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和霍无恤抵达扶突不久后, 齐公就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出行了。
在此之前,谢涵去看了楚楚,楚楚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点, 说话还是之前那样霸道, 指着谢涵哼道:“宋公主怀孕了吗?你有儿子了吗?没有还有脸来见我?郑姜现在每天都来我面前说孙子,你就知道替你哥哥养孩子!”
谢涵无言以对,摸摸鼻子, 拉出霍无恤挡枪。
楚楚对霍无恤就换了副脸色, 笑道:“瞧瞧, 哪家儿郎这样俊俏。又长高了, 是个英俊的小后生了。”
霍无恤脸有些红,他对着楚楚总是局促,“夫人也还是这样光彩照人。”
楚楚哈哈啊笑起来, 拉着人说:“无恤今年就该行冠礼了,可惜你这生日约莫要在路上过了。”
她扭头对谢涵眼睛不是眼睛, “回来后记得好好补给无恤。”
谢涵莫敢不从, 楚楚又对霍无恤和颜悦色道:“再补也不可能是在扶突办, 伯母就把生辰礼提前给你了, 可不许嫌弃。”
说着,她让内侍们捧进来个盒子,打开是一件上好的金丝胸甲, “这是咱们楚国的宝贝,父王给我做的陪嫁 ,我却哪里用得到这样东西。”又指着谢涵说, “这小子怕死得紧, 身边永远环着一圈卫士,沁儿你知道的也不用我说了罢, 小妤和娴儿更用不上。只有你,既喜欢一人行动,又要上战场,穿着它,能避开要害。”
这金丝胸甲是把藤条入水浸泡半月,再晾晒三日,然后油浸一年,混合着金丝编织成的半件甲衣,刀剑难侵,穿戴轻便。
为什么说是半件呢?
所谓金丝易得,藤条难寻。
这藤不是普通的树藤,而是铁桦木的藤。
铁桦木我们都知道,之前讲过了,那得生在极北苦寒之地,且难以成活,更兼要长到足够坚硬可挡刀剑更需百年的年份,又只最上有最外一层树皮可用,几乎算得上是传说中的东西了。当初欧家冶子应不肖踏遍天下,运气好寻到一株铁桦木,立刻被他暗搓搓做成了片羽剑。
要知道,这东西要是被旁人知道,岂容他这样浪费,早就拿来做好几件保命甲衣了。可惜最后还是被闻人昧知晓,强行要了近一半的树皮给谢涵做了件甲衣。
这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宝贝了,若非穿着它,大抵谢涵早死在伪装成美织娘子的宓蝉的第一次刺杀下了。
而楚楚手上这件,则是昊王室的珍藏,是她的母亲昊室王姬做陪嫁带到楚国的,又作为她的陪嫁带到了这里。
咳——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总结一下为什么是半件,因为铁桦木珍贵,便是昊王室也只得这么一点,做了件胸甲,护住心肺要害.......这胸甲叫谢沁来形容大抵便是个女子内衣的样子,因而只算半件甲衣。
还好霍无恤不是谢沁 ,因而在看见胸甲的时候不会产生某种奇怪的联想而害羞羞,但他仍不愿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谢涵却手快的很,还推着对方去试试合不合身。
楚楚:“你不穿,放着也是积灰,不如给你保命。”
谢涵:“长者赐,不敢辞,快去穿上。”
显然母子俩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最后胸甲意外的合身。
霍无恤更衣时,楚楚睨着谢涵,“我就这么点家底,都被你给惦记上了。东西可不是白给的,快些给我去生孙子罢。”
谢涵现在哪有空造人呢,他打感情牌,长吁短叹道:“与狐相、虞家主同行,总叫我心惊肉跳。我只怕遇上什么意外,无恤一贯爱挡在我面前,我怕他有万一,母亲就可怜可怜儿子罢。”
想到听闻中在楚国云门霍无恤替谢涵挡下的那支箭,楚楚也不好说什么,对谢涵哼了一声,“惜取眼前人罢。”
等到离开后,霍无恤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给夫人准备什么礼物。”他摸摸身上的藤甲、又按了按贴身带着的墨玉,“倒收了夫人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给你就收着。”谢涵大剌剌道:“我母亲手上好东西多着的。”见其还是拘谨,想了想,说:“我母亲喜欢胭脂,各色胭脂,还有不同的衣裳、颜料、各种小玩意儿,你可沿途买些,到时候一块送回去。”
再其次,他还去了玖家。
三思已经六岁了,越发幼年老成,大抵已经不记得几年前谢涵带他玩耍的事,对着他规规矩矩、一板一眼行礼,“见过舅舅。”
霍无恤几乎是惊奇地瞧着玖三思,无他,对方实在长得像谢涵。他偷偷看一眼谢涵,对方幼年时也是这样小小一个,可可爱爱吗?
他鼻子有些痒,忍不住揉了揉。
谢涵下颌一抬,指着玖三思腰上挂的玉璧,笑道:“每天挂着我给的东西,怎么还这样生疏。不记得舅舅带你骑过马、背你上过肩?”
“这样吗?”虽然长大了,玖三思还是那容易害羞的样子,一下子脸色爆红,让谢涵忍不住带他又出去游玩一圈,当然这回得算上霍无恤,逛街、吃零食、看小戏。
日暮时分,三人才回来,进府门前,玖三思忽然拿着玉璧说:“舅舅,我欺骗了您,这并非我日日带着的,而是父亲今日特意让我带上的,请您宽恕我。”
谢涵仔细摸了把玉璧,不够柔润,确实不是常年带在人身旁的样子,他问:“平常是你母亲收着,还是父亲收着。”
“父亲收着。”
谢涵摸着玖三思脑袋上,“这不怪你。”又笑着说,“三思,你太诚实了,你可以不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发现。”
玖三思见谢涵笑了,便也开心笑了起来,“我不想骗舅舅。”说着,他捧起一个竹蚱蜢,那是他自己亲手编的,还被竹刺划伤了好几次手,“舅舅收下三思的礼物,就不许在生气了哦。”
谢涵不给面子,哼了一声,“总共做了六个,就只送舅舅一个?”
“还要给母亲 、父亲、祖父、叔祖父的嘛——”玖三思又摸出一个给霍无恤,给了个大大的笑脸,“谢谢霍叔叔陪三思。”
谢涵:“小马屁精。”
不说玖三思的懂事让霍无恤很有好感,就那张“小谢涵”的脸,他还哪有抵抗力,忙不迭接下,拿帕子包好找了个木匣子装起来,还帮着对方说谢涵:“外甥肖舅,君侯难道只许自己八面玲珑?再说,三思一看就是真心的,多孝顺孩子啊。”
三人这么回了玖府,先见到了下朝回来的玖少卿,接过玖三思的蚱蜢,他慈爱地笑了笑 ,随手将蚱蜢放在一边,“怎么样,今天开心吗?”
玖三思目光追随着那歪倒在一边的蚱蜢,想了想,还是重重点头,“开心!”
不一会儿,谢娴也来了,她是来带三思下去的,三思开心地拿出他的竹蚱蜢,谢涵注意到那是对方编织的第一个,或许不是最好看的,但却是最花心思也是在他手上划了最多伤疤的。
谢娴用手帕包着玖三思满是细碎伤痕的手掌,却一把扔了蚱蜢,“我今日放你出去,是要你体察民生,你就这样只顾玩耍、玩物丧志?”
谢涵吓了一跳,拣起那蚱蜢,“姐姐难道是在怪我没有带好三思么?”
“是他自己。做手工,原本能磨练心性、拓展见识,你很好。”对着谢涵,谢娴便又是那温柔的谢娴了,“可他却因此弄伤手掌,说明第一他不够专心,第二他过于急躁,否则何以弄伤?”
玖少卿见怪不怪 ,谢涵却极其无语,“三思还这样小,竹条长他拿不过来被划伤很正常,姐姐何苦求全责备?”
谢娴一副“你不必多言、这就是他的问题”的样子,玖三思见谢涵脸色不好还欲再言,连忙说道:“母亲教训的极是,都是三思的过错,做蚱蜢一味追求速度,致使手被划伤,是三思的心不静。”
谢娴脸色好转,点头道:“罚你回去将《道德经》抄一遍。”
等谢娴和玖三思下去后,玖少卿才出来暖场,“娴儿就像这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望子成龙,难免严苛了。”
又对谢涵说起狐四的事情,“狐相果然老谋深算。狐四是因为打了人,和狐相大吵一架离开的扶突,后面不知所踪。那吵架许多人都看见了,明面上委实说不得他是狐相派去的。”
“许是本来如此,许是逢场作戏。”谢涵喝一杯茶,淡淡道:“姐夫可知君父为何派遣无恤和虞家主带领卫士、前往交信?”
玖少卿对着霍无恤夸道:“霍将军年少英才,君上自然喜爱。”接着,又压低声音,“温留君应当知道,这次会盟首要任务是选出梁国新君。”
“梁国刘、叶、薛三家各有支持者,还四处派使臣游说各国。刘家和雍国支持国内的梁景公重重孙玉枕君,薛家和楚国支持客楚质子络却君,叶家不日派人前来我国替精明君请求支援。”
精明君姬雕珑的母亲和妻子都是齐女,谢涵分不清楚究竟是叶家找的齐国,还是齐国找的叶家,又或是两者一拍即合。总而言之,在玖少卿这个齐臣嘴里,自然是叶家找的齐国,且言辞恳切,历数精明君贤德的几大证据,又抨击了玉枕君骄纵奢靡、络却君无能懦弱,为梁国百姓计,请求齐国高义,支持精明君。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通,最后玖少卿透露:“君上携温留君你前去,是希望你能混淆楚王判断,而请霍将军一道,则是希望雍国能改变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