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命我协助温留君剿匪。”
“在青灵看到逃窜的匪贼, 带人一路追拿了一天一夜,不想一抬头就到了温留。”
“腹中饥渴,便想来温留君这儿讨杯水喝。”
“竟然赶上温留君的喜事, 温留君不介意给我们兄弟几个多添副碗筷罢?”
霍无恤带着几个亲卫, 闲庭漫步般走了进来。
他自是闲庭漫步的,这温留府他踏的次数,大概比宋公主从宋国一路过来的步数都多。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 在一对新人身上逡巡片刻, 最后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
谢涵在短暂的怔愣后, 扬眉一笑, “欢迎至极。不过一季不见,无恤怎么说话生疏许多?难道待了四年的地方还要我领你去找座位?”
“本来是不需要的,可今日温留君天大的喜事, 遍地贵客,满园结彩, 我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就要温留君带路了。”霍无恤脸上带着恭喜的笑意, 玩笑般道:“怎么?温留君招待得其他人, 招待不得我?”说着可怜兮兮道:“果真是无恤离开了, 君侯都不待见无恤了?”
谢涵无可奈何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拍拍宋玉的手背,将人交到其嬷嬷手上, 过去揽着霍无恤臂膀,“说罢,是要和小怜豫侠他们一道, 还是和你从北境带来的兄弟单独一桌?”
霍无恤将人揽在他肩上的手拿下来, 刚刚和宋玉交叠的那只手,死死攥在掌心里, “客随主便,自然都听温留君的。”
谢涵惊觉对方掌心滚烫,再看人,才发现其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你发热了?”
霍无恤侧头看他,他已经长得和谢涵一般高了,再也不用仰头看人了。
他眼睛亮的惊人,炽热如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说,摇了摇头,回头往宋玉的方向看去,新娘子没了新郎的牵手,纵是仆婢成群,也总是寥落,“走到这儿我自己就认得路了,温留君可以回去陪宋公主了。”
谢涵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灼热非常。他心中升起一股怒意来,最终深吸一口气,叫人找来温拾许,忍了忍,还是警告道:“不许喝酒。”
说完,他还让人撤了对方酒席上所有的饮酒。
“酒席还不给人喝酒的?”霍无恤没好气,倒了一杯水灌下去,发觉是热姜茶,终是绷不住翘了翘嘴角。
“你怎么这样好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夺下他手中杯盏,“没出息。”
“是么?某些没人哄的人也知道什么叫好哄难哄?”霍无恤施个巧劲就从对方手里夺回杯盏,见人脸色难看,哈哈大笑起来。
“夺个杯盏有什么了不起的。”谢泾鄙薄,“有本事把你想要的给夺下来。”
霍无恤双手捏着杯盏,认真地看里面清浅的液体,溶溶月色尽在其中,真好看。他晃着杯盏,慢悠悠道:“我可以夺杯盏,因为杯盏无心;我不可以夺我所钟,因为我所钟者心有沟壑。”
迎亲后,宋玉被府中喜娘领去后院。
一众人等上来给谢涵灌酒。
哈——他们平常受谢涵的“欺压”可实在不少了,现在有光明正大的报复机会,岂能不抓住?
不想这时谢涓竟拿出兄长的气魄来,替谢涵挡了一波又一波酒,最后两眼迷离,天上月仿佛水中月,眼前人仿佛心上人。“姝儿?”他轻执谢涵手。
谢涵低头,见人两靥绯红、眼含水光,伸出五指在人面前晃了晃,“二哥,这是几?”
谢涓笑了,“一,我们一生齐眉到老,姝儿 。”
谢涵也笑了,“来人——扶二公子去厢房休息。”
等谢涓下去后,谢涵终是要一个人面对所有了。
谢泾看不下去了,刚要抄起家伙过去,瞥一旁的霍无恤一眼,“你就这么看着?不去帮忙?”
霍无恤一脸无辜:“要是温留君喝醉了今夜睡过去,一夜香甜,不好吗?”
“好生肮脏的心思。”说完,谢泾又坐了下来,“不过孤观三哥眼下青黑,甚是疲劳,确实要好好休息。”又挑三拣四道:“这宋四到底身份低了些,排行也不好,相貌刚刚看了也不过尔尔,若是还会使那魅惑下作的招数伤了三哥身子,孤断然饶不了她。若是安分守己,日后给我未来的三嫂端茶送水倒也尚可。”
“未来三嫂?”霍无恤:“欧小姐?”
“欧兰雅?”谢泾不屑至极,“不过一铁匠之女,又愚蠢之极,岂配得上三哥。想配得上三哥,起码得出生尊贵,不是昊室王姬也要大国嫡公主,性情要温柔贤淑,能体贴三哥解三哥所忧,容貌怎么也得可比仙罢,气质当如空谷幽兰.....不能生的太美,免得招蜂引蝶给三哥惹麻烦,不能太淡漠清幽免得取悦不了三哥.....”
“要懂文治武功和三哥有共同话题,关键时刻能给三哥助力...不能太懂政治韬略,免得干政给三哥使绊子......”
“要全心全意爱三哥,能为三哥奉献一切...不能心里总想着三哥,只知依附他人的菟丝花,焉配得上三哥?”
“要深爱三哥,像有些当家主母,亲自安排他人给夫君侍寝,孤竟不知她爱的是人还是对方权位......当然也不能捻酸吃醋惹三哥烦心...”
霍无恤:“......”
但凡给他一碗麻黄汤,他都不会在这里听太子鬼扯。
坐在一边替谢涵看着霍无恤的温拾许:“......”
他得出结论,太子想让君侯孤独终老。
噫——好歹毒的心肠。
谢涵最终不胜酒力,竟胡乱抓拉谢深、谢浅、谢沁几个给他挡酒,谢深谢浅还好些,谢沁青牙还没十五呢,谢珩才多大呀?这让其他人实在不好意思灌下去,见谢涵走路踉踉跄跄,也便罢手。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接着越下越大,谢涵半醉挥别宾客,被人扶着蹒跚来到新房外。
其他人想跟进去、跟进去——
王洋派兵把守在宋玉院子门口,“宋国不兴闹洞房,君侯有令,不得唐突公主。”
“呵——”
过分。
对此,理应最愤慨的就是当初被听了一溜墙根的豫侠 ,但他天生不是八卦人,觉得还是早点回去抱儿子香,就点了点头走了。
热衷此道的应小怜:“......”
院中,一道美好的身影倒映在窗前,谢涵没有醉,寿春给他打着伞,他看着周围一派喜气洋洋的装饰,又叹一口气。
他大姐防着宋玉,预备榨干对方利用价值后,让其香消玉殒,因此告诫他不要对宋玉动情,也别见她,只当府里多养了一个人。
可她今日嫁给了他,生死荣辱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岂能如此薄情寡义?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宋玉。于是等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变得凌乱,借着浑身酒气推开门扉。
灯影下,宋玉人比花娇,羞红着脸抬头看他。
他眼中却只有床榻,径直过去,往后一趟,呼呼大睡。
室内婢女喜娘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个喜娘笑着上前,“新郎官太高兴,喝醉了,新娘快替新郎宽衣解带,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打好水替谢涵净面,端来醒酒汤喂人,又替二人脱下繁复的喜服,仆婢们鱼贯退出。
宋玉小心翼翼伸手去解谢涵中衣,倏忽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她一惊,抬头看人,“温留君?”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星眸中,她偏下头,声音细弱,“夫君?”
夫君——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重锤敲击在谢涵心上,提醒着他——他理应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禁锢着她,更不是时刻准备令其香消玉殒。
他越发无所适从,遂撑掌站了起来,“本君有些头晕气闷,出去走走。”说着便起身离开,推开门扉,要了披风、雨伞,往屋后花圃绕去。
喜床上,宋玉愣愣看着乍然空荡的新床,脸色煞白,紧紧攥着胸前的长发。
谢涵原本是想走一段,等宋玉睡了再回去,不想才走出院子,便见院外矮坡上矗立着道笔挺的黑色身影。
雨很大,打湿他黑衣墨发,他却只是眺望着院子里的光亮。
想起不久前滚烫的触感,谢涵几步上前,撑伞给人挡雨。
他想骂他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他想责问他为什么要来?
最终,他拿出汗巾替人擦了擦发上雨水,“何苦如此?”
自那伞遮盖头顶他就有所觉,只是怕身后人非心中人,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扭头,“君侯?”
谢涵看他面色苍白,吐息却是不正常的灼热,伸手拭去其面上雨水,“回去罢。”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回去。”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谢涵推开霍无恤的卧室,点上灯,一头传人去召温拾许,一头命人去烧热水给人沐浴,等吩咐完后,倒一杯热姜茶递给人,“先去去寒。”
霍无恤伸手撩谢涵发丝,“君侯,我第一次看你穿红色,真好看。”他凑过去,贴着对方的耳畔,小声咬耳朵,“下次你也可以穿给我看看么?”
“现在你不就看了?”谢涵坐的四平八稳,按着人肩膀把人按回座位,将姜茶再次往前推了推,“喝罢。”
霍无恤接过,却又翻开一个杯盏,倒了杯姜茶递过去,“君侯也淋到雨了,我们一起喝。”
这是经霍无恤改良过的姜茶,谢涵并不怵它,伸手接过,正欲饮下,臂弯倏忽一凉,对方捏着茶杯的长臂与他相互交错,淋漓的雨水落到他袖上。
——合卺酒。
谢涵脑中猛地划过婚房中桌案上摆放整齐的交杯用物。
对面人眉开眼笑将茶杯绕他一圈送到自己嘴边。
谢涵手一松,瓷杯乍破水浆迸。
一声脆响,溅出的姜茶烫了两人衣摆。
霍无恤弯起的眉眼骤然僵滞。
谢涵淡淡然收回手,抹去袖上水渍,“你知道的,我不爱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