只要拥有它们,就能拥有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军队。”
“它们不是都失传了么?”谢涵道。
“另外两本我不知道,但《欧冶宝录》我得到情报:三个月前,欧家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先祖欧冶子临终之地──越地龙泉,他们要运出欧冶子骸骨,却于内发现《欧冶宝录》。
这个消息立刻被梁公知道,他把《欧冶宝录》占为己有。之前你不是奇怪欧家为什么放任欧兰雅找你么,我猜就是《欧冶宝录》使他们和梁国起了嫌隙。
我进宫是为了偷《欧冶宝录》,但现在还没找到。我们做个交易,今晚一起偷,然后回去,我们连夜誊抄一遍,你一本,我一本,怎么样?”霍无恤说完,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谢涵。
总算是套出来了,原来如此。谢涵心道,但他并不全信,还有更多的问题,“这个消息为什么孤从没听过风声?”
霍无恤道:“你要知道,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敌人。论在梁国的探子数量,雍国一定是最多的。”
“那为什么派你偷?”谢涵皱眉。
“因为同样道理,梁国对雍国也很了解,我们收到消息这一点好像被他们知道了。所以他们会格外关注雍国使节,他们不能偷。好多探子都被梁国反向拔除,所以也不能让他们偷。但我不一样,没人会想到我。”
霍无恤说完,谢涵立刻想到,“还有一点,你可以嫁祸给齐国对不对?”
霍无恤闭嘴了,低头看鞋。
谢涵掐死他的心都有,特别后怕──幸好他及时发现对方不见、及时追过来了。
霍无恤又抬头看他,“我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好叫梁国追兵都跟你们去,我们就有时间拿《欧冶宝录》铸好兵器,那时梁国就算知道了,也拿我们没办法。但后来我不想了。”
谢涵哪里信他,哼了一声,“那东西究竟在哪里?”
“梁公书房桌案下的暗格里。”霍无恤这时表现的非常坦白,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标红的一个位置,“就是这里。”
是梁宫地图。谢涵看了一会儿,目露微妙,“你知道书房在梁宫东侧,但你来了西侧么?”
霍无恤:“……”他卷起地图,“是么,大概我有点紧张罢。”
“走,速战速决。”谢涵拉起霍无恤就走,要是等会儿梁公率人来捉姬击的奸,他们不在,就要被怀疑了。
所幸,书房就在梁宫中轴偏东一点点,而他们现在也只在偏西一点点的地方。
所幸,因为寿宴,大队人马被调向辟疆大殿,路上的人并不多。
路上遇到宫人,谢涵还装作迷路地问了一下沃头所在,最后穿越辟疆大殿后的日晟殿,来到梁宫书房。
那里甲士密布,各个手持长戟、刀剑。
谢涵和霍无恤忙蹲进草丛里趴下。
谢涵看霍无恤:怎么进去?
霍无恤指指上方。
谢涵:?
霍无恤抓起他一只手,在掌心里写下三个字──等一下。
谢涵:……
霍无恤没时间体会他那仿佛被耍了一般的无语,抬头仔细物色一下四周树木。
他之前认真了解过梁公书房周围情况,梁公喜欢梧桐树,书房四周种满了高大繁茂的梧桐,茂密到树冠交织。他仔细瞧了瞧,有好几棵树冠亭亭如盖,甚至有一半罩在屋顶上,他挑了一棵位置、高低都最合适的梧桐树,又在谢涵掌心写了三个字──跟我来。就匍匐前进。
谢涵不疑有他,跟着过去,但他终究不是霍无恤那样常年在深山摸爬滚打的人,再细心也弄出了点声响,不小心刮过了几片落叶,发出了窸窣声。
“什么人?”立刻有三根□□射了过来,谢涵一缩头、一叉腿才堪堪避过。
却又有两个甲士提剑过来查看。
糟了。
谢涵心脏一阵狂跳,却只能看着他们步步逼近、无可奈何,眼前的画面像突然放慢一样。
他瞳孔微微放大,偏了偏头,伸手去拽前面人裤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快死了,怎么也不能让对方活。
察觉到裤腿一紧,霍无恤回头对做了个“别怕”的口型,从怀里掏出两只……小麻雀,在甲士离他们三步远时朝他们面门掷去。
力道控制得精准无比,两只小麻雀恰在他们面庞处扑了扑翅膀,带起阵毛呼呼的风,两个甲士忍不住闭了闭眼。
正是这时,霍无恤抓起谢涵,蹭蹭蹭往树上爬,躲进茂密树冠里。
他速度之快,简直要谢涵为之瞠目结舌。
不过一呼一吸的时间,甲士抓下麻雀,道一声晦气,继续上前查看草丛,只是草丛里哪还有一个人。
他们捡起那三支箭,回去复命,“大人,两只麻雀落地踩着枯叶了。”
谢涵松口气。
霍无恤伸出一只手在他心口处拍了拍,另一手摊开他掌心写道:不怕不怕啊。
谢涵:“……”
霍无恤四下眺望,他原本选中的那棵能直接爬到书房房顶的梧桐树离他们还有三棵树的距离。
估算一下距离,他对谢涵招了招手,自己率先爬去,借树叶遮蔽,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
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们,夜里开始吹风,带起飒飒树叶摩挲声,掩盖了他们爬动的声音。
谢涵虽然从来没干过这样偷鸡摸狗的事,但前有霍无恤开道,他又身手灵巧,依样画葫芦地跟上,等悄无声息地落到书房顶上时,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两人借低垂在顶的树冠遮挡,霍无恤悄悄掀起八片瓦揣怀里,然后推了推谢涵让他先钻进去。
书房内一片漆黑,谢涵借这洞透进来的月光,抱着房梁爬到抱柱上,沿柱滑下。
抬头,霍无恤也钻进来了,正把瓦片一片片重新叠上,留下最后一片没叠,而是从怀里拿出块黑布堵住巴掌大的空洞。
“为什么不全盖上?”进了书房,谢涵放大了些胆子,小声说话道。
“全盖上,等会儿出去的时候难拿。”
“你蛮有经验的么。”谢涵觉得雍君让霍无恤来偷可能不只对方让人意想不到这一点。
霍无恤嘿嘿一笑,“一般一般。”
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二人能视物后,霍无恤小步往中间长案处跑去,谢涵也跑过去,二人趴进去一起打开暗格,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却──
什么也没看见。
暗格内空无一物。
谢涵一愣。
霍无恤更是脸上表情都被清空了,好一会儿,他才找着自己声音,“怎……怎么会没有?”
“我们再四处找找。”谢涵提议道,起身往梁公处理政务的案上翻找,上面积满了各种竹简,却没有一卷他们想要的。
霍无恤有些慌了神,四处乱翻起来,花瓶、木箱、矮柜……又一寸寸地砖地摸去,看还有没有暗格。
谢涵注意到这里有一根抱柱很奇怪,半嵌在墙壁里,跟那天姬朝阳带他偷听梁夫人说话时那根一样。
他走过去,学着当初姬朝阳按的位置那样叩了叩,没反应,他又换了个位置,木柱忽然从内大开。
霍无恤立刻惊喜跑过来,里面却也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他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谢涵看他神情,应不是表演,想来对方并没有骗他,只是消息出了点岔子,他安慰地拍拍对方肩膀,“别急,再仔细找找。”
正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响起跪拜声,“拜见君上。”
“扑通──”谢涵、霍无恤二人心头猛地一跳,对视间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惧。立刻闪身躲进抱柱里,谢涵又按几下把柱子阖上。
里面依然是只容一个成年人的空间,两人紧紧抱做一团,都听得见彼此胸腔内的跳动。
不一会儿,室内响起点灯声。
紧接着,是梁公的询问,“都办妥了么?怎么这么晚回来?”
“办妥了。”是沈澜之的声音,他顿了顿,有些迷惑道:“臣半途居然遇上逃回来的随太子,就又打晕他一次,把他拖回月牙湖边。料是他易醒,臣又给他灌了碗迷药,是故晚了些。”
“嗯。”梁公吱了一声。
谢涵与霍无恤却都想到一个人──姬倾城,刚刚沈澜之没有说姬倾城。
是因为怕被梁公责罚误会,所以把对方尸体拖远了避开责任,假装不知道么?
没等谢涵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外面梁公道:“明日各国使节会离开会阳,赵臧一定会趁机逃离。”
赵臧?谢涵凝神听去。
便听沈澜之道:“臣已加强戒严,今晚宴会结束后,臣会亲自前训城守城门。只是不知召国那里……”
“姜云容使八百里快骑传信,今日送呈寡人,说赵臧所做一切,她并不知情,请寡人替她诛杀叛徒。”梁公淡淡道。
召太夫人闺名,姜云容。
沈澜之点头,“臣明白了。”
“明白?哈哈哈──”梁公忽然笑起来,笑声忽止,“寡人要你把赵臧完完整整地带到寡人面前。”
沈澜之愣了一下,“是。”
“一个能在会阳卧底三年,在会诛和寡人眼皮底下卧底三年的人……三年前,他御前献艺,寡人给他官职他不接受,这次总该接受了。”
梁公声音里透着一股志在必得,这让谢涵心里一紧,怕明日出城得有些波折了。
但来不及多思,因为下面又是一句叫他心神俱震的问话:
“取得太子一党的信任了么?”
“夫人已经把许多事都交给臣处理了,倒是七公主还有几分戒心。”沈澜之答道。
“她一向谨慎小心,又兼直觉敏锐,有别于常人的抽丝剥茧能力。”梁公似是赞叹,忽又话锋一转,“刘戟老奸巨滑,刘央耐心奇佳,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刘氏拖进储位之争中。”
“是。”
“还有薛家,姬元已有韩氏的支持,姬高有叶氏的支持,再让这两家各归姬高、姬元,寡人就动手让他们自相残杀。”梁公像在吩咐,又像在盘算。
沈澜之依旧恭敬应道:“是。”
谢涵终于意识到,所谓的帮他姑母和沈氏搭线,全是一场骗局。
他曾说过,如果姬高把沈澜之当卧底打进太子一党的话,那姬高一定脑子有病。但没想到沈澜之居然真就是一枚卧底,只是不是姬高的,而是梁公的。
以姬高、姬元储位之争为棋局,以沈澜之为双向卧底,明在姬高、暗在姬元,以各大氏族自相残杀为目的。
“你觉得齐太子怎么样?”紧接着,梁公忽然问。
谢涵精神一凛,只听沈澜之顿了有顷,答道:“齐太子是个非常敏锐的人,论洞察力,恐怕只比七公主差了一点点。他也是一个非常懂得收买人心的人,并且做的非常自然。他做事手段,倒还有些他这个年龄段的跳脱、幼稚与顽皮……”说到这里,他似乎隐隐有些笑意,又立刻敛下,恢复他原来的平淡与恭敬,“但缺了些狠辣与杀伐果决,更倾向于温和与息事宁人。”
“这是齐人的通病。”梁公出声道:“仁弱、温润,文雅有余,刚猛不足,多情善感。”
被从头到脚地剖析,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谢涵摸了摸鼻子。
“但瑕不掩瑜啊──”梁公长长一叹,“燕有太子襄运筹帷幄,齐有太子涵智计无双,楚有太子子般刚猛霸煞,召国也有个公子臧,为何寡人就后继无人?”
这种话,沈澜之不敢妄议,只保持着静默。
梁公也不需要要他的回答,过了一会儿,索然无味道:“你先退下罢,等一会儿还有出戏要你来演。”
“是。”
不一会儿,响起木门开合声,沈澜之应声退出。
接着是细微的响动,谢涵细辨着,回忆室内布局,像是从桌案后的屏风发出来的。
那像是女人轻盈的脚步声,从屏风后绕出来。
这么讲实在很惊悚,难道有人一直躲在屏风后,那岂不是他们之前做的都在对方眼中?
这……怎么可能?
但下一瞬便响起道让谢霍二人的心一个劲下沉的声音,“君父总是一如既往的狠心,三妹有您这样的父亲,真是莫大的不幸。”
慵懒妩媚,漫不经心。
是姬朝阳!
竟然真的有人躲在屏风后!
姬朝阳竟然躲在屏风后!
谢涵听到霍无恤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就像响在他耳边一样,又或者那是他自己的心跳,他已分不清了,只觉得外面人随时可能过来打开抱柱,让他们暴露无形。
但姬朝阳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下一瞬便过来,而是在那儿一咏三叹,“在君父眼中,我们这些儿儿女女,只是您的棋子、工具……”
“他们是,你不是。”梁公打断她。
姬倾城顿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低落,“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在郑国的日子。那个时候,君父还不是君父,只是爹爹。那个时候,爹爹只是个落魄公子,流亡在郑国,娘产后大出血死了,家里只有三个奴隶,您不放心她们,亲自喂我吃饭,给我穿衣,睡前还会给我讲故事。那个时候我头发少还枯黄的,有坏男孩取笑我是‘黄毛丫头’,爹爹会撩起袖子把他们全训哭。突然有一天,全都变了……”
长长一声叹息,是梁公的,他像是起身踏下台阶,“朝阳,这天下没有不变的事,没有不变的人,只有变才是永恒不变的。你如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就会永远痛苦。”
姬朝阳一哂,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对全世界都厌烦的散漫,“君父早早让我过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听您讲道理罢?”
“你看沈澜之有几分可信?”梁公亦恢复了他那雍容华贵、权倾天下的声音。
“君父问我?”姬朝阳似乎觉得非常荒谬,“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女儿拿他没办法哩。或许君父可以考虑再培养个男妓?”
“朝阳,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梁公沉声道。
“身份?”姬朝阳咯咯笑起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我不就是个高级点儿的娼妓么?怎么,大梁长公主是个娼妓,让君父您觉得很丢脸么?”
“如果你厌烦了,可以不做。”梁公道。
“厌烦?怎么会厌烦哩?女儿不晓得多喜欢这样的生活。”姬朝阳笑吟吟的,“凭什么就让你们这些男人可以有这么多女人呢?女儿也要宠幸很多男人。”
梁公对姬朝阳真的格外宽容,听了这种话,他也只是静默片刻,“罢了,你把拂胭叫进来。”
“哦。”姬朝阳应一声,就打开门出去了,自始至终,居然根本没提过他们,甚至不曾有一点点靠近过抱柱。
慢刀子割肉,时刻等待脖子上吊着的利剑劈下,它却时刻还在脖子上,这过程不可谓不煎熬。但突然,剑不见了。
谢涵、霍无恤互相看了看,霍无恤做了个口型:她眼瞎?
谢涵:“……”他们还说话了好不好,外面甲士离得远又有墙壁阻隔便罢了,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没听到?
霍无恤顿了顿:她还耳聋?
谢涵横他一眼。
心里却想,姬朝阳和梁公的关系大概比他想的还要差一点,所以她不愿告诉梁公。
不一会儿,门外又进来个人,想来是拂胭了。今天寿宴请了鸣玉坊歌舞姬表演,拂胭作为鸣玉坊老板,会在宫里并不奇怪。但梁公为什么会叫拂胭?堂堂中原霸主如何会与一个歌舞坊坊主有联系?
谢涵心内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
“你觉得沈澜之对寡人有几分忠心?”梁公问道。
拂胭想了想,道:“属下使坊内的美貌郎君勾引撩拨过他,但他并不为所动。是故属下并没有获得太多又用信息。但属下和他有过几次交谈,可以看得出,他对君上十分尊敬,也真心企盼着梁国越来越强大,但他亦十分在意沈氏,花花肠子很多。如果以卫将军的忠心为十分的话,大部分情况下,沈家主对君上是九分的忠心,对梁国是八分,当与沈氏利益冲突时,只剩下五分。当然,这是属下的个人推测。”
她果然是梁公手下的探子。闻名列国、让无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鸣玉坊竟是个大型情报库。
这真是太可怕了,难怪梁国总是能料敌先机。
但紧接着,响起一句更让二人心惊胆战的话。
“确定雍人今天会来窃取《欧冶宝录》么?”梁公问道。
谢涵:“!”
霍无恤:“!”
他们一时听的都呆了。
甚至觉得,姬朝阳之所以不说,是不是因为梁公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下一句话像救赎一般地响起,只听拂胭出谷黄鹂般的甜美嗓音道:“会。这是一个随行雍使醉后说的,只是究竟谁来偷,他亦不知,只有大良造王免知道。”
“嗯。”梁公点头,“《宝录》放在欧家了么?”
“今早已经转移进他们冶子的枕头底下了。”拂胭甜甜道:“他们给君上找麻烦,属下就给他们惹麻烦。”
“好了。寡人这一换衣裳也换得久了些,该回去了。”梁公站起身。
“属下告退。”
拂胭和梁公一前一后出了书房,有内侍蹑手蹑脚进来打理了下书房又熄了灯。
室内重归黑暗。
内侍退出去后,谢涵打开抱柱。
大把空气弥漫周身,二人先喘了几口气──刚刚在狭窄逼仄的室内,还两个人抱做一团,实在叫他们快要窒息了。
等肺里又回气后,霍无恤来到之前打开过的房顶,嗖嗖嗖地就爬上抱柱,站在横梁上冲下招手。
谢涵:“……”他看看光华的涂满朱漆的抱柱,真心不是很懂对方怎么这么快爬上去的。又不是老树皮咯。
他抱紧抱柱,蹭了两下,然后……滑了下来。
谢涵:“……”
“噗。”霍无恤差点笑出声,捂住嘴巴。
正在谢涵对抱柱进行“格物”的时候,上方落下来根长带子,谢涵抬头,带子另一端正系在梁上人的手里。
“快上来。”霍无恤对他掐着嗓子道。
谢涵捏住带子一端,总觉得这触感材质有种迷之熟悉。抬头果见对方提着裤子,“快一点啊。”
谢涵:“……”他抓起带子,蹬抱柱借力终于爬上房梁,霍无恤立刻解下带子系回腰上,然后取下之前塞房顶的黑布团,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取瓦,再次空出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空洞。
谢涵率先爬出,正爬到枝丫上回头看,便听霍无恤放最后一片瓦时发出“咯──”的一声。
他心头一跳。
下一瞬,立刻有四周甲士提灯围过来,只是还没抬头查看,忽然有一条白花蛇从上滑下,正掉落下方一个甲士头领的脖子上,白花蛇瞬间缠住他的脖子。
周围人立时帮他去取。
霍无恤趁机悄无声息地爬上树,和谢涵会合。
但那头领却很敏锐也很镇定,取下白花蛇后,朝上一扔,“有人,放箭。”顿时箭如飞蝗般朝屋顶射去。
“啊──”一声凄惨尖叫响在房顶,“扑通──”一声重物坠落钝响从书房对侧滚落,紧接着响起踉跄脚步声。
“追──”头领一扬手,带人朝对侧奔去。
二人立刻顺着梧桐树落地,从草丛里爬出去,那边甲士已发现不对,往四面八方都派人去追。
谢涵、霍无恤发狠了地朝外狂奔,跑出一段距离后,迎面走过来个宫人,“贵人您?”
正是之前谢涵问过路的人,谢涵停下,扶着腰带,边喘边羞涩道:“沃头在哪?孤刚刚迷路了。现在急得紧。”
宫人素质很好,脸上没有一点嘲笑,也没有一点可疑停顿地道:“贵人请随奴婢来。”
谢涵、霍无恤跟着他往外走,一队甲士与他们隔着半丈距离快步走过。
沃头内,终于只剩两个人了,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里全是逃出生天、劫后余生的感慨。
一进来,竟还真有些内急,两人面对面解开下裳放水。
霍无恤喘了几口气,忽然轻捶了下谢涵肩头,满脸红光道:“太棒了。”显见的为刚刚的惊险感到兴奋不已。
谢涵看他一眼,问道:“孤刚刚明明看见是你在梧桐树上开的口,却也分明听见声音在房顶、地上响起。”
“当然是我咯。”霍无恤得意起来,“这叫口技。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特别神奇?”
“嗯。”谢涵有些好笑,“你最厉害了。”
“所以这么厉害的我,你是不是很想和我交个朋友?”霍无恤翘着头,活像只小孔雀。
谢涵愣了一下,低头开始专心致志地……放水。
霍无恤看着他只垂着头垂着头垂着头,就是不说话,脑子一热,“你不说话我就射你了。”他提起小鸟。
谢涵:“……”他连忙后退一步,气笑了,“你真无赖。”
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霍无恤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闻言,却又立刻撇了撇嘴,“我就无赖了,你怎么着?”
“没怎么着。”谢涵系好腰带,伸出一只手,“谁叫我就看你这样的无赖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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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它这么肥,留个评吧。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