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国七十三年,阜罗、宸章、晔联手,击败郦国大军两百六十五万,越过护城河,攻入主城郦鸣。郦鸣城内一千两百多万人口,尽数杀灭,一番抢夺之后,焚火烧足五天五夜,郦国,终成一堆废墟。
从此,阜罗、宸章、晔三国鼎立。
===================================================
五天,那场火足足烧了五天。冷渺清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那两一墙之隔的牢笼外,人们哭天抢地的声音;她记得,那烈火噼啪烧到木头的声音;她记得,当围墙倒塌,牢笼中的人纷纷出逃的夹杂着痛苦欢呼声;她记得,她的姐妹小素叫她快点出来之后围墙倒在她身上的闷哼声;她记得,她害怕地躲在墙角捂着耳朵,拼命地想隔绝那犹如地狱一般的呼唤;她记得,她最终被浓烟呛得昏了过去,却在醒时发现围墙倒塌却刚好在墙角搭了一个顶子,保护着她的生命……
她什么都记得……
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她踉跄地走着,星星点点的火焰还在四处跳跃着,脚下是国人的烧得污黑的尸体,那已看不出本来样子的骨骼,黑漆漆地铺在地上,绵延到远方,在烟雾缭绕的尽头,看不真切。就仿佛是一条通向黄泉的道路,以火为引,以人骨铺路,以人灰做烟,终会通到那满是彼岸花开的地方,然后万劫不复。
困了五天,她庆幸地发现,她居然没有死。但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城池,她却觉得,她已经到了地狱。
手渐渐变得冰冷。
明明是正夏的天气,她却觉得处处吹来的都是阴风,柔柔的,缓缓的,吹到骨子里,凉透了。
昏了五日的她早已没了力气,跌跌撞撞地一点点迈着步子,衣衫被地上翘起的焦木等刮得碎碎裂裂。可前方,依旧是黑色,黑色,黑色……
“呃……”狠狠地跌倒了地上,那焦黑的骨骼划过裸露的肌肤,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仿佛在嘲笑她残喘的生命,又好像在呼唤那脆弱的灵魂。
趴在地上,回头望了望,她居然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
五日的昏迷加上今日的前行,她的体力早已透支。昏睡在那片黑黑的土地上,她仿佛看到了天上的灵魂。
她做了个梦。
梦里面,她依旧是住在那个黑暗阴湿的牢笼中,但身边,却有着那些伙伴。
小素,那个与她一样在牢笼中出生的女孩,有着最灿烂如日光一般的笑容。那日,她笑嘻嘻地握着自己的手,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轻声的说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她被拉着去了。
那是在牢笼的最角落,小素几下子爬到了顶端,一块小小的灰石被小心地移开。一抹阳光就那么照射了进来。
从来,都只有她接手去照顾那些从斗兽场胜利归来的勇者的时候,才会从那一弯通往斗厂的门中看到外面炽烈的亮光。那是与黑暗完全相反的一种颜色,好像什么都能化开在里面,好像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不像在黑暗中,只能依赖自己的触觉。
而现在,她感受到了那炽烈的白光。那一抹微微的阳光从小洞中射进来,照亮了一方角落,也照亮了她的心。她看着依旧爬在上面的小素,轻笑,头一次调侃小素:“你这丫头,有着那么文静的名字,却有着那么调皮的性子。”却被小素一句:“清清姐,你真美。”给羞红了双颊。
她喜欢小素,喜欢这个带给她温暖的孩子。虽然每次叫她“小丫头”时,她总会撅着嘴回一句“清清姐也才比我大一个月!”,可她却觉得,她这性子,已经不像是一个孩子了。她已经习惯了为小素阻挡外界的压力,她宁愿自己背负着双重的任务,也不愿看到小素有一些些的不开心。她喜欢那个温暖的笑容。她用全心去守护。
小素问过她好几次:“爹娘在哪里?”她总是用“他们在忙”这个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而这么多年了,小素也渐渐懂了,便不再问了。
爹娘。多么陌生的两个字。不提也罢。
“小素,你有我啊。”她喜欢抱着小素的头,轻轻地对她许下承诺。小素也总是乖巧地点头,回抱着她道:“清清姐,你也有我。”
那时候,她们第一次一同见了满身伤痕的人,第一次一同寻找被野兽撕裂得一整块皮肉都找不到的碎屑,第一次一同拿着清水为伤者擦拭伤口,第一次一同反胃得吐出了胃酸……
她们就那么相持着过来了十五年。
十五年了。
往事一幕幕地自眼前扫过,十五年的时间就如白驹过隙一样,一眨眼就过去了。
就在那最后一幕中,她们并肩坐在那一小片阳光之下,商量着要怎么庆祝冷渺清十五岁的生日。说是商量,其实都是小素一个人在说。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像外面的小鸟,生机勃勃。
但随后,灾难便发生了。
正当小素叽叽喳喳地讲得起劲的时候,只听见外面的尖叫声逐渐清晰,清澈的白光逐渐被红光替代,映在脸上,诡异得像血一般。
“清清姐,我去看看!”小素唤了一声便起了身,还未等她说什么,她便已经闪了出去。
她挪到角落,抱紧膝盖。她不想看到那红光,它给她的感觉,就像那些被野兽咬死的人流出来的血一样,粘稠,滑腻。
“清清姐!外面门开了,咱们可以出去了!快出来!”小素激动的声音响在她耳际,她抬头,却见到了她怎么都忘不掉的一幕。
“小素!”她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可那压住小素的石墙却是那么沉重,怎么都移不开半分。
头一次,她开始憎恨这里。
头一次,她开始惧怕血。
小素的血,开始蔓延。粘稠的血缓慢地向低处流去,流过那一抹日光照到过的地方,流向墙角。而她,却不断地后退着,后退着,仿佛那血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一般,只想离它远远的。
可是,那是小素的血啊!那个与她共度十五年时光的小素!那个和她搀扶走过多少艰难困苦的小素!那个给她带来温暖的小素啊!她却胆小得,连血都不敢碰了?
血,继续向前蔓延着,将她逼到了那个墙角,然后向远处流去。那周遭还带着温度的鲜血,让她只能躲在角落环抱着自己,不敢踏出一步。
碎石不断落下,牢笼外那滚滚的浓烟也开始侵进牢房。她开始咳嗽,肺里面好像被塞进了一把沙子,咳一口就像刀刮一样的疼。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晕了,也不知道,那头顶的石墙倒塌,却正好搭在了压住小素的石墙上面。小素淌出的血,将她圈在了安全的范围之内。
清清姐,这次,轮到我保护你了。
睡梦中,她听见小素这么说。
“小素!”焦黑的土地上,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惊呼一声醒了过来。嘶哑的声音就像破锣一样不堪入耳。
环望周围,依旧是黑色的土地,烟雾蒙蒙的天。
仰面躺下,她多么希望就这么死去了。
死了,便解脱了。
可老天似乎却不想这么做。先是几滴,随后,淅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
像是在冲刷罪孽。
有些贪婪地躺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体力枯竭的她最需要的,就是水了。
待到体力恢复了些,喉咙也没有方才那么痒了,她缓缓站起身。
雨水自她的头顶泻下,将她乌黑的发丝冲得一绺一绺搭在她身上,更加显出她纤瘦的身材。
抱了抱自己的双臂,她迈步向前走着。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只是一种本能驱使着她,往前走,往前走……
“咦?居然还有活人?”她踉踉跄跄地走着,突然间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抬头,却见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撑着一把破损的伞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老者棕色的外袍一边衣袖已然湿透,可他却不在意一般,只笑吟吟地问她:“小姑娘,愿意跟我走么?”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就那么破碎了,散落一地,怎么也拼不起来了。脚下一软,又是要往前跌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迎接她的,不是湿润晦涩的大地,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试着睁了睁眼,却是已经没有力气了。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那个老者的声音:“那就当你同意了……”然后,只一阵天旋地转,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随后,又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