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还是不曾碰过宋玉, 有了碰触,许会就有孩子,有了孩子, 就会有了势力, 有了势力,或许就会对谢妤形成威胁。
虽然宋玉瞧起来不像是会报复谢妤的样子,可人心隔肚皮, 阮明兰当初也不像要姬朝阳死的样子。
但每月他都会抽空带人出去玩一会儿, 一天没空, 就半天, 或者就外出看个节目、放个河灯、吃个夜宵.....
因此,二人熟稔不少,渐渐褪去了小心翼翼的疏离试探和刻意逢迎。
宋玉还是喜欢给谢涵绣东西, 香囊、腰带、披风......
——“我闲来无事,绣绣东西养养心也是好的, 这些东西不给夫君, 夫君却要我送给谁?”
偶尔, 她也会干些其它事情。
听到温留水利缺竹笼子, 她也会停下来,带着婢女们编竹笼;听到修河土农有冻死,她便派人买了棉花制棉衣让谢涵发放下去给土农们御寒。
因此, 虽然宋玉一直蜗居小院,但温留府众人对她的评价却颇高,沈澜之都感叹, “夫人可谓贤德。”
应小怜知道宋玉、谢妤之间的仇怨纠葛, 可惜道:“夫人若是能执掌内院,想必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但无论如何, 谢涵可以让宋玉锦衣玉食,可以陪她解闷游玩,却不会给她触摸权力的机会。
温留水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土农们一般大半时间在修河,小半时间被当作征兵般被训练。
时间不急不缓走到了二月初。
此时距离昊天子召集诸侯会盟的五月只剩三个月了,霍无恤和谢涵约定了这个时节南下前往扶突,随行齐公前往交信城。
霍无恤将军务安排妥帖后,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三日来到温留城,许久不来,温留城又多了许多新鲜物什,什么皮影戏,什么糖画,什么旋转舞......
他随着人流来到前方,只见是一团杂技人在表演角抵戏,其中一个男子最是神奇,只见他高举火把,用棉帛触火做了个火球,火舌吞吐、火光耀目,最后他竟将火球吞了下去。
“啊——”
围观众人害怕不已,只怕这人嘴烧烂了,却不想过一会儿,他就张开嘴巴嬉皮笑脸,拿着铜盘在众人面前走过,一边要赏钱一边给人看自己的嘴巴,那真是完好无损。
“这是咱们召国角戏的绝技——吞火。”
众人新奇不已,一个个都要那男子张开嘴巴给自己瞧,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嘴巴天生不怕火吗?”
“这位美丽的小姐,这是咱们角戏的秘密,传儿不传女,可不能告诉你。”
这种疑问不在少数,而男子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回答了,霍无恤耳聪目明,这种对话已听过好几遍,本来并不在意,可随着那方传来的下一句话,他猝然将头扭了回去。
“傻姑娘,这是秘技,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这么大剌剌地问,可是犯了忌讳的,要不是你一身绫罗绸缎,人家准要啐你。”谢涵见宋玉不开心,不只不安慰,还添油加醋地轻嘲。
这人熟悉起来,才知是这样促狭的性子。
宋玉扭头对他扮个鬼脸。
接下来,还有表演吞剑、履火、寻橦的项目。
霍无恤却已然看不进去。
他眼角余光都一直瞧着另一头的两个人,瞧着他们嬉笑拌嘴,瞧着他们互擦汗水,瞧着他们吃着小零嘴,他喂她一块糖她喂他一盏糕,又瞧着他们相携离去,来到河边放河灯。
夜幕降临,蜿蜒河畔绿柳垂条,飘飘摇摇的花灯有的是莲花形状,有的是兔子形状,有的是灯笼形状,映得盈盈水面色彩斑斓。
谢涵执着笔,见宋玉已经将叶子灯轻轻放进河里了,奇道:“你都不用想的?”
宋玉道:“既然是心愿,自然一直是知道的,有什么好想的?”她见谢涵还未落笔,笑道:“要么是无欲无求,要么是所思太多,才会需要细细思量。愿是许不完的,您不如想想现在这一刻最想做的是什么?或者您在想什么?”
“想什么?”谢涵看河中灯盏,一盏盏顺流而下,忽有所感,“还记得上一次放河灯的时候,是温留第一届花灯节,我和无恤当时也是在这条河边,可惜那时没来得及放灯。”
——就被对方叫破了谢姝的身份!
“当时想打他一顿来着,不过事多忘记了。”谢涵认真道:“那本君许愿近期能找到个机会打他一顿好了。”
宋玉:“.....”
她一时不知该气恼自己一个小美人陪他放河灯结果这人心里就想着上次和旁人放灯的经历,还是该无语此人堂堂一城之主竟然如此记仇几年前的事情现在还能翻出来写进愿望来寻仇。
而比她更无言的是在不远处的霍无恤:“.......”
谢涵四周自然散着卫士保护,但霍无恤做过谢涵一段时间的卫士,熟知他们的套路,晓得怎么避开他们耳目,他悄悄坠上去,并不确切地知道要干什么,但就自虐般想仔细瞧瞧二人相处,结果就听到这个。
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温留君后面对我做的还不够吗?竟然还想着打我一顿?”飘絮还不够吗?琴操简直吓死他了好吗?
宋玉冷不丁听到个人声,吓了一跳,极目看去,与记忆中成婚时那漫步进来的年轻将军的印象对上了,“霍将军?”
她话音未落,谢涵已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朝霍无恤走去,狠狠和人拥抱了一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怀中乍热,那瞬间被填满的感觉,好像空落落的心突然有所依,又袅袅升起丝丝柔情,霍无恤满心的阴郁烟消云散,轻轻伸手回抱对方,嘴上却还不饶人,“想来松快会儿也要经过温留君的同意吗?”
他还想蹭蹭对方脑袋,余光却又瞥到宋玉略显惊异的目光,遂强行忍住,犹豫间,谢涵已经松开怀抱,拉着他走过去,“这是宋公主,你见过的,不用我多做介绍了罢。”
他怎么能说的如此自然流畅?
霍无恤心中一梗,于是,他对宋玉拱手道:“嫂夫人。”
这下换谢涵梗了一下。
还是宋玉盈盈一拜,见礼道:“霍将军。”二人瞧来融洽,可她偏又觉得有些别扭,旋即抿嘴笑道:“霍将军来的正好,府中所有人吃坚果都快吃的磕牙了,正要将军您来分担。将军可不许推辞,毕竟当初夫君置办年货时,花生、核桃、栗子、枣干......可是一样样亲手挑选说了是将军您爱吃的,还有母亲送来的贡品榛子竟小气的不许我们碰,好似您还像往年一样要在府中过年。”
这话说的当有很大水分。
坚果是个稀罕玩意儿,贵的很,谢涵纵生性奢靡,也不会买到喂饱府中所有人地步。
且他那样性子的人,是做不出这种藏着榛子不肯给旁人的小气事儿来的。
可霍无恤的心情还是突兀得灿烂起来,“公主莫要打趣在下了,君侯用钱时从来没点数,想来是买多了推到我这不在城中的人身上,倒叫我百口莫辩。”
宋玉噗嗤一笑,“霍将军这般严肃人物,说起话来竟也这样促狭,难怪夫君一直念叨着你。”
“念叨我?”霍无恤竖起耳朵,“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是不是好话将军自个儿听听。”宋玉粗着嗓子学谢涵说话,“好吃罢,这瘸子馄饨无恤最爱吃......”
“驴皮影子倒是个新鲜玩意儿,无恤一定没见过.....”
“沁儿和无恤同样都是本君启蒙的,结果天差地别,要不是沁儿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还要以为他是抱来的呢......”
“将军你评评理,哪有这样的,某些人说着陪妾出来顽,结果对着妾一顿狂讲旁人的事儿,好似妾是张信笺。”宋玉假做生气。
谢涵好笑,“有这种事儿吗?玉儿你当着本君的面这样造本君的谣,好大的胆子啊。”
宋玉不睬他,只对霍无恤笑,“不过今儿仔细瞧了将军,妾便不恼了。”她绕着霍无恤走了一圈,“这世上竟真有将军这样人物,英雄气概这四个字想必就是为将军所造,若将军是妾的朋友,妾一准时刻念着,何况与将军相互扶持多年的夫君呢?”
虽不知为何,宋玉却敏感地察觉到谢涵、霍无恤二人间定有不和谐的地方。于是她先说谢涵对霍无恤的想念让人感动过,再夸夸对方让人高兴,最后又提醒对方二人过往情谊引人怀念。
霍无恤没有如此敏锐,神情是真的柔和下来。谢涵却不同,他几乎是诧异地看着宋玉,想起谢妤曾对他说的宋玉给她找过的麻烦,这一刻才渐渐有了真实感。
她确实有这资本。
他心思电转,霍无恤已从回忆中抽身,抱着胳膊看谢涵,“霍某已经来了,君侯准备好要打在下一顿了吗?”
谢涵“啊”了一声,“本君终于想起来当初为什么没下手了,原来是对着无恤这张脸,舍不得啊。”
“花言巧语。”霍无恤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