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留军到来不久后, 马元超率北境军到扶突,玖玺桓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暗中见过人一次, “都中恐有大变, 元超要保证届时兵马能为我所用。”
可他无论如何低调,马元超乃玖玺桓一手提拔的老将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虞林父忧心忡忡,“公子调回五万地方军, 可其中三万北境军的统领却是玖家人, 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妤在此一直充作谢沁智囊, “北境军乃我齐国边境军, 纵然有个玖家统领,也不会变成玖家亲兵,且那只是个代统领, 只要找到虎符,或令君父下旨擢出新的将军, 问题就迎刃而解。”
“宋太夫人说的轻松。”虞林父现在已然后悔帮助谢沁调回温留军的事, 在虞旬父率军出征的空档里, 北境军的实力逼/宫都够了, 他不能怪谢沁,只能怪谢妤,“绝不能放北境军和温留军入城, 让他们在城外驻扎。”
“那调回温留军就毫无意义了。”谢妤直言,“因为扶突守城军和宫门军如今都是三家人马,以防三家联合发难, 我们才调回温留军护卫, 放着他们在城外,真有万一那就是鞭长莫及, 和放着他们在温留有什么区别?”
“那宋太夫人说怎么办?”虞林父焦躁地踱步,“放温留军进来,玖玺桓势必有话说,只得一同放北境军进来。这一放进来,温留军两万杂兵哪够北境三万正规军杀的。”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换下马元超。”谢妤直问虞林父,“难道虞氏在北境军中真的一个人手都没有吗?”她做了个横刀的姿势。
虞林父目光闪烁。
随后,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下,屯兵在城外的温留军和北境军都顺利进入扶突。
而这些消息,在虞林父送出信后,都被拦截在扶突城内。
什么都送不出去,惹人疑窦。
虞林父的信用的是暗文,三家合力破解,偷得虞家族谱,才把话对上,终于破译虞林父和虞旬父之间的通信。
随后玖玺桓座下一擅长百家字迹的文生模仿虞林父字迹,虞林父原话泰半未改,只是少写了被除去的虞氏弟子名字,没几个,却都是关键位置上的。
在这种情况下,谢涵又让谢妤告诉谢沁,“在拾夏和须弥面前表现出对玖玺桓的依赖和倚重。”
虞林父在扶突早已是两眼抓瞎,三家想让他看到什么,他才能看到什么。在虞氏人手极具缩水后,三家堂而皇之地与谢沁在宣殿议事,“虞大将军距离扶突城只剩七日六夜的路程了。”
谢沁谨遵谢涵命,“玖家主怎么看?”
在玖玺桓不是玖氏家主前,他在四家中已经有智者的名声,经常被人问计,此时谢沁询问,不疑有他,“大军在郊外驻扎,命虞大将军与高级将官和有功者入宫封赏。这些人就是虞氏嫡系和心腹了,一网打尽后,剩下小猫两三只不足为虑,虞氏在扶突的府邸一同抄了,剩下的都城官员全部处死。并即刻派一万军前往虞氏封地斩草除根。”
须弥有话说,“虞旬父谨慎至极,他既然离都,就该猜到我们会对他在扶突的势力下手。现在率军回来,入城前一定会先探查城中底细,不会贸然进来,更不会把所有心腹嫡系带进来。”
谢沁又问玖玺桓,“恐怕玖家主早有对策?”
玖玺桓抚须一笑,“虞二将军。只要虞二将军说安全,虞大将军十分的疑虑就会打消七分。剩下的三分,公子可出城迎接减退一分;虞家主定会派人先入城查探,咱们盯紧了,给他看该看的,再减一分;最后一分,就是把主动权交到虞大将军自己手里。”
谢沁眼睛亮晶晶,“什么叫把主动权交到虞将军自己手里。”
玖玺桓自有妙计,听完后拾夏和须弥都感叹,“玖家主当真攻心鬼才。”
等出宫后,须弥很快去找了拾夏,“如今三万军在玖玺桓手里,拾家主今天也看到了,他心机如此深沉,心性何其狠辣,又得八公子信任若此,兼之本来玖氏实力就高出你我一线,到时候一万军开往虞氏封地,不知你我能得多少?”
拾夏和玖玺桓关系不差,但毕竟涉及家族利益,闻言摸着下巴,“也对。别到时候去了一个虞氏,咱们头上再压一个玖氏。”
“五年前,北境军还全在游弋喾的麾下,北境曾在拾氏掌控下整整十年,拾家主莫说在北境已无人手。”须弥眸色深深。
拾夏翻个白眼,“想让我出手动马元超是罢?须家主又能给什么好处?”
须弥不慌不忙,“马元超死后,君上口不能言,谁为继统领,还不是咱们商量了算。虞氏和玖氏不可能支持同一个人。届时我力挺拾家主,岂不是拾家主想让谁上位就让谁上位。”
拾夏眯眼,“你这么好心?什么企图?”
“虞旬父死后 ,大将军之位高悬,我可奉家主为大将军。”须弥笑得奸猾,“狐源下狱后,丞相之位无主,届时希望家主助我一臂之力。家主不耐政务,老夫不爱战场,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拾夏笑了起来,“须家主爽快。丞相本来就该在我四氏中选,狐源老贼屁股一坐就这么多年,是该让出位子了。”
须氏一军过去是须贾统领,现在是须贾的孙子,可见须弥不爱武事。
玖玺桓和虞旬父都是文武全才,须弥和拾夏却都偏科得厉害,不想此时偏科反而成为结盟时换取信任的最好筹码。
在虞旬父距离北境还有三夜两日的距离时,马元超死了。
他先是被下了毒/药,随后胸口戳着一把匕首,最后被砍下脑袋。
中间究竟有多少人在动手,简直不可想象。
玖玺桓素来好涵养,此时也勃然大怒,谢漪自认北境军算他的人,和玖玺桓一起彻查此事。
中间过程曲折,牵扯出无数萝卜来,最终证实都是虞、须、拾的人。
玖玺桓怒极,“合着表面连成一线,私底下已经把矛头对向我了?”
“蠢材!轻重不分!”
“虞旬父还好好的,就开始内斗!”
谢沁和他说过,虞氏会对马元超下手,他已经让马元超警惕,可哪里想到,须拾会在此时给虞林父助力。
玖少卿连忙宽慰,“叔父息怒,为今紧要,是新的北境将军人选。”
骂完一阵,玖玺桓在盛怒中冷静下来,意兴阑珊道:“没了,没可能了,那三个都不会同意的。”
玖少卿拧眉,“不知拾世叔可否支持我等?”
玖玺桓掀起眼皮瞟他一眼,想想这人是三思的父亲,“你还不明白吗?拾夏和须弥一定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们必须要拿出更有诚意的东西。”
他说完,不知怎的,忽然一阵不寒而栗,把近来的一切仔仔细细回忆一遍,喃喃道:“莫非这都是八公子的计谋,以免日后朝政被我们把持。”
北境苦寒,其中四氏子弟本来就不多,之前霍无恤新兵法施行后就弄下去一波人,现在为了找杀马元超的凶手,又死了不少氏族子弟。
第二天,他就去试探谢沁。
谢沁天真无邪,还在为如何逃课能不被谢妤抓住而烦恼。不像扮猪吃老虎。
八公子是什么人,他们早就试探过无数次了,如果十四岁就能在他和虞旬父眼皮底下过一圈,未免太妖孽。
等等,不被宋太夫人抓住?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玖玺桓豁然开朗,“是了是了。”一切的转变,都从谢妤来到扶突后。
“难道长公主想效法的当年的镇国公主?”
齐镇国公主还有个响当当的谥号,齐景君。
——镇国公主谢因齐出嫁洲国三年,在君父病逝后,回来帮弟弟夺权,夺完后继续辅政。在弟弟死后,辅佐侄子,大侄子死后,辅佐二侄子,二侄子死后辅佐三侄子,三侄子死后,临朝称制。三年后,被昊王室封为齐国国君,再然后挟天子令诸侯,使齐国空前强大,成为第一个中原霸主,至此开启了之后三百年“王者至尊,霸者至强”的乱世。
“派人盯着宋使馆。”玖玺桓下令道:“三天内一定要找人混进去。”
春江水暖鸭先知,使馆外有变化,是对目光最敏感的宋敏先发觉的,谢妤沉眉,“他们开始忌惮我了。”
“这里不安全了。”凭她这点人手,在四大氏族前根本不够看,随便一点动作,就能让她馆中人手大换血,无非是之前他们没在乎一个出嫁的公主罢了。
果不其然,是夜,宋使馆走水。
所幸谢涵、霍无恤等早有准备,二人趁乱出逃,一路逃到......谢涓府上。
谢深谢浅是双生子,还是罪臣之女所生,又克母,本来就没可能继承大统。但谢涓母亲郑姜是郑国公主,在整个后宫,身份只在楚楚之下,他自己除了年少时追着绛姝跑这点为人诟病外,并无差错,之前齐君派下的任务也都完成得好好的。
在谢浇、谢漪、谢沁的争夺中,他却从未现身,像个隐形人一样。
谢涵本不想去找他,无奈时间太赶,玖氏下手太快,路上窜逃太久恐被人捕获,此时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哪怕不暴露身份,谢涵进谢涓府邸也是轻而易举,他有一块无论何时,只要是谢涓的产业、私宅,都可随意进入的令牌。
至于怎么来的,咳咳,便是一些失足少年的爱恋史了。
谢涓在府上逗儿子。
他去年一场大病,缠绵病榻许久,卫灵书殷勤照顾,现在才好些,不禁感念,又见到三岁的儿子认真背书,曾经筑摘星楼的逐梦少年,也生出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感来,执着卫灵书的手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卫灵书摇头,“什么辛苦,公子是我和琮儿一生的依靠,我只盼,无论发生什么,公子都莫要再伤身了。”
卫灵书一直看在眼里,谢涓的病就是自己做出来的,去年的某一天里,对方忽然跑出去好几个月不见踪影,再然后就是酗酒、呷妓,没日没夜得不睡觉,随后病重。
“不会了。”谢涓轻声道,仿佛承诺,仿佛怅然,“再也不会了。”他不愿多想多说,就抱起谢琮逗弄,“呀,琮儿在写自己的名字啊。”
“琮”这字难写,谢琮小手包着笔都困难,难得竟能把这字写的好看,谢涓吃惊,“琮儿厉害呀,写的这样好了。”
“公子别夸他,你有所不知,他只写得好这一个字。”卫灵书无奈,她好歹是昔日梁国有名的才女,结果教儿子写字就遇上难题了,一个个,狗爬似的,“只这个字,是温留君教的,说来当初琮儿的名字都是温留君取的,也是温留君要求放进太庙里的。”
她本想夸谢涵厉害教得好,可一提起人,便再无兴致说其它。
逝者已矣,生者却不能简单忘记。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对方时,是在卫府。那时,她目下无尘,他有意戏弄。
再见,就是齐官妓馆,她卑微进尘埃里,他叹息抱她离开。
之后,她有意勾引,他保持距离。
然后温留府内,他安排她见了五哥,他给她腾住处,他派人照顾她,甚至给她找稳婆。
这些好,或许是因为五哥,又或许因为琮儿身上的血脉,无论如何,对方对她的大恩大德,她都没法忘记,可惜再无报答之日。
通传的下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你说什么?”谢涓猛地站起,不慎打翻茶水,满袖水渍,浑然不觉,“你说有人拿着什么进来了?”
在通传人还没解释完后,卫灵书一阵惊呼,“公子慢些,仔细路!”
谢涓早已像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谢涓府上有个小花园,谁也不让进,卫灵书也没进来过,树叶茂密成冠,洒着荧光粉,拇指大的烛火被包裹在灯罩内,一闪一闪排成串挂在树冠上,好像漫天繁星。
他在自己府上也建了摘星阁,梦里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带想带的人来看,可以陪想陪的人摘下星星来。
结果就听到:
“二公子当真有巧思。”霍无恤啧啧赞叹,“真好看。”
大抵是谢涓早就下过令,总而言之,谢涵一出示令牌后,就被引到这里等人。闻言,笑道:“无恤喜欢?改日我问了二哥匠人和方法,咱们也在府上弄一个。”
谢涓:“......”
“白人做梦!”谢涓翻个白眼进去,“这是墨家子弟造的,以为随随便便什么匠人就有这种工艺?”
“二哥。”谢涵转身过来,谢涓箭步冲上,将人仔细看一眼,一拳捶人肩头,“好小子,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
谢涵却见谢涓清减许多,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二哥怎么都快瘦脱形了?”
谢涓悚然一惊,从怀里掏出小镜子,夜里铜镜欠清晰,模模糊糊映出一张细瘦黑脸,他脸一僵,“呔——何方妖孽,冒充我齐二公子?”
谢涵:“......”
谢涓哭丧着脸,“三弟——本公子的稀世俊美,绝世姿容......”
谢涵扶额,宽慰了人两句,成功让人雨转晴后,又拉人说了些闲话,确定对方无意大位后,放下心来,“二哥可能助我?”
谢涓问,“到时候,三弟封灵书为我正夫人?”
卫灵书沦落风尘,齐公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当儿媳妇,因此至今卫灵书都只是谢涓的一个侍妾。
谢涵无有不应。
等到二人谈妥,下人准备好谢涵与霍无恤住处,即将分别时,谢涵忽然问了句鬼话,“二哥不问我,此令从何而来?”他拿出那块令牌。
霍无恤事后回忆,当初气氛,堪称恐怖,连他回过神来,都呼吸一窒。
但齐二公子毕竟是齐二公子——
谢涓大惊失色。
谢涓转瞬嘤嘤,“我知道我知道,她从来不要我的任何东西,是她现身晴雪坊那一年让你还给我的罢。”
“你怎么不一直藏到地老天荒,非要拿出来给我看!”
“我就知道,我的东西,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谢涵笑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牵着孩子的卫灵书,“好二哥,莫想这有的没的了,惜取眼前人罢,嫂子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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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啦,争取给被涵妹诈骗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交代。
至于惊风妹妹,给我一个涵妹不杀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