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立七年,腊月初三,终究迎来了今年儿京师的一场雪。。nbE。
大雪纷飞,漫天飞舞,不到两个时辰,皇宫内院的甬道上、廊道旁、殿宇瓦片上皆是变成了一片白茫茫,刹那,整个世界皆是仿佛处于一种空白之状,没有了以往的喧嚣,没有了呛人的飞扬尘土,一切皆是那般洁净。
马车匆匆从宫门处行过,穿过了高耸的宫墙,直向皇宫内处的西北角落行去,其所过之处,无不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不由得发出‘嘎吱嘎吱’之天籁之音。
“大人,到了!”马车外的小太监恭敬地提醒道。
坐在车内的我渐渐睁开了惺忪的睡眸,恍惚了下,顺手掀起了一旁的车窗帘儿,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才意识到已是到了地儿。
“大人慢着点儿,地面儿滑溜,小心栽着。”眼前的这小太监名武裘,据说我是他四个主,先前曾先后在宰相、乾清宫、鑫宁宫呆过各两年,因动作麻利儿,头脑较为聪明,懂得见风使舵,甚得太皇太后赏识,遂才一路提升,现下伺候了我,倒是亏了他。可他一点亦无不开心之色,相反每日还尽心尽力。我曾问过他,‘可是觉得委屈?’他站在我身侧,摇了下头,‘能伺候主,是奴才的荣幸。’我苦笑了下,叹了口气,‘不过是正二品,与宰相和皇上却是相差太多。’然,他却机灵,赶紧地替我上茶,谄媚地笑着道,‘不瞒您说,奴才确是势力之人,但奴才还不至于看不清人的福气,主是大富大贵之人,奴才若是能跟了主一辈,只怕是奴才今生的万幸。’听他细柔的语声,又是瞥看着他尖小而白皙的脸颊,不大不小的丹凤眼,小巧的鼻梁,外加瘦弱而高挑的身材,远远望去,竟是当真有股女气。
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开来。那武裘亦是聪明之人,似是猜出了我为何会笑,他眨动了下眼眸,‘噗通’一声跪例在地,还未等我站起,他却先开口道,‘主若是觉得不便,只管将奴才当女的看。往后,奴才不称‘奴才’自称‘奴婢’!,我才欲摇头,他却又是抢话道,‘倘若主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望着他坚定的眼神,我的心有了些许的动容,凝思了片刻,我笑了笑,‘留可以,但是......还是自称‘奴才’吧,若是叫外人听道‘奴婢’倒是以为我欺负下人了。’武裘一听,登时喜出望外,连叩着响头,‘谢谢主,谢谢主......’
转眼间,这些已是过去了快有一年之久,而三爷亦是成为了过往亦有了一年......
往事如风,当真如此,夜幕降临之时,独自一人坐在床榻边沿处,回想曾经,却是依旧历历在目,好似昨日一般。最起初的一个月,当我一个人走在甬道上,稍微听到丝马车之音,我就欣喜的扭过头去,却最终又变得失望。在好几个午夜梦回之际,我总以为自己身侧亦是有个温暖的怀抱,可当我伸手探去,却是冰凉一片。我以为我快要相思成狂,以为自己真的快要精神崩溃......
所以在那时,我毅然决然地向皇上请辞,不要这官位,让我退隐,我只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过着自己那清净的后半生,这样就够了......
可经不住皇上的劝慰,经不住太皇太后的私自召见,她又是向我提起了那两年之约,她应我,两年一到,自是会将我送出宫外,并从此‘萱绫’二字消失不见。她让我抉择,‘到底是现下强行的好?还是过了两年她帮我的好?,显然,现下我若是强行而走,只怕根本行不通,最后定是要弄得我一身狼狈。反例是不如遂了太皇太后,两年之后‘萱绫’消失。当我想到后,心头猛地一酸,眼泪不禁在眼眶打转,‘萱绫’二字是三爷起的,他若是知晓两年以后,‘萱绫’已是不见,他还会这般地恨我吗?但愿我们之间因这两个字的消失,所有仇恨皆是随之化解。纵然不能相伴到老,但是我仅是希望在他的心头还有丝丝的记忆,留下一个身影,纵然不能永远,但我仅求半生。
我双脚一踏向厚如三尺的雪地里,登时一种异样袭上心头,那软绵绵的触感,那微风拂面的温柔,让我再次想到了三爷给人的外表般,雪花飘飘洒洒,落到了我的头上,肩膀上,黑色的靴面上,越积越多。蓦地一件白色狐裘斗篷披了上来,我乍现惊喜地扭过了头。
“大人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啊。”武裘看似责备道。
我将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脸上现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失望,我垂首不再言语,双手抚上那白色如雪一般的狐裘......
武裘随着我走入了那书斋内,才一推门,顿时一股墨香的气息扑鼻而来,混合着老旧的木头香气,仿佛令人一下回到了十年以前,禁不住脑海幻想曾经先皇的壮举与辉煌。
“一会儿再找两个人来,将车内的书皆搬过来。”我吩咐道。
“是!”武裘恭敬地回道,“奴才这就去。”
才欲转身,却是不巧遇见了正从门而入的赫连琰,他赶紧地大声喊道,“皇上吉祥一一”是作揖,亦是在假意提醒我。
我赶紧地将身转了过来,看向那快有两月不见的赫连琰,他颀长而削瘦的身材未变,五官多了一抹风采,唯独变的是下巴处稍长了些黑色发硬的胡须儿,增添了成熟的味道。
“既是回来了?怎地亦是不指人通报朕一声,朕好派人到宫门外迎接于你。”赫连琰笑着冲我走来,双手才欲搭向我双肩,我身稍退了退。
为了不避免尴尬之色,我道了个福,“微臣不过是去进购一些书籍,又不是大将军凯旋而归,如何敢让皇上亲自派人来迎。”
赫连琰上下打量着我,不由得摇头笑了笑,“你啊,一点没有良心,明知朕这一年急需人,你却偏偏自动请缨去探访民间购书,算算来,快要一年到头儿了,你才不过在宫内呆了不到一个月。”
“这是微臣之职。”我亦是不心虚地说道。
赫连琰听后亦是不责备,他瞥了一眼后边正橄进来的蓝色书籍,随意问道,“这次去探访,可是进到了何种奇书?”
我淡淡地笑了笑,“只怕皇上皆是不感兴趣。”我抬起了头,与他的一双好奇双眸相对视,“这次微臣是接太皇太后之命,到民间去遍寻一些江湖术士的医学书籍,用高价将其讨来,分与太医署,让其去考究下,看是否有依可据,其实民间医学不一定会比皇宫差,相反若是虚心求教,只怕还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医学突破。”
赫连琰将从书架上拿下的一本书又是插入了进去,回瞥了我一眼道,“自从有了你,朕已是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
我耷拉下了脑袋,故意不去看他充满着复杂情绪的双眸,现下的我已不再是从前那般不懂事事之孩童,再过个一年,我即是到了及笄,这将意味着.......成婚之龄!
“皇上,皇上?”小安公公慌里慌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满头大汗,看到我后,稍欠了下身,又是盯向面前的龙主。
赫连琰眉头一皱,不禁有些个懊恼,“何事?”话语亦是没有了好气。
“柳大人前来觐见,据说是要上贡芋头的。”
“贡奉就贡奉吧,”赫连琰显得有一丝地不耐,摆手道,“早一日晚一日,偏个儿今日。”
听着他的话语,我不禁莞尔一笑,“皇上还是去看看柳大人吧,毕竟这一路劳碌奔波,亦是不近的道儿呢。”从山阳一带到京师,只怕坐马车亦是几快要五日之久,而他这一路且还拉着那芋头,时刻保持着它的新鲜,恐是又要多费力了许多。
赫连琰望了我一眼,“朕......”咬了下唇,欲言又止,“罢了,有空儿朕再来看爱卿。”摆袖,踏出了门槛儿。
待他们一离开,顿时书斋之内安静了不少,我长舒了口气,仿佛心头地的那股紧张之情已是舒散开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
“皇上对主可真是好。”武裘上前一步,弯身将那些书籍拿起,一一按照编号摆放着,“且不说您本是朝正二品,可准您不上早朝,现如今还对您恩宠有加。莫怪其他宫的奴才们羡慕奴才呢。”
我瞥望了一眼他,毫不作声。
“主明日还要去上香吗?”武裘看我欲转身向外走去,赶紧地问道。
我顿住脚步,双手扶住门框,凝思了片刻,回道,“去。”
不知从何时起,上香仿佛已是成为了我每月唯一的一个期待,那里的宁静,那里与世无争的氛围,皆是让我感动着,令我的心变得越发静谧。坦白说,若是我没有遇见佛,我不晓得今日的自己还会不会有这般的笑容。现下,除了书,它已是占据了我生活的全部。
夜色渐渐暗沉,女贞殿内一片祥和,透过窗纸向里探去,昏黄的光线隐约可见两女坐在床榻边沿处促膝而谈,脸上的笑靥皆是那般灿烂。
“妹妹真是的,每次回来都逗留这般短天数,现下都不晓得到底这里是你的客栈,还是寝宫了。”上官梦披散着乌黑发丝,身着着一袭白色衣,她柔美的五官,加上日益凸显的身材,远远望去,竟是那般的迷人。
我回以一笑,“看到姐姐一切安好,萱绫就放心了。”我垂首瞥了一眼被她握住的双手,继续说道,“今日回来时,好似听芙儿那丫头说道什么人要离开了?”
上官梦不禁叹了口气,“那丫头......”话语带着一抹无奈,“没什么的,仅是因我转眼快过了适婚之龄,进宫已是快有了七载,因得太皇太后疼爱,遂欲准我早些出宫。”
“出宫?”我扬起了语调,诧异不已,“如此说来,那姐姐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上官梦笑了两下,“哪里有这般快。”
我不作声,接着等她继续解释道。
“太皇太后只是上次家宴时向皇上提了提,若是顺利的话,估摸着过了年儿吧。”
我不由得心头开起了一股哀伤,将手反扣了过来,拉扯住她的,“那姐姐今后可是有何打算?”
上官梦摇了下头,叹了口气,“早已过了适婚之龄,现下的我又能如何?我爹爹似是有意欲退隐朝政,届时,我们一家人打算要移居江南,那边山清水秀,是个人杰地灵之宝地,甚是养人,我想若是能在那边过一辈,亦是可以吧。”
“这样......”提到‘江南’禁不住再次想到了那一年前最令我心痛一幕。终究隔了这般久,亦是无法释怀。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感伤,上官梦轻问道,“妹妹还没有去过呢吧,若是得空了,咱们一起住在那边。”
我摇头笑了笑,“萱绫没有姐姐那般有福气,我还要去周边小国,尽量去收购一些珍贵书籍。”
上官梦甚感遗憾地回道,“若是这般,那妹妹有空的话,就过来探探吧。”
我点了点头。随着夜色越来越凝重,二人的话语渐渐少了许多,外面飘着阵阵寒风,屋内的烛火左右摇曳,仿佛在挣扎着,没有了半刻,我们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
二日一清早儿,我吩咐武裘将行李准备好,我们坐着马车就去了最近处的‘龙宝寺’。所有人皆说仅有香火旺盛之地,求佛才能灵验,遂,众人前来,大都是看重于此。然,我却不然,于我,这里是个疗养生息之地,喜欢听着小沙弥们一清早儿就念经诵佛的声音,喜欢有节奏的撞钟,好似找到了心灵归所一般。
待我走入一小屋内,此时最前面之人身着黄色袈裟,背对着我端坐在炕上打禅。我悄悄地坐在了下端,不吱声,默默地随他念着。
半晌,那老和尚转过了身,俯看向我,“姑娘有几月不来了......”
我颔首,“有劳大师记挂了。”
那老和尚下了炕,径自例了一碗茶,递到了我的手边,“看姑娘面色,最近时日只怕是未打禅,心仍有杂念。”
我接过了茶盏,小抿了一口,依旧不作声。
老和尚慈祥的笑容不由得让我的心越发安定,“如何?”
“有些个苦涩。”我咧嘴道。
他朗声大笑道,“我在里面放了黄连。”看我一脸地疑问,他解释道,“若是你当真有参透了禅悟,只怕你今日所品尝的茶盏不过是白水。”他摇了下头,“姑娘,你需要的不是老衲的宽语,实则是你自己的心。”
我眉头邃起,脑海反复琢磨着他的话语,又是瞥了眼茶盏那黑色的苦茶。
少顷,我突然抬头问道,“若是心已关闭了,还要如何去打开?”
“锁!”老和尚浅浅地笑了下。
“锁?”我重复道,更是愁眉不展......
“好了,今日的禅就打到了这里了。”老和尚将我手的茶盏接了过去,轻拍了下我的脊背,才欲转身向门口走去,熟料他却突然停下,在你之前,老衲见了一名男施主,可巧的是,他问了与你同样的问题!”
我脑袋仿佛被狠敲了一下,‘轰’地一声,直觉告诉我,此人定是识我之人,且......不,我再次告诫自己,或许是碰巧,仅是碰巧而已。赶紧地站起了身,追问道,“那......大师如何回与他?”
老和尚笑了笑,“他杀戮太重,老衲并未敢言!”说完,走了出去。
杀戮太重?我在脑海反复琢磨着,那定不是他,他是一个温柔似水的男人,连他的声音皆是这般的柔和,如何会杀戮太重?我不禁苦笑了下,终究是我想得太多了。
随着‘吱呀’一声,推开了小屋的门扉,顿时一束强烈的光线打在了我的身上,那般温暖而舒适,我闭着双眸,迎面对着它,好似在得身心沐浴一般。若是就此能将我心头一切洗净,该是有多好......
龙宝寺因其得名的还有另一个缘由,则是眼前那‘归一,盘桓台阶,每一个人从底拜到顶,听说若是虔诚的话,就能遂愿,若是从顶一路跳到了底,相安无事,则是说明你明年儿定可以顺顺利利地。于是,我抬起了右脚,一路这样跳着......
“一,二......二百零二.......”
即将要跳到了底端,我不由得因此而小小雀跃了下。虽是晓得它不一定为真,但潜在心里还是希望能和大家一样。‘顺利’一词,多么简单的二字,却看上去那般得难。
“姑娘小心!”
不容我反应,我的脚随之一杵空,竟是栽在了最后一节台阶之上。
一位妇孺赶紧地上前看来,“姑娘要不要紧?”
我用手揉了揉脚踝,简直痛彻心扉,我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但依旧强颜着欢笑,“无碍的。”
那妇孺以为我当真无事,便是起身离开了。
我一路强忍着疼痛,单腿蹦跳着到了马车之旁,武裘看到我这般样,登时吓了一跳,即刻快速赶往了回去,才一进入了女贞殿内,就要宣太医。我急忙制止了他,眼神带着一丝凌厉,“不过是扭伤,没有什么要紧的,现下西北叛乱,大部分民问大夫还有宫御医皆是被派去了那边给士兵们就医。”
“可......可亦是不能这般耗着啊。”武裘有些无奈地回道。
“你帮我拿点跌打酒过来,我擦个一些就好了。”我安抚地笑了笑,“一会儿用过了晚膳,我还要去永和宫当值。”
“当值?”武裘诧异地叫道,“皇上又没有吩咐您一定去,再说了,咱们不过才回来几日,干嘛这般尽力,何况您现下又......”
我用手拉下靴袜,看着上面那红肿的脚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实是未料到会这般严重,“跌打酒呢?”
武裘瞥了一眼我的伤处,他咬着唇,脸上现出了一抹担忧之色,“主身又不是铁打的,何苦这般卖力?还有那进购书籍一事亦是,那分明是男之职......”他一面嘀咕着,一面苦口说道。
我望着他,禁不住露出了笑意。自从他跟了我后,性情变了太多,没有了曾经的滑头,例是多了真诚,果真有点像是......宫娥们一般的啰喃......
夜色渐渐凝重,将偌大的皇宫笼罩上一层橘黄色,煞是迷人。马车‘轱辘’之声穿过了一道道高耸红墙,在‘迷宫’环绕不停。永和宫位于皇宫东南之侧,挨着宫娥们的用膳之地,遂,此时永和宫的周围热闹不已,时时传来那宫娥们的欢笑之声。应前朝律法,除了亲王,其他大臣的马车皆不能随意进入永和宫门内,遂,到了门口处时,我不得不下了马车,剩下的路只得步行而去。起初,我以为自己定是可以走过,但熟料那脚踝煞是疼痛,我每走一段儿就要停下来歇会儿,如此一来,本是一刻的路程却愣生生的被我行了半个时辰。
“不去用膳吗?”这时一个小宫娥向我喊道。
我诧异了下,要知我在宫内虽说不久,但亦是有了两个年头儿,还不至于不会有不认识我的人,除非......她是新来的。其实,这亦不能全怪她,是我自己今儿个没有穿朝服,仅是穿了件嫩绿色的长袄,乍一看,与宫娥一般。我摇了下头,回以一笑“不了,已是用过了。”
我垂首欲跛脚向宫内继续行去,才走了两步,那宫娥又是追了上来,“哎?今儿个有没有鹿肉啊?”
“鹿肉?”我邃起了眉头,看她脸上的兴奋之色,我说道,“不晓得。”
“那就是没有了?”宫娥登时耷拉下了嘴角,“真是的,我倒是还以为能尝上一些呢。”
我不禁笑道,“若是要吃,回头儿让宫外的人送上一些不就好了。”
“那怎能比?”宫娥扬声道,“这可是王爷亲自从山场上打来的,据说一只即价值连城,柔嫩自是不用多说,还有祛病之用,况且.......还有王爷的心意。”说着说着,脸颊泛起了一层潮红。
我的心一凛,“哪个王爷?”
“还有哪个王爷?”宫娥瞥了我一眼,好似我比她更不晓得情况似的,“要说这琰立国,当属摄政王最是威猛,不仅人帅,就是连带兵打仗亦是战无不胜,在民间,早已有了‘战神’一称。”
“摄政王。”登时我的思绪一下被一抹人影占据了……
[.nbn.]
(全本 .nb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