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西候府,乃雍都城中地势最高的政治权利中心。依着山壁而建的府砥,屋舍呈梯状上延,巨大的灰色石块垒筑的城墙,站在墙根仰视,感觉人渺小如蝼蚁。城楼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要逃出去很不容易啊!
轻轻爬在雕栏上,换了一只撑头的手,将眼光从远方的城门收回,头一偏,看向斜上方那座雍都城最高的红漆楼宇。飞檐走兽,琉瓦黛墙,看不清楼宇正前方的大扁额写的什么,听说是叫“固安堂”,是雍西候姬凤倾日常办公的地方。两只长翎展翼的鸟盘绕在堂前两根巨大红漆柱上,相当抢眼,她心底估摸着,那是凤凰吧?奇怪,她以为会是两条龙!
无疑,这个世界相当特别。处处透着令她惊叹的奇妙特质,包括她身边的人。
“姑娘,你当了一个上午的望夫岩,眼睛不累么?”明明是关心的话,口气相当不敬,带着一丝明显的轻蔑。
轻轻缓缓转过身,冲刚刚走进悬亭的语静笑笑,“不累,登高望远,美景尽收眼底。又有人伺候,关心,快乐的人生不过如此。”这小丫头听说是最近才被招进候爷,专门伺候她的,原因是候府内的婢女一听说要伺候周芷兰,都吓得不敢来了。小丫头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冒险入府。
语静哧笑一声,将刚泡好的香茗递到她手上,“被人关着的人生能叫快乐,亏您想得出来。”
“语静,我这叫苦中作乐啊!”
“得了呗您!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姑娘您是一狠角色啊!逮不定这一小会儿,就想出什么狐媚点子,把爷勾回来了。呵呵呵!”
她笑得花枝乱颤抖,突然又正襟危坐,勾着粉荷丝绢的小手立即拂拂手,拭了拭额角细汗,动作无比娇柔,又扶了扶头上戴的两只金钗,那是她最近卖消息给她得的,孤影自怜的模样比她这当主子的还主子。
轻轻细细品过香茗,转眼便看到廊外大步走来的高大人影。心叹一声,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如果那个人不来,这爱美懒惰又贪财的丫头,才不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给她送水送点心,外带埋汰弯酸她一番。
逐渐靠近的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肩头缀着一颗耀眼的黑曜石,长长的黑色丝穗随风飘扬,上好的丝缎面料在阳光下择出盈润的光泽,轻裹在面料下的身躯贲张有形,藏着一股无形的暴发力,目测至少一八零以上。面容嘛!看那丫头已然失魂的模样,就知道又是帅哥一枚,而且是那种阳刚俊朗的类型,会让女孩子特别有安全感,只要他对你温柔一点,淡淡一笑,就会沦陷进去的外冷内热型——闷骚大帅哥。
男人走到她面前,轻轻晗首,点漆般的眸子,呈绝对恭敬的下垂45度角,轻声问道,“九州见过周姑娘,不知姑娘今日可好?”
轻轻淡淡一笑,“很好,谢谢燕护卫关心。”
燕九州点点头,身子微微一侧,立在轻轻身外三步远,靠着一根亭柱,静立不语,目光平举前方,却不知焦点落在何处。凛然清傲的气质,令石几边的语静满眼冒心,揪着裙角的手湿了一片。
轻轻将一切看在眼里,开口道,“语静,今天这茶很香,给燕护卫也倒一杯尝尝吧!”
“是!”小丫头立即乐开了花儿。
燕九州目中闪过一丝恼色,还是接了语静假主子之名,殷情献上的香茗。语静借着递杯子当口,吃吃帅哥指间的豆腐。
这位语静第一眼便爱慕上的帅哥护卫燕九州,听说是雍西候府里,所有小婢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梦中情人,亦是姬凤倾手下四员大将中排名第一的高手,自那日姬凤倾说她可以离开房间走动,第二日便候在她门外,任她差遣。
可惜她没有差遣人的习惯,这等好处就全落在语静身上了。只要燕九州在,她那媲美北极星的电光眼便会持续放电,直到大帅哥准六点送她回屋下班为止。
唉,对语静来说是梦中情人,真实再现,抓着机会攀高枝。对她来说,那双淡漠幽冷的眼子,是另一个男人安在她身边的监视器。
轻轻苦笑,自从姬凤倾下了那道命令,似乎一切都解禁。语静在熟悉她之后,开始有持无恐,真性子完全暴露出来。整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丫头,懒惰爱美,还挺好色,嘴巴直到有些刻薄,而且拥有一个女人的通病——很三八。可这特点对她有大大的好处,之前的很多疑问一下子解决光了。
语静综合府内小婢们的流言八卦得知,周芷兰是姬凤倾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女人,狐媚妖娆,心狠手辣,脾气火爆,仗着姬凤倾的宠爱,一到候府就弄死了伺候姬凤倾三年多的红玉夫人,还割了红玉夫人帖身小婢的舌头。由于周芷兰武功不弱,没有人敢直接挑拌她,而且她似乎对姬凤倾的政务有助益,姬凤倾对府里争风吃醋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那后,周芷兰俨然以候府女主人的身份自居,骄傲自恃,独霸姬凤倾,令府内的姬妾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直到晋溏国的新缃公主嫁到候府,成了名符其实的雍西候正妃,所有的平衡被打破了。
结果,整一个血腥三角恋啊!
先不论周芷兰品性如何,她还是满佩服她的,当真烈性女子一名。要是她宴语轻轻,也绝不会做人小老婆。一生一世一心人,才是女人最值得追求的归宿。所以她并不怪语静对她态度不敬,那都是前主人周芷兰留下的后遗症。这也伤害不到她什么,小丫头心直口快,比起那个沉府深黑的雍西候好太多了。
――――――
“姑娘,药来了!”
语静还是人未到,声先到。
轻轻抬头看向门帘处,语静掀开帘子,照常是两手空空,端药的依然是那抹高大的黑衣护卫。
按语静的说法是,她臂软手拙,怕打坏了珍贵的汤药。而且从厨房端到她这屋里,要走一刻钟的路,偏偏候府依山而建,都是爬坡上坎的路。于是,燕九州每日下班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她送药。
呵呵,好一个绝佳的约会机会啊!这丫头还有点儿小聪明。
“谢谢。”端起来一饮而尽,味道依然难喝。但语静说对她的伤有大大的好处,不喝完的话,就辜负了她在炉子前挥汗如雨的一片苦心了。天知道,那丫头分明只是想利用熬药的事,与帅哥漫步花廊罢了。
语静很好心地递上一杯温茶让她漱口,燕九州收回碗准备离开,忽又回转了身。
“姑娘身子健好,可想出府走走?”
轻轻惊疑,“我可以吗?他……”
燕九州点头,“候爷早吩咐过,姑娘可以自由来去。”目光扫过轻轻一眼,又垂下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轻轻一喜,她早就想出去走走了。可以获得一手消息,随便透透气。
“好啊!那就麻烦燕护卫安排一下,我想明日出府走走。”
“是。燕某这就去安排。”
燕九州微微晗首,即转身离开,黑色丝穗在烛光中划出道道光影,俊猛,帅气,孤傲,搔动少女芳心。
旁边的小花痴已经吆喝开了,捧着心,乐得不行。
轻轻也不由感染了那份即将出游的欢欣,心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改变,也需要一些时间的,不是吗!
――――――
燕九州一出屋子,将盘碗交给守在门外的护卫,纵身一跃,飞向那盘着玄鸟雕饰的最高楼宇。
熏香缭缭的室内,两盏铜鹤烛焰映亮金丝榻,榻前斜卧着一副高大的身躯,闲懒地舒张着肢体,一袭黛色轻袍松松地挂在身上,衽口大敞,露出大片性感起伏的胸膛,黝色直裂到腰下密处,玄色缠金丝腰带垂落在侧,附和着长长的墨色流泉,似泻了一池春//光湖色,美丽,却危险。
燕九州行到榻前三步,即躬身一揖。
榻上的男人一手撑头,一手端着一碟清滟薄酒,轻轻抿了一口,凤眸微微一挑,问道,“有什么发现?”
“禀主子,属下暗中观察,她确实变化极大,完全不若当初。”
凤眸一黯,“当真失忆了?”
“应该如此。但她那日能叫出主子的名字,相信记忆可以恢复。或许,需要一些刺激。”
“没料到那药会有这效力,还是跟她体内的……也罢!”放下手中的玉碟,男人起身错过燕九州,行至窗边,天幕如漆,点着碎闪的星子,一轮弦月半隐在浮云之中,朦胧似醉,“你已经安排好刺激的事了?”
“是。就在明日!”
“看好她,不可掉以轻心。其他王国已经有异动了,那个人又脱离了我的监视,你必须尽快套出传国玉玺的下落。”
“属下明白。”
男人挥挥手,燕九州悄身退离。行至门外,不由得朝下方那处小院看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异惑。
记忆丧失,人的性格会改变吗?
这个疑惑,同样也是那对月浅酌的人,正在思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