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器!你欺负了我,我都不计较,你反是生气了。”汉威心里埋怨,就见大哥来到罗鹏程旅长身边,上下打量了浑身雨水浸透还保持一脸憨笑的罗鹏程,伸出手去,两只手紧紧相握,无声的承诺中换防。大哥拍拍罗鹏程的肩,转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漫天雨幕中。一切都是静寂无声,一切又都是有着无声的默契。
惊心动魄的一幕经过几个小时的军民奋战终于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收场,学生们更是兴奋不已。
汉威累得像条死狗,回到家喝下胡伯端来的姜汤,泡着舒适的热水澡已经是昏昏欲睡。
“司令大爷不回来吃饭了,说是西京中央有急电。”小黑子说,边为汉威擦着光头。
“切,西京急电,那是我让何莉莉编来骗大哥的,不然他还在大堤上拼命呢。”汉威得意的说。
忽然意识到家里还有场“洪灾”没个了断,那一千万巨额遗产,他总不能就因为被大哥今天在抗洪现场的指挥若定感动得轻易放弃吧。
小黑子手中毛巾停留在汉威背上低声问:“小爷没听小昭说吗?大雨冲塌了育民中学的校舍。”
汉威抬抬眉毛回头望了小黑子一眼。
小黑子神秘的说:“人是没砸到,可在顶棚里竟然发现了谍报电台,军队都把那边的路封锁戒严了。小昭说像是日本人的电台,已经上报西京方面在查了,西京那边冒着大雨就要派人来龙城。”
汉威想了想撇了嘴不屑说:“日本人离得十万八千里,放个谍报台在龙城能打听出什么?”
清晨,大哥终于在离家一天两夜后回来了,但却是被抬回来的。
汉威起床听说后赶到大哥的卧房,门口进进出出的很多人,一片混乱,各个面色凝重,大祸临头一般面带慌张。
听说是大哥的旧病复发,西医的斯诺大夫来了,连爹爹在世时的老中医申神医也来了。
真不知道大哥是真病,还是为了那一千万的遗产发难,故意虚张声势给三叔公看。
“若是来哭我杨汉辰的,就不必要进来!”屋里传来大哥低沉的呵斥声,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
大姐凤荣捂住嘴哭着从卧房里冲出,贴在墙上嚎啕大哭起来。
屋里传来斯诺大夫一口结结巴巴的中文叫嚣:“药,不再吃~~不可以~~有毒~~”
汉威觉得奇怪,什么药有毒?平日很注重绅士风度的英国贵族斯诺竟然如此歇斯底里的叫嚷。
此时,杨家上上下下怕就汉威一个能听得懂英文,汉威推门进去,屋里唏嘘声一片。
见到汉威,斯诺大夫如见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汉威的腕子,指着汉辰手中的药瓶用英语加快语速的说:“这个药是镇痛缓解病情的,但是是吃得频繁了就是毒药。杨少帅和夫人都是知道的,这个药每吃一次就在体内埋毒,是要减少寿命的。杨少帅不能再吃了,他不能图了一时病情舒缓,而毁了自己的将来!”
斯诺大夫边说边跺脚捶头,动作夸张的对汉威激动的解释。
汉威满眼的震惊,那瓶药一直摆在大哥的案头,大哥曾告诉过他,这不过是种“安睡药”,是治疗失眠的。难道这些年大哥都在服用慢性毒药?
不等汉威开口,大哥冷冷的打断:“不用说,都明白。杨汉辰还死不了,一定要挺下去,若是现在倒下,龙城和杨家怎么办?交给谁!”
一句话出口,又是一阵剧咳,手帕强堵了嘴,但一口殷红的鲜血还是涌出来。
“龙官儿,你这个傻东西,你顾了龙城和杨家,可也不能这么委屈了自己。”大姑母在床边安抚着汉辰,哭得老泪纵横,边对胡伯吩咐说:“派人去把小少爷从泉州接来见大爷一面吧,还有少奶奶,快去倪家接她回来。”
大姐哭了冲进来指了汉威骂:“你是要等这个小混蛋长大成人吗?你别做梦了,他就要拿了一千万远走高飞当花花公子享清福去了。你指望亮儿吗?你就忍心亮儿再受这些苦,受你当年的罪吗?”
随即纵声大哭,边哭边诉:“叔公,姑爹,求你们,饶了龙官儿好吗?你们只看了乖儿被龙官儿教训几下就抱屈,可杨家上下对得住龙官儿吗?乖儿从小吃得是山珍海味,鱼翅汤饭都嫌腻;龙官儿呢,他吃过杨家一顿好饭吗?乖儿这回离家出走,龙官儿只踹了他一脚就这么多人为他伸张正义做主;可龙官儿当年像乖儿这么大也是一时糊涂离家出走,那是被爹吊在祠堂生生打断了腿呀。”
“大姐,别说了。”汉辰咳喘着制止,格外激动。
汉辰的话并没能阻止住凤荣的发泄,凤荣索性抹了把泪痛诉:“三叔公若不信可以问胡伯。我爹他公平吗?乖儿被龙官儿打,哪次不是他犯了错,龙官儿事后还哄着他;龙官儿当年被爹打断腿吐血不止,我娘看不过,偷偷用私房钱为龙官儿炖了碗鸡汤补身子,被爹发现了,爹就当了所有下人的面,将那汤碗摔的粉碎。龙官的病怎么来的?还不都是拜爹爹所赐。从那以后,龙官儿在杨家饭不多吃一口,东西不多拿一件。乖儿自小穿得是绫罗绸缎,龙官儿这些年根本就没置办几件像样的衣衫。为什么?龙官儿不稀罕。我的弟弟我当然知道他,杨家的钱财龙官儿过去不稀罕,现在也不会稀罕那一千万。”
“大小姐,求你,别再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了,听得人窝心。”胡伯哭得扭过头去,但这些事汉威隐隐记得,他曾记得嫂嫂说,爹爹有次让厨房薛妈妈给大哥炖了盅人参鸡汤,大哥根本不肯接受这“恩赐”,转手就将鸡汤喂他喝了。那个时候他才四岁,喝得直流鼻血。总之大哥和爹爹的关系就是那么的令人费解。
三叔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明状况。
汉辰挣扎了对汉威招招手说:“小弟,过来。今天当了三叔公和姑爹,大哥也有肺腑之言对你说。”
汉威凑到大哥的床前,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愕得懵懂。
“七叔当年,就是你这个年龄,十六岁不到,顶了杨家大梁。那年爹在北平被袁大总统软禁,杨家和龙城都靠七叔支撑,他还去北平救了爹出来。七叔当年能办到的事,小弟你也一定可以。大哥的病情你刚才也听斯诺医生讲过了,大哥撑了这些年,就是盼了小弟你有一天能独挑起龙城和杨家的担子。大哥的病情,爹生前了如指掌,爹是知道大哥命不久长的,所以小弟,杨家的担子就在你身上。杨家眼前就剩下你和亮儿叔侄二人,你又比亮儿资质强过百倍,大哥对你严厉,是希望你能振作有出息,成为杨家美玉。大哥或许是手段强硬些,拔苗助长,但大哥从小就是被这么管教出来,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让你早日成材。因为大哥根本不知道能否活到你三十而立的那天,大哥要你尽快的成熟起来,在大哥有生之年,能从大哥手中平稳的接管龙城和杨家这千钧重担。”
汉威已经哭得头晕目眩,平日只知道大哥有痼疾,却不知道大哥身有绝症。大哥这些年拼命的逼他学习上进,扼杀了他所有少年时悠闲的时光,原来就是为了让他接班。
“叔公,汉辰不能答应小弟拿那一千万远走,就是这个道理。小弟一走,汉辰若是一朝撒手西去,杨家怎么办?”
“威儿不要接管大哥手上的担子,威儿不想当龙城少帅,威儿也不想当杨家主人。威儿就要当回小乖儿,威儿不想。”汉威忽然无比恐惧的惊叫,难道要他也像大哥一样,天天起早贪黑,面对那一堆堆永远改不完的公文,还要应付一桩桩令人头痛的事情,尤其是面对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政客嘴脸。
“小弟!”大哥呵斥着,“不是你想不想,你身体里流着杨家的血!谁想?大哥也不想,但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