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没有点灯,浓烈的苦药味,完全盖过焚炉里的檀香。
轻轻睁眼,看着罩顶,来来回回数着上面的花枝,无聊得练眼力。在数完第九百九十九遍后,再也忍不住,刚想撑起身,就听到珠帘响起。
沙沙的脚步声中,伴着轻轻的铃儿响,她知道,是那朵小桃花来了。
哐啷一声,药盅被重重放在小几上,震得她耳膜如针扎。
“喝药了。”无奈地爬起床,自己端起碗,憋着气,一饮而尽。
“语静,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人端起碗就走了,只留给她一缕冷冷清风。
唉……这丫头真是小心眼啊!就因为她那晚痛苦着,无意识地抓着燕九州的手一整夜没放,她就跟她闹脾气到现在。罢了,情人眼里容不下一颗沙粒。等她好点,损失点银子珠宝吧。
这一次,真是用力过猛,伤到里子了。
她没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居然使出了武功。真是令人——惊喜啊!不过惊喜后,就是极度地郁闷,武功一出,逼出了身体内的蛊毒,真是祸福双至。
可怜的她又变成刚重生那会儿孤零零一个人了。以前没人陪她,她也不觉得怎么样。伤口很痛,喝了药就睡觉养伤。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人总是在尝过有人陪的滋味后,就不喜欢一个人独处了。之前大家还高高兴兴一起练剑,有说有笑一起吃好东西。转眼间……再没有人理会她?
在这个身体里,轻轻也那么讨人厌了吗?
她不想承认这一点,她并不是故意要拉着燕九州的大手,只是因为……因为那个时候,姬凤倾说出那样一句话,就像那柄直刺入心脏的剑,刺得整个灵魂都在疼痛,想要摆脱那种宿命的感觉。很怕,太恐惧,好像有一个吸力强大的黑洞死力攥着她,要把她拉进地狱去。
那股强大的力量,叫命运。
她不想屈服,不想再妥协,不想再走上那条路,她宁愿彻底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燕九州出现了,他一直给她那种很安心的感觉。即使明知道他是姬凤倾派来的监视器,同样也包含了太多的目的和阴谋。当那只大手握住她时,她求生的本能不由自主地攀上那根浮木,温暖,强大。
那一刻,他不是去察看主子的伤,而是先取了衣裳掩住她的狼狈。
他是安全的,潜意识里,她就握着那双大手,才安心地睡去了。
自醒来,喝了一盅又一盅药,一盅比一盅味道苦涩,初时她喝了又吐,吐了又喝。那时,燕九州一直寸步不离照顾她,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过,如果周芷兰爱上的是这样的男人,命运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折磨她。当然,也不会有她晏语轻轻的重生了。
那个小气鬼,不就碰了下手嘛!再说了,燕九州又没帖上她的标签,任何人都有权利追求帅哥。她就拐了燕九州去逍遥江湖,闲云野鹤,气死那小桃花。
唉!罢了,她晏语轻轻犯不着跟小丫头计较。可是……第一千遍罩花花啊,真的有点寂寞。
御医在她病情稳定后,就再没来过了。
小虫子的事,还是燕九州解释的,“对,那是蛊毒。大概是你强用内功,才导致这结果。”
“真的?”
“当然。”
看着那双黑曜石双眸,凛然无伪,十分笃定,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我失忆,也跟这蛊毒有关?”
“也许有关。具体的情况要等楚材回来给你看过才知道。他现在西北边僵,要过两个月才会回来。”
如此说来,只要治好小虫子,她的武功和记忆都可以回来,目前先养好伤再再说。可自那以后,就再未见到燕九州了。
想着想着,药效又发作,她无力地叹息,由着药效睡了去。半夜里醒来,觉得肩头刺痛,睁眼时,便看到一颗亮亮的黑曜石,压着缕缕闪亮的黑色丝穗,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奕奕生辉,流转着极美的光,炫惑人眼。鼻息间,闻到的是自然的阳光味,在这黑夜笼罩的世界里,格外令人安心。
是他,他怎么突然来了?
她喘口气,没有动,任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抹药。与那晚同样的情形,她衣衫半褪着,却没有一丝害怕,心底暖暖的,有些无耻地想着,真想拐了他跑掉,让他真正做自己的护卫,那么自己会安全很多吧!为什么不可以呢?她是宴语轻轻,又不是周芷兰。呃……不行不行,这样做,她不是变得跟周芷兰一样强取豪夺了!
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
今晚的檀香格外不同呢,很好味,是他帮她换的吧!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闷骚型温柔男人。可是,为什么不是让语静来给她换药呢?
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她睁开眼,一抹淡淡的烟蔼飘过眼眸,看不太清前方的景象。
“兰儿,你在做什么?”一道人影突然冲过来,飞扬的黑发,惊怒的凤眼,凌厉地逼视着她。
她吓得后退数步,抬手一看,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封信件和一个玉印。她想开口说不知道,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主子,小心——”
燕九州突然窜出,一手举剑,挥向她。她吓得眼一颤,只发现一道银光横过,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自己手上却多了一把剑,挡住了燕九州致命的一击。
燕九州再次挥剑,她想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迅捷灵敏地抵挡着燕九州的攻势。
不,这不是她,这不是,她怎么会这样?快住手,快——谁来阻止她,她不要这样!
呃……
一只大掌,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
是他,姬——凤——倾。
他眼底杀气腾腾,大掌缓缓收缩,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一分分弱下去。
他要杀她!
心,撕裂般地疼。可以还击的右手,剑——锵然落地。
也许……这样死了……也好,就不会……那么痛苦……那么痛……绝望……
“快,她又发作了。”
“你先把她弄醒,不能让她再回忆下去,那会要了她的命。”
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突然钻进鼻中,她猛呛了几口,终于睁开眼,看到一张担忧的俊脸,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看到她睁眼的一瞬,闪过一丝松口气的神色。
“你做恶梦了。来,把这药喝掉,就好了。”他扶起她,一勺勺喂她喝药。
旁边,是之前一直为她看诊的白胡子大夫,拉着她的手,号着脉。
完后,他只说了一句,“姑娘这病,切忌多愁多虑,耗损心神。万事随缘,不可强求。多多休息,很快就会好。”说完就走了。
燕九州喂完药,帮她掖好被子,什么话也没再说,走了。
空荡荡、黑漆漆的屋子,瞬间变成个黑洞,仿佛一下要把她吸走。她吓得一蹦而起,就往屋外冲去。
不要,不要走……
一个个人都离她而去了,她还剩下什么呢?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要杀她,不只一次啊!
被众人遗弃的院落,回廊上都没有灯,她一个不小心,重重摔倒在地,前方快要跨出门的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来。
月光下,她奋力爬起来,借着月光,继续跑,用力跑,逃避身后那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往前冲。
近了,近了,她看到了,那颗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在月光下,很亮很亮,希望之光,她伸出手。
“不要走——”
抓住了,黑暗里,唯一的,温暖的光。
“不要走,我答应你……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听话的,求求你,不要走……我好怕……不要走……”
柔美的小脸,满布恐惧,脆弱,声声如泣,大眼中盈光闪动,却是眼眶撑到红肿,依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那模样,更加揪疼人心,小手下的身躯,重重一振。
“你……”
他伸出手时,那双大眼骤然失焦,缓缓瞌上,纤薄地身子滑落。他揽住她,瞬间失神,脑子里只余那双眼合上时,深深的绝望,痛楚。
那眼神,他是第二次看到。
依然如此恸彻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