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生这样的大事后, 寿宴自不可能再继续下去,诸使纷纷告辞。姬击被关押在会阳,至于另一个随使, 梁公放他回去, 让他告诉随侯候战。
谢涵也准备回去……回去派人去欧家偷《欧冶宝录》。
他随人流一起退出这片树影婆娑的月牙湖,朝外走去,忽一阵香风袭来, “我又帮了表弟一次哩, 表弟要怎么报答姐姐?”
闻声, 谢涵侧头看去, 姬朝阳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向另一条道上走去,走了几步, 又忽然扭头,对他回眸一笑, 再次扶着侍婢继续迤逦离开。
她果然是知道他和霍无恤躲在抱柱里的, 不知梁公是否告诉过她《欧冶宝录》的秘密?她又是否知道他们是来偷《欧冶宝录》的?是否知道另一个人是霍无恤?这次是想施恩给他;还是反应回来想以此威胁, 叫他对昨晚的事闭嘴?
太多的疑问, 对方却似乎并不想告诉他。
女人心,海底针。
忽然,衣袖一紧, 霍无恤抓住他。
谢涵偏头,只见对方目光紧紧跟在一道湖绿色背影身后,“我们再去小解一次, 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只见前方姬倾城独身绕过假山, 她既没有和梁夫人一道走,也没有和姬元一同, 更没有和诸公主一起,而是一个人落单,身边居然连几个侍婢宫人也没有。
谢涵知道霍无恤口中的“小解一次”,是跟踪姬倾城的意思。
但谢涵不仅知道对方是怎么回事,把书中剧情在脑海里回忆了下后,他还知道对方现在一个人走是想“静静地思考一下”,甚至还会重新来到月牙湖边,对着水面倒影说“从今天开始,没有秦橙,你就是姬倾城了”,然后她还会遇到沈澜之──
【好不容易把她培养成个优秀的大学生,马上她就能工作奉养二老了。
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
突然之间,她来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现在是怎么样。
死了?
植物人?
还是也有一个人会代替她活下去。
“姬倾城,你会不会在也另一个秦橙身上呢?如果会,请代替秦橙好好活下去、照顾好她的家人好不好?秦橙也会替你好好照顾家人的。”
她环顾月牙湖一圈,这个她最初到这个世界的地方。最后来到湖畔,抚上自己秀美的侧脸,看着湖面倒影,坚定地说:“从今天开始,没有秦橙,你就是姬倾城了”
“七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男音,秦橙……不,姬倾城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个一身绛紫色衣衫的男子缓缓走近。
她见过对方,那个沈氏家主,也是那个她穿越过来时身边死去女人的未婚夫。
虽死不弃,哪怕对方死了,也要和对方成婚,这样的痴情男人,现代都很少见,何况是古代。
当时,姬倾城心中就对他充满同情和好感──这么好的男人不应该遭受这种痛苦。
现在再看对方缓步走来,才发现他不只痴情,还长得很帅,是那种充满古典韵味的清俊,像春水里倒映出来的梨花,墨黑的发丝在微风浮动下飞扬,贴着那白皙的皮肤,还有窄窄挺立的鼻梁、浓密粗黑的剑眉和天生上扬的笑唇。
使他看起来既俊雅又富有亲和力,和娱乐圈那些当红小鲜肉们也没什么差距,尤其是他身上还有他们绝没有的儒雅气质。也许是因为刚刚痛失所爱的缘故,他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忧郁,有些脆弱。
姬倾城都觉得她要忘记自家爱豆,改换阵营了,耳边一声轻唤,“七公主?”
姬倾城一愣,才反应回来自己居然看个男人看呆了。她脸一红,心里恨恨地想着:秦橙啊秦橙,你可真没骨气。
“沈家主有事么?”姬倾城咬唇,她记得刚刚周围人都是这么叫他的。
清俊美男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也来到湖边,看着水波微泛的湖面,“七公主是来这里思念公主吗?”
当然不是。她都不知道那个死了的女人是她哪个姐姐,和她有什么关系。但余光瞄到对方睫毛垂下,打下一片不容忽视的阴影时,她就不忍心说这种话。
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外婆抱着她,说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一颗星星的话。
“我是来看星星的?”
“看星星?”清俊美男歪头,疑惑地看来。
好……好萌。姬倾城差点想摸摸自己有没有鼻血,如果有,那就让它倒流回去,她抬头看天,天上布满繁星,“你知道天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星星吗?因为地上每死了一个人,都会变成天上一颗星星,在天空一直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然后保佑我们。”
她说完,眼角余光感觉到对方突然抖了一下,关心地问,“你冷吗?”
清俊美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果然什么都知道,您是想告诉澜之多行不义必自毙么?”
诶?前半句是夸她学识渊博,她懂;但后半句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姬倾城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沈家主在说什么?谁必自毙?”
清俊美男笑了,“多谢公主,没有人会必自毙。澜之懂公主的意思了,以后一定少作这种事。”
姬倾城看着对方笑脸,一边觉得真好看啊,一边又根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是谢她讲故事安慰他。
忽然看到对方掌上刀伤,她福临心至:对方的意思是多谢她讲故事,他不会再伤害自己,让天上的那女子伤心了。
古人讲话真是含蓄。姬倾城抽了下嘴角,废她好大劲才听懂。】
→《江山妩媚美人谋》第一卷《少年不识愁滋味》第三章
从记忆里扒出这个片段,谢涵都要笑了。
结合现在前因后果,他猜沈澜之一定是重回筵席后发现姬倾城消失过一段时间,还换了一身衣衫,以及可能还有其它蛛丝马迹──他走时,只清理了自己和霍无恤的痕迹,没有清理姬倾城的,料想所谓的女主也不会清理。于是沈澜之怀疑到对方可能目睹了自己杀了姬皓月的事,前来试探。
而姬倾城却以为对方缅怀姬皓月。
结果没想到两个脑子根本不在同一条线路上的人,鸡同鸭讲,竟然还能得出两相欢宜的结果来──
沈澜之以为姬倾城虽然承认看到了全过程,但身为盟友她会保密,希望对方以后少接这种危险的事。
姬倾城则以为自己成功安慰到了对方,使对方重拾信心与快乐。
皆大欢喜。
谢涵一边好笑,一边回答霍无恤,“你知她是个敏锐非常的人了,我们若是跟踪她,很可能被她发现然后咬一口报仇──这里不是月牙湖,她一叫立刻会有卫士过来的。”
已知姬倾城究竟“怎么回事”,他当然没兴趣跟踪,还极有可能被想试探姬倾城而说不定已经跟在她身后的沈澜之发现。
霍无恤一听,知不无道理,但他不甘心,又生一计,“那两个是她贴身侍婢,不知怎么没跟她一块儿,一定有猫腻,我们过去看看?”
见谢涵似乎也想拒绝,他道:“她们总不会也那么敏锐罢。而且,就算被发现,两个宫婢而已,你就讨回去当姬妾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还能从她们嘴里扒出姬倾城什么秘密好威胁她。你不去我自己去了。”说到后面,他有些生气了,一个抱拳,“殿下,属下内急。”就转头走了。
谢涵没法,忙挥开身后卫士,“你们去马车外候着。”追了上去,“喂──”
哪知对方忽然回头,对他咧嘴一笑,“殿下,连小解都和属下一同,您真好。”
谢涵:“……”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坠在那二个宫婢身后不远处,月牙湖边有大大小小的花园,只见她们进了片枣园内,拿汗巾当布兜,摘枣子放进里面。
在守园卫士前,装作馋了也想摘几个枣子吃吃,谢涵、霍无恤二人进来,借枣树遮蔽身形──
霍无恤对谢涵挑了挑眉:月黑风高,大晚上摘枣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刚做完表情,前方一宫婢开口说话了,他连忙竖起耳朵。
“秀儿姐姐,公主后颈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是磕去的?还有……”
她还没说完,另一宫婢……应就是那秀儿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大概素来颇有威严,被她一看,小宫婢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继续摘枣子。
这时,秀儿淡淡开口,“我们是一起被调到公主身边的,巧儿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见公主时,公主说了什么?”
“第一天见公主……”小宫婢巧儿回忆,“那是三年前一个清晨,青萝姑姑正在给公主梳头,公主只回头看了我们两个一眼,就继续对着镜子,然后说‘婉兮殿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们:天是金色的,水是红色的,花是黑色的,草是白色的。记住了吗?’”
一阵风吹过,巧儿打了个寒噤,继续道:“然后公主就指着几上摆的清面水,问我们这是什么颜色的,姐姐你说是红色的,我就跟着你说是红色的,公主笑着说我们很好。”
这段记忆怕叫她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她说得很详细,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说完,她恍然大悟看秀儿,“所以之前秀儿姐姐才不让我再问公主是怎么受伤的对吗?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秀儿点头,巧儿却又小声再问:“可公主说她撞到头,以前很多事不记得了叫我们有事多提醒她也……”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秀儿打断她道。
霍无恤身躯一震,转头对谢涵做了个口型:真的假的?
说完,二女也刚好摘完枣子出了枣园。
谢涵、霍无恤二人也缓缓走出来。
“我以前听说过,有一个猎户在山上遇到一头棕熊,险些被打死,侥幸逃出来后对山上的事都不记得了。你说她是不是也这样?只是忘记得更多。”霍无恤忽然道。
“很有可能。”谢涵这么道,“她暂时不戳穿我们、问罪我们,可能是为了各国关系,但却没必要装作忘了很多事情。”
他极力让对方不要再为姬倾城而担忧,但对方却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梁公可能发现了她看到那件事,她以‘忘记’间接向梁公表明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谢涵:“……”他反驳道:“那只需要说因为撞到脑袋,忘记今天的事就好了,何必说从前许多事都忘了,还要贴身宫婢提醒呢?”
“也对哦?”霍无恤摸了摸下巴。
一路纠结着,二人终于来到梁公东门,那里还停着齐国的马车。
“烦人屎尿多。”谢浇看到二人过来,啐了一口,掀帘上车,“终于可以走了,等你等得酒都醒了。”
“醒酒汤都省下了,大哥不用太感谢孤。”谢涵笑眯眯的。
谢浇:“……”
谢涵先上马车,然后对霍无恤道:“孤车上有些书要挪动位置,你上来。”
“是。”霍无恤顶着周围武士一阵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进车。
一进车,他瘫坐下来,抱着脑袋,呻/吟道:“啊……不想了,反正你是要回齐国,天高梁公远的;我、他总也不会想杀我。”
闻言,谢涵松了一口气,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让对方停止追问“姬倾城究竟记不记得”、“梁公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些问题。
然后转眼就看对方从怀里摸出来一兜枣子,“吃么?”
谢涵迟疑了一下,“你刚刚摘的?”他不是就在对方身侧,为什么一点都没发现。
霍无恤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然呢?”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两张饼子,几个鹅掌,一包牛肉。
谢涵:“……”
“我看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难怪这么瘦。晚上还要做事,快吃点。”
谢涵捏起片牛肉,微妙道:“你怀里怎么能放这么多东西?”
“多么?”霍无恤捡起饼子撕开,往里面夹牛肉,边夹边道:“我才觉得你们这些人能往袖子里放这么多东西才奇怪,不重的么?”
谢涵沉吟片刻,“练臂力。”
霍无恤:“……”他缓缓道:“那我就是练气功。”他边把饼子往嘴里塞,边含糊道:“坠了,我们赏一下,今晚的方染。”
“今晚的方案……”谢涵点了点额头,“不能带太多人。不,多带些人,吸引开欧府人的注意力,然后再派几个精锐潜进去……”
“只个精锐?”霍无恤鼓着腮帮飞快把嘴里东西咽下,抬头看他,“我们不一起去吗?”
“你不相信我?怕我调包?”谢涵立刻听懂对方的忧虑。
他这么说,还带着些诧异地睁大眼睛,让霍无恤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一点点啦。你也不能让我违心地说我全盘信任你啊,这不可能,我们才认识几天?哎,你别伤心啊,像我们满打满算认识七天,相处四天,现在这程度,简直可以用倾盖如故、伯牙子期、高水流水形容了好么……”
谢涵:“……”他伸出一根手指,“打住打住,孤再把你派进去和精锐一起偷好了罢?”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霍无恤看着他,“你带的武士,或多或少都有人看见过罢,一旦他们死在欧府,尸体被人看见,完全可以联系到你这儿。”
“他们死前一定会拿刀划花自己脸的。”谢涵对自己的手下很自信。
霍无恤想了想,最终弱弱道:“你不觉得自己偷很带劲么?就像今天在梁君书房一样。”
谢涵:“……这才是重点是罢?”
“还有一点,欧家是巨贾,宅邸肯定很大,冶子房间不是那么好找的,如果你进去,可以用美男计让那个欧家大小姐给你指路。”
“那孤要怎么找到欧小姐的闺房呢?”谢涵说完,抬手道:“如果在里面,你有万一怎么办?孤有万一又怎么办?”
说完,他就闭目养神。
他这话说的份量真是极重的,霍无恤意识回来,低低道:“对不起,我不应该拉你做这么危险的事的。你、你不吃了?”
“不饿。”谢涵摇了摇头。
霍无恤皱眉,“你晚上明明只喝了小半壶酒、三片肉、一个桂花糕,现在只吃了两片牛肉。”
谢涵睁开眼睛,凝目看他。
“怎么啦?”霍无恤摸摸脸。
“你这么关心孤,真是让孤受宠若惊。”谢涵用一种咏叹调道。
霍无恤一下子被恶心到了,连忙挥手,“你爱吃不吃,谁管你啊。”
不一会儿,马车驶到驿使馆,谢涵下车,同玖少卿、谢浇一同进齐国所在的房舍,只是还没踏进去,便看到齐园外站着几个人,以宋期为首。
他还是消瘦的身子,苍白的脸,在无边夜色里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宋殿下?”玖少卿疑目看他。
“咳咳──玖大夫,孤是来找齐殿下的。”宋期目光落在谢涵身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涵心下思忖着他的来意,边对他伸出一只手,“请。”
来到他卧房一侧会客的耳房后,宋期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随国以东就是齐宋,梁公准备攻打随国,唇亡齿寒啊,请齐殿下三思。”
谢涵愣了一下,倒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淡淡道:“梁齐本就有一百里的小范围接壤地,随国呈横向狭长状,打下随国,最多也只再多一百里地而已,又何妨?”
“可……宋国西、北、南如今皆在随国包裹之下,如为梁军占领,梁国虎视眈眈在侧,期寝食难安,宋国身为贵国属国,您难道能高枕无忧么咳咳咳……”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宋期又咳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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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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