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般无助的他,我的心一揪,禁不住伸出了双手,攀附向他的脊背。我想,现下无语的支持,才是正确的吧!我能给他的……只有安慰。
夜幕渐渐降临,大地又是恢复了冰凉,没有了阳光的照射,周围一片漆黑。
“若是没有错,依照我父亲之例,只怕三日后的早朝,他们一概人将拿奏折开始弹劾于我,将我众多罪证一一指出,并给予刑罚!”赫连琰双肩微悚,微弱的烛火将他脸颊映照得暗淡。
我扬起了眉宇,“刑罚?为何还会有刑罚?”
“众人皆是以为我杀了大司马,此乃杀人之罪。正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们等人早已将我视为眼中钉,此时不懈私气正待何时?”赫连琰苦笑了下,看到我担忧的眼神,走上前来,将我拥住,“我现下已是不怕了,在此时此刻,我知晓至少我作对了一件事,那即是交了你这个知己。唯一让我遗憾的是,若是我早些将你调入宫中,只怕你我的命运皆会改写!”
我的嗓音有些个哽咽,“你分明是只对自己做对了一件事。因为你大多的事情皆是想着老百姓,想着天下苍生、江山社稷。在危难时刻,你知晓自己即将退位让贤之时,你试图让百姓们不会受到干扰,你希望天下太平。你是个好皇帝,若是当真能坐稳皇位,只怕是百姓们的福气!”
赫连琰推开了我的身子,双眸中充满了泪光,他俯视着我的脸颊,诚恳地说道,“此生识你,已是足矣!”
昏黄地烛光下,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窗纸上,靠得越发地近,直到快要重叠……
第二日一早儿,天还蒙蒙亮,我换上昨夜从赫连琰那里借来的男装,以替皇上办事为由,坐上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向北而行,直奔向大司马府邸。
其实,我对这趟出行根本没有底子,仅是想要碰碰运气,若是上天感应,希望可以真相大白,使得赫连琰得以脱身。可熟料,这在门口一等,已是一个上午过去了。先不说人影未见到半个,就连只猫、狗儿、甚至鸟儿亦是听不到动静。果真是有些个诡异。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啊!”
“大叔,我要一个。”我向一个中年男子招手叫道,“多少文钱?”
“三文!”男子甚是爽快,“看小公子你站了大半天儿了,莫非亦是来讨债的?”
“什,什么债?”我有些个诧异。
男子瞥头努了努嘴,“自从那大司马死后,这个府根本就没有了人气,他儿子成日里不学无术,只知晓赌博,欠下了不小的赌债,起初人家是因为忌惮他父亲,不敢上门讨债,现下一败落了,还不赶紧地来要?这不,昨儿个,他们举家搬走了,只怕是打回了老家,从新去种田了。哎,恶有恶报啊!”
“这样……”我眉头一皱,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小公子还要包子不?”男子看我半天没动静,赶紧地问道。
“啊,要,要!”我从袖子中赶紧地掏出了银两,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找了一张油纸,替我包裹上两个热腾腾地包子,“还是回去吧,等亦是白等,这等人啊,没有良心的。”
我接过来,笑了两下,“好,谢谢大叔。”
待那男子叫卖声渐渐离得远了些,我边是咬着包子,边是将头再次向大司马府邸门前探了探,黑色的大门紧紧地锁着,上面的黄色金环儿已是落下了丝丝尘土,可见已是离开了两三日了。
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的我叹了口气,这该怎么办?莫非要是用此法来窥探宰相大人府上?可那边是何等森严?他是一品大臣啊!相信我定站不了半个时辰,即是被那侍卫抓去了宗人府查办。可除了这个,到底还能有何法子?
“公子小心。”随着一声长叫,猛然间觉得腰间一紧,待我再一低头,竟是发现刚还挂在腰上的荷包已是不见。那卖包子大叔走上前来,“小公子还不赶紧地去追?”
我望着那正仓促奔逃的矮小背影,一瞬间却是越发地觉得好笑。七年前,我亦是干过这等事,可眼下倒是反了过来。自己却成为了那被偷之人。我瞥头看向那正一脸急色的大叔,笑了笑,“罢了,里面没多少银子。”
那大叔叹了口气,“也就你们这等有钱人慷慨,遭了贼,竟是还笑得出来。”他摇着头再次向远处走去。
我不再作声,其实并非是什么慷慨之举,仅是因他牵动了我曾经的过往记忆,想到自己那偷盗的日子,不由得有些个感慨。果真是此一次彼一时,孰能料到一个偷儿出身的我是当今摄政王的义女,亦是皇上跟前的宫婢。我摇了摇头……待我正好最后一口包子吃完,才欲向远处行去,手刚碰上袖口,猛然间想到那枚暗器亦是装在荷包内。糟糕!我瞪大了双眸,转过身子,‘嗖’地提起了脚步,快步向巷子深处冲去。
死巷?我气喘吁吁的巡视着,可半晌却依旧见不到一个人影。不对啊,刚明明见那孩童向这面跑来,如何会不见了踪迹?
我蘧着眉头,再次环视了下四周,不死心地还敲了敲墙壁。莫不是我眼花看错了不成?就在我徘徊之际,只感觉眼前蓦地一黑,仰头望去,却是一片黑暗笼罩了下来。
“放开我,放开!”我的身子被人忽地托起,我慌忙大喊着,试图想要用手去拨开那结实的麻袋,然,偏双手和双脚被捆绑得牢固,根本是徒劳无功。少顷,只听‘吱呀’一声,却是进了一道门,几人将我身子一抛,正是落入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放开我!”
“叫什么叫,纵是喊破了嗓门儿,亦是无人听得到。”一名男子踢了下我的身子,不由得让我哀声痛喊,“正经大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今儿个可是你自己找苦吃的,休怪我们不客气。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紧接着又是蹬了一脚,让我身子一颤,“啊……”我大声喊道,“什,什么什么人派我来的?”
“不要给老子装糊涂了,”那男子声音听来强硬,“若不是有人指使,你如何会知晓四家胡同?”
我一听此话,赶紧地解释道,“还请您饶命,我并非是什么坏人,仅是因有个孩童偷了我荷包,一路追随而来。”
“荷包?”男子狐疑地扬起了声调,“老大?”
紧接着,传来了一群人的脚步声,有些个嘈杂,不由得让我的心更是一慌,莫不是惹怒了什么帮派吧?早在我偷盗之时,就知晓这江湖险恶,若是不结帮不结派,是很难以立足。
“你说的荷包……里面装有什么东西?”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听那派势,只怕是那被称为‘老大’之人。
“快说,我们老大问你话呢。”那男子没好气地怒喊道。
似是见他又要踢我一脚,低沉嗓音嚷道,“小胡子,休得无礼!”
我动了动腰肢,试图让自己能在麻袋中坐稳,刚听那‘老大’言语气势,只怕不会是何等坏人,还是有理可讲,遂,稍松了松心,“里面有二两银子,还有一枚小刀儿。”怕他还不甚相信,我继续说得细致,“小刀儿是纯银打制,最顶端有偏黑迹象,把柄上刻有雕纹,里面带字。”
待我说到这里,只觉周围似是没有了动静,我以为他们会说我胡扯,“若你们还不信,可再看看那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绫’字。”那是上官梦亲手为我制作的。
“老大……”又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插入,“这……”
“快快松绑!”‘老大’发号施令,刚还对我冷声冷语的男子赶紧地弯身替我解绑。
随着麻袋解开,我的双手双脚亦是得到了灵活,我慢慢站起了身子,抬起了眼眸,扫向在场的众人,不由得一惊,这……这和我想象中的人差得很远嘛!
先不说他们这些人的面貌,一个个脏兮兮的脸颊,头发几快要擀毡,根本难以看清五官。再者,他们的穿着打扮,衣衫褴褛,手上亦是捧着那有着豁口儿的碗,脚下趿拉着破了好几个洞洞的鞋子,脚腕上更是脏得看不清原本的皮肤。这个样子……会是帮派吗?
“不知主人今日会来此,多有不敬之处,还请担待!”说话间,所有人皆是俯首跪拜在地,只除了其中一名还算是干净的男子,他衣着灰色长袍,古铜色肌肤,看起来甚是健朗,宽额炯目,浓眉大眼,他站着身子,脸上亦是写满了恭敬。
我惊吓得连连后退,有些个不知所措,“这,不会是搞错了吧?”
站在那干净男子身侧的一个人走上前来,随着她一笑,整张黑不溜秋的脸颊上仅是显出了那满口的白牙,煞是惹眼,待她靠近,我才知那是名女娃,看身材比我瘦削,然其实她是与我一般大,“不会搞错的,帮主早与我们讲了,主人会来看我们。只是我们不敢置信,原主人是这般年轻。”她一脸的欣羡。
我再次错愕,“主,主人?”
“好了好了,”那灰色长袍男子挥开了众人,“先让他休息下,只怕是刚被我们吓到!”
“呃,若是主人不嫌弃,何不就到我们小院儿去歇息歇息?”后面的一名高挑男子建议道。
我蘧着眉头,依然一副疑惑之状。脑海中想着那个称呼‘主人’,还有众人那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
晃眼间,我却是被那长袍男子带入了一个不大的院落,要说此院落虽是小,然却很精致,大约占地两百平,中央处有个廊道,廊道两侧种满了花卉,此时正值花开之际,实是百花争艳,美不胜收。不远处,还有一座占地三十坪的小小喷泉,泉中养着金鱼,在喷泉的正前端,即是那正屋,长方形,其结构建造无其他特别之处,与普通房宅一般,但却是整个院落独坐它一处,即凸显它特别,自成一股灵气。
快到门口之处时,长袍男子为我推开了门扉,登时一股湿木的气息扑入鼻端,可见此处不常是来人。我站着身子打量了一圈,而长袍男子却是细心地为我斟茶,接着又是擦干了桌面和椅面,笑容可掬,看得我越发心虚。待我坐定,其他人已是离开,屋内仅是剩下我和长袍男子。
“主人可有忌口的吗?若是有讲究,我这就向他们吩咐一声,怕买回的菜不合口。”那长袍男子面向我而站,恭敬地问道。
“呃……”我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称呼于他。
长袍男子像是看穿了一般,他笑了两下,“大家皆是叫我‘老大’,因我是第一个加入丐帮之人。其实我本是江南人士,姓夏,名衢,因家道中落,遂才投靠了丐帮。”
我点了点头,其实心下却是诧异不已,丐帮?原还有这样的帮派。我握着杯盏的双手紧了紧,有些个冒虚汗,现下的我根本是犹豫不决,不知是说出实情的好,还是就这般搪塞过去的好,可……面前之人并非像是坏人,若是我讲真言,他们……
“不知主人这次亲自来访,是为何事?”夏衢问道。
我拧紧了眉头,“啊……啊?”怔楞了下,才恍惚了过来,“呃,是……是因有要事。”话才一说完,我直想要咬自己舌头,心中不断骂着自己笨蛋,若不是有要事,何故要来这里呢?可……不说这个,我还能想到何种借口?若是他再细问,只怕又是要露出马脚。
长袍男子点了下头,“前几日夜晚,左堂主来这里已是选定了阿毛,不知主人借机看看是否符合心意?”
阿……阿猫?符合心意?天……这都是些什么啊?我根本一概不晓得?那左堂主莫不是疯了不成?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选猫?
为了慎重起见,我不多置言语,只是连摆着手推拒道,“不了,今儿个才来,身子有些个不适。”
夏衢笑了笑,“若是这般,那我亦不再打扰。”他走了两步,又是顿住脚,“主人要不要上些个甜点?”
甜点?像是受到了诱惑一般,我扭头回道,“若是有甜点,就不再用上菜肴了。”看他脚步才欲迈出,我猛然想到了那暗器,赶紧地补充说道,“夏大哥能否将那荷包还给我?”
夏衢双手扶住门框,扭头瞥了我一眼,嘴角禁不住翘起,“好!”走了出去。
我深呼了口气,殊不知我现下的心跳有多剧烈,刚刚所有一言一语,就像是在做着测试一般,生怕自己会一个疏忽,从此命丧于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在两名可爱的小乞丐招待下,吃了一顿饱餐。我本是想要即刻回宫,毕竟出来了一日,且未与任何人打招呼,怕她们会担忧。熟料,热情难却,几个女娃又是领着我在院落中看景谈心,因她们问了许多富人生活之况,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我又不忍让其失望,无奈下,只得一一解惑,可谁想,这一聊,已是快过半夜。
第二日起了个早儿,我拿好荷包就欲要出门。偏刚跨出屋门口儿,却是又撞上了正端食而来的夏衢,他一脸的笑容,“主人这是去哪儿啊?”
“我,”我心稍慌了下,半晌,试图让自己心绪稳住,“既是已来看过大家了,我亦放心不少,因还有要事,遂不便久留。”
“主人何必这么匆忙,至少吃了早饭再走亦是不迟。”夏衢将托盘放到了我的桌面之上。
“可……”
“小桃儿昨夜听你说了那紫米粥做法,煞是新奇,今儿个一早儿起来就精心准备了一番,说是要主人亲自尝尝鲜。”
我为难地瞥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米粥,又是看了看正堵在门口的夏衢,最终,“那好。”折身坐回了圆桌之上,拿起了勺子,慢慢地用着。
半晌。
我刚一吃完,才站起身来,却是冲入了两名小鬼,他们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我地身侧,左边的是一个女娃,虽是脸蛋儿黑乎乎的,但从梳起的两个发辫可以知晓其性别,右边的是男娃,看个头不过七岁,然那脸上神情却是冷得让人发颤。
“主人长得好漂亮!”女娃一脸地欣喜,呲牙咧嘴的冲我仰头笑着。
漂亮?可以用来形容男子吗?我不禁摇头笑了下,只怕全天下间仅有三爷能冠有此语吧?
“小桃儿姐姐说,主人懂好多好多的事情,那主人能否告诉妞妞全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到底是何种味道?”
听着她童稚的嗓音,望着她天真的眼神,心下竟是莫名地一酸,越发地勾起了自己曾经的回忆。我亦是有过这般的想法,每日蹲在那酒楼之下,望着那些穿梭来往的富贵客人,听着他们觥筹交错的声音,脑海中不禁想着‘到底全天下间最美的食物是何样?’
“主人?”妞妞噘起了嘴,“妞妞错了,不该是惹主人生气。”
我‘噗嗤’一笑,赶紧地走上前去,“我未生气,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妞妞扬起了眸子,“为何?”
“因……”
“你根本不是主人!”站在右侧始终默不作声的男娃猛然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