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月十五日,华芯系统股份有限公司涉嫌侵犯商业秘密案在两次不公开审理后将再次开庭。
华芯系统是在三年前才崛起的一家新的电信设备商,几乎是一前一后,经纬和华芯开始了光传输设备9300M的开发,华芯在这个当口聘用了刚刚从经纬辞职的硬件工程师周伟,并利用他所掌握的盒式光网络设备技术,抢先生产出OT8495产品,出售给了四川C市的两家电信公司,获利将近700万元。
事实上,通过前两次开庭,两家公司的形势优劣已经明明白白。去年六月,C市警方得到文克扬公司的报案后,非常重视,并迅即对被告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搜出了被告在离开经纬公司时违反协议,私自带出的存有技术细节的光碟。这些从被告住所搜出来的资料,后来便成为了本案的铁证。
“文先生,您放心,那个家伙不会跑掉的,我们的证据非常扎实,更何况,我们还有政府方面的支持。”
文克扬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不置可否地看着信誓旦旦的谢振亭。
他有点走神,案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案子背后的猫腻却让他非常感兴趣。
他没有想到,看似憨厚朴实的萧高志会来这招。
没错,这座城市里任何一家律师事务所都会被经纬所牵制,但是,他却忘了B市里还有一个地方不怕文克扬,那就是华芯系统——那个招募了他的前员工的对手公司。
正如萧高志所言,这个世界很大,大得超乎了人们的想象。
“您放心,前两次不公开审理,他们早已经使出了所有的解数,据我所知,他们持有的还是原来的那些东西,法官不可能在证据没有增加或改变的情况下——。”
“这次——跟以前不太一样。” 文克扬慢慢地说,“谢律师,有件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这次周伟的代理律师——”
“还是博园律师行,他们和华芯是老搭档了。”谢振亭肯定地说。
“您应该有耐心把我的话说完。”文克扬看着对方冷冷地说。
谢振亭噤声。
“一个朋友告诉我,华芯最近给周伟聘请了一个新的律师,在已经拥有了固定的律师代理的情况下,这是一个不敬的举动,可是华芯系统的老板还是这么做了,而这个人,——就是萧高志。”
谢振亭的脸色有点难看,当一名律师,良心不是首要的素质,但是见利忘义这种事,被人明挑出来的时候还是很尴尬的。
开庭的日子是个周末,这是第三次开庭,却是第一次公开审理,所以B市大大小小的媒体都涌进了不大的审判厅。贺小朋应萧高志的邀请,也来到了居安区中级人民法院,令人意外的是,被告的家人似乎显得对案情格外冷漠,没有一个来到现场,仔细想想也情有可原,铁证如山,有谁愿意看到亲人面临恢恢法网无力挣扎的时刻呢。
贺小朋坐在靠后面的位置上,几次四处打量,可是直到开庭,小朋始终没有看到经纬的总裁文克扬,贺小朋摇着头笑自己多心,正常情况下,文克扬不会来旁听经纬的这种案子,毕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不过这一次对手律师是萧高志,以文克扬的脾气,怎么会袖手旁观。
“这张光盘,根据搜查笔录,是当时从周伟书架上一本关于GPS的书籍里搜出来的,光碟中记载了光传输设备C++原程序代码,在本案中,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证据。可是我的当事人却一再声称没有见过光盘中记载的内容。但是因为搜查笔录中不仅有这张光盘,还有我的当事人的签字,所以我的当事人的否认一直没有得到重视。”
萧高志重提这件事情,谢振亭实在觉得他是在浪费时间,谁都知道,有搜查警员和当事人的签字,没有人会对从周伟家里搜出的东西有所怀疑。
坐在谢振亭身旁的是经纬公司的副总经理,谢振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起身陈述:
“搜查周伟住所的时候,C市警方派出了四名警员,搜查笔录完全符合有关规定,不仅有在场的两位责任人的签名,还有当事人周伟的签名,因此证据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周伟在事后对证据的否认,没有任何说服力。”
萧高志不以为然,在法官允许下,反驳道:“但是,当时在周家的,除了四位警员以外,还有一位经纬公司信息安全部门的高工负责协助调查,甄别相关资料,根据笔录,这位员工是经纬公司的王南先生。”
看着身穿一身深色西装,站在辩方席上侃侃陈词的萧高志,贺小朋微笑着想起来了小眼聚光这个词。
“根据规定,尤其是这种涉及公司机密的案件,证据的保存有严格的规定,没有特殊原因,原告不可以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单独接触证据。”
谢振亭警觉地看着萧高志。
“所以,我们找到了住在周家楼下的钟家阿婆,当时,这位阿婆在楼门口乘凉,而公务车就停在附近。钟家阿婆钟秀禾,是本案最新的一位辩方证人。”
钟秀禾是一个富态的老太太,根据她回忆,听说周家出了事儿,那天中午,她一直坐在楼门口的马扎上,看着法院的车子和进进出出的人。
“中午的时候,他们都去吃饭,后来,有一个人先回来了,坐在车上看东西。”
“他在看什么,您记得吗?”萧高志问。
“记得啊,他看影碟。”老太笑呵呵道,她的儿子是个包工头,虽然是住在B市的某高尚住宅区,钟老太却没有改掉当年在乡下爱看热闹的习惯。儿子本来不想让她来作证,要不是这位萧律师去家里劝,她还真来不了。
“影碟?”萧高志说:“什么样的影碟?”
“就我孙子看的那种动画片影碟,装在一个牛皮纸兜子里。”
“他还有没有做其他的?”
“其他的?没有电视,他看不了啊。他就拿出来一张张地翻,最后又全部装进去了。后来,其他的人就回来了。”
“我没有问题了。”萧高志笑着点点头。钟老太很高兴,看来自己说的不错。
“您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谢振亭站起身来。
“嗯,四方脸,短头发,现在的年轻人打扮都差不多。”
“个子高吗?”
“他坐着,我没看清。”
“有什么特点吗?”
“不记得。”钟老太很高兴地回答。
“他穿的衣服跟其他人有什么差别吗?”
“那天几个人穿的好像都是T恤衫。”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
谢振亭坐下,旁边的经理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谢振亭拍了拍他的手,小声安慰:“放心,这什么都说明不了,那天,警察也是穿的便衣,谁知道翻弄证据的是谁。”
“那人身上的T恤衫有什么特征吗?”萧高志刨根究底。
“特征?什么特征?”钟老太反问。
“比如说,什么颜色,有什么花纹?”
“噢,上面有个蓝色的小鸟。”
“蓝色的小鸟?” 大家都有点困惑,萧高志却笑了:“老人家,您看看,这个大厅里有人穿类似的衣服吗?”
老太太乐颠颠地转头在大厅里寻找,终于在第三排左手找到了一个目标。
“就是那样的小鸟,一模一样的,怎么这么多人穿这样的T恤啊,今年流行吗?出事儿的周先生原来也爱穿这样的小鸟。”老太太笑道。
大厅人人侧目,一片哗然。
旁听席上那个面色尴尬的人,正是经纬公司一位高级工程师,身上的蓝色小鸟,则是令B市许多人引以为傲的经纬标志。
很快,到了律师最后陈辞的时候,
听着对方律师萧高志的陈词,谢振亭一脸铁青。
“也就是说,当四位警员去吃午饭的时候,王南提前从附近的饭店回来了,并独自坐在车上整理对本案定性至关重要的证据。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案的关键证据有可能已经被污染,并且因为C市调查人员的疏忽或者说违规操作,此证据可以被定性为非法获得。”
“刑法审判中必须视程序为生命,非法获得的证据不能被作为定罪的有效证据。”
这个周末天很蓝,尤其是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连冬天的阴霾和寒冷都在早春的新鲜空气里淡化了,审判庭里地小人多,闷得很,所以当大家走进灿烂阳光的时候,心情都为之一爽。
距离最后的宣判还有段日子,但是第三次开庭显然已经给华芯系统带来了巨大的转机。
为了躲避媒体,萧高志和贺小朋几乎是最后离开的。慢慢步下法庭高高的台阶,贺小朋抬头好奇地问:“大高,你真的觉得这个工程师是无辜的吗?”
萧高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说:“在法庭上,有的时候不仅仅是正义与非正义的较量,还是包括对法律的理解。不管这个人有没有剽窃经纬的资料,经纬公司和某些侦办人员对于法律程序的忽视都已经使他们失去了正义的立场,如果法律容许对程序的蔑视,那么本身就是对证据和正义的不尊重。所以维护程序的严肃性,在很多时候,比案件本身的意义更重要。”
“听起来舍本逐末。”贺小朋说。
“其实正相反。”萧高志古板地说。
贺小朋笑了,白皙的脸上现出难得的轻松和快乐。
父亲回来以后,无帆有了人照顾,小朋也不用像原来那么紧张了,所以脸色红润了许多,渐渐泄漏了点滴被埋没了许久的青春年少,在萧高志面前,也不再拘谨戒备,这让大高感到格外开心。
“小朋,我想送你一个东西,希望你收下。”萧高志说罢,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用彩色包装纸包起来的小东西。
“什么东西?包装得这么恶俗。”贺小朋笑说。
拆开礼物,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八成新的粉色手机。
“我妹妹的,她换了新的,我把这个要来了。”萧高志笑着说,“当了编导了,没有手机,别人会笑你。”
贺小朋看着手里的东西,怎会不明白大高的一片苦心,低头一笑说:“哪里至于,你啊,送个旧的我就一定会要么。”
“我不知道,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办法,我不要你太苦着自己。”萧高志诚恳地说。
贺小朋怎会不感动,抬头微笑着说:“谢谢你,很漂亮,我要给它找个好看的套子。”
“嫁给我吧,小朋。”萧高志看着她。
贺小朋一愣,抬头看着大高,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神色不觉变得慌张起来。
萧高志说:“这个案子还要一个月才能宣判,如果赢了,我可以拿到一笔钱,不多,但是我算过了,支付婚礼再加两年房租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赢不了,我——。”
“你什么?”文克扬站在他们身后,冰冷的声音让小朋一震。
自从那天看到贺常荣以后,文克扬再没有来看过小朋。
萧高志悄悄握住小朋的手,转过头,微笑着回答文克扬:“我就再去挣。”
“小朋。”文克扬不理大高,看着小朋温柔地叫。
贺小朋抬头看着文克扬,眼神有点忧郁,又有点不安。
“小朋,不要这么急着回答他好不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再给我们仨一点时间。”文克扬低声哀求。
“克扬。”贺小朋木木看着文克扬,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忧郁,看得两个男人心惊肉跳。
“小朋,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回答都可以。”萧高志不为人察觉地退后了一步,三个人靠得太紧,眉眼之间都没有了遮拦,他不忍心看小朋被逼迫的窘境。
“我会慢慢考虑大高的要求,可是,”贺小朋对文克扬轻轻摇头,“我不可能给你任何希望。放弃吧,克扬。”
文克扬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贺小朋,你和无帆,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想得到的东西,我曾经错过了,这一次,不挣扎到最后一分钟,我不会放弃。”
他看着萧高志,薄薄的嘴唇抿成了犀利的直线:“你等着吧。”
“只要小朋不推开我,别人,谁都没戏。”萧高志微笑着回答。
22、
这天傍晚,萧高志早早结束了工作,来接小朋下班,正是高峰时刻,地铁上人挨着人,萧高志把小朋圈在臂弯里,厚实的肩背把人潮的涌动干干净净地阻挡在身后。
贺小朋微笑地享受着萧高志的殷勤,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开始投降了,为了面前这个男人的固执和善良。她抬头看着大高平淡无奇的脸,过了一会儿,突然嘿嘿笑了。
“笑什么?”大高不满地说。
“地铁里面不够亮,我搞不清你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大高瞪了贺小朋一会儿,才皱眉道:“我知道我眼睛小。”
紧挨在大高身后的一个女孩子扑嗤笑了,大高佯怒着扭过头去,女孩子抬头看见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幸好车到站了,大高护着小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借光借光,我现在可是没睁眼睛,看不清楚。”
挤下车门,两个人听着年轻女孩儿在背后没有忍住的清脆笑声,不由相视莞尔。
“无帆,姥爷呢?” 打开门,小朋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无帆,奇怪地问。
“姥爷在找东西呢。”无帆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找什么?”
“不知道,姥爷找了一天。昨天也找了。”无帆在沙发上乖乖地说。
小朋放下提包,好奇地走进卧室,父亲果然正低着头,在纸箱子里翻来翻去。每件衣服都要抖开来看。
“爸,你找什么?”
“没找啥,没——帮你收拾收拾东西。”贺常荣连忙直起身。
父亲的头发很短,还保留着明显的监狱里的特有发型,因为磨难而拥有的谦卑,使原本温暖的面容更增添了几分慈祥。
贺小朋看看房间里乱其八糟的东西,笑问:“到底什么东西没了,我帮你找。”
“没什么没什么。”贺常荣摆手。
贺小朋困惑地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小朋,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一个蓝色的瓷瓶子!”老人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贺小朋的身子一震,停在了门口,半天,她慢慢回过头来。
“你找它干什么?”贺小朋说。
“那,那个瓶子,很贵的,我怕,怕你随便卖了。”贺常荣又慌张补充:“我是说,我来帮你卖,不要被人骗了。”
贺小朋看着父亲。
那浑浊的慈祥依然温暖。
“瓶子是谁的?”贺小朋问。
“是我们,我们家祖传的。”贺常荣说。
“可文克扬说是他的。”贺小朋简洁地说。。
“什么?”贺常荣脸色变了。
“不然,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害你?”
“不是因为——我揭发了程好南么?”贺常荣嗫喏地说。
“他说,他看到你拿走了瓶子。”贺小朋盯着父亲的眼睛,她已经真的有点不确定了
混浊的目光凝滞在房间一角,半低着花白的头颅,贺常荣似乎突然陷入了沉思和迷惘,嘴里低低地,不自觉地嘟囔着:
“不可能,——他不可能记得的,他那幺小,那天——天那么黑。”
贺小朋的心平静下来,眼框却渐渐红了。
“爸,您别再找了,我已经还给他了。”
贺小朋没有再看爸爸的反应,默然转过身去。
就在那一瞬间,贺小朋彻底地原谅了文克扬。
春天渐渐来到了这个北方的城市,玉兰花沿着大街开放,凋零了之后,变成张爱玲笔下肮脏的手帕,但是迎春和碧桃,却固执地,始终如一的保持了轻快的明黄粉紫。
视线中多了许多颜色,呼吸里,有了温暖和潮湿。无帆已经忘记了因为不能滑冰而带来的痛苦,开始高高兴兴地沉浸在跟文叔叔去植物园的畅想中。
可是,这天下午,文克扬却破天荒地错过了和无帆的约会。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文克扬问。
许久以来,贺小朋第一次真心诚意地为文克扬感到了难过。可是她知道,该做的事情逃避是没有用处的。
“我已经答应了萧高志了。”贺小朋感到了窒息,内心的痛楚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她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话:“我已经答应萧高志的求婚了,我们快要结婚了,我们要有一个很大的婚礼,我不想请你参加,拜托你,不要参加。”
贺小朋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
文克扬却抓住了贺小朋的痛苦,他愤怒地说你为什么哭,你还爱着我,你这个傻瓜,你在哪里,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贺小朋颤抖着挂断了电话,把文克扬的咆哮按死在白色的机器里。
因为一个新的广告进入了制作程序,贺小朋第一次做大型广告片的编导,需要和小组里每个成员分配详细责任,所以走出公司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9点多了。
大家都饿了,互相约着一起去快餐店,小朋惦记孩子,告别了同事们,独自走去公交车站。
“贺小朋,上车。”
灰色的奔驰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身边,车窗开着,文克扬的身影掩在黑暗中。
“我要回家,有什么事明天白天电话上再说吧。”贺小朋径自往前走。
车停在前面,文克扬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贺小朋身子一滞,手臂被文克扬紧紧地抓住。
“放开,你——。” 贺小朋恼怒地挣扎着说,她不安地看一眼周围,同事们还没有走远,有人在回头好奇地看,公司里的人,大都认得文克扬的车。
见贺小朋生气,文克扬松了松手,低声下气道:“小朋,我想找个地方跟你谈谈,我是无帆的父亲,你要结婚,难道我想多问一句都不可以吗?”
小朋低头,为难地看着大街上的霓虹灯。
文克扬的声音越来越大:“最起码,我有权力知道那个老巫婆会不会欺负无帆,有权利知道他在你们婚后何处安身,知道——”
“好了,我跟你走,我们车上说。” 贺小朋果断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文克扬上车后,面无表情,把车门锁上了。
才不过9点多,大街上车流还很多,文克扬冷着脸开车,贺小朋看一眼仪表板,车速是60。
一个出租车猛地一侧,避过小朋他们,刺耳的喇叭声在身后响起。
“找个咖啡厅坐一下吧,我知道附近就有一个。”贺小朋说。
文克扬一言不发,路边的霓虹灯越来越少了,车渐渐出了市区,往郊区而去。
“克扬,你要到哪里去?你停下,我要回去了。”贺小朋不安地说。
文克扬不理会,却把车门锁上了。
车子上了高速,贺小朋拿出手机。
“你再不停下,我要报警了!”
——
“喂。”听到萧高志的声音,贺小朋心中立刻有了安全的感觉。
文克扬打开了车窗,高速路上,呼啸的风声顿时掩盖了手机里萧高志的声音。
贺小朋皱眉,按键调大手机音量。
文克扬突然伸手,一把抓过了手机。
“你疯啦!!!”贺小朋扑过去,文克扬扬手,小巧的手机划过一道弧线飞出了窗外。
贺小朋转头去看,手机弹跳着落在快车道上,一辆违规的大货车顷刻间捻过了小小的粉红色的影子。贺小朋心中一疼,回身就用手去开车门,文克扬猛然加速,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速度瞬间达到了160。
贺小朋再回头,路上只有黑暗和刺眼的车灯,哪里还有什么手机,她愤怒地坐在那里,咬唇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黝黑树丛,眼睛里已经气得泪光闪烁。
沉默中,车子拐上一条崎岖的公路,地势渐渐增高,人烟却越来越少,贺小朋本来还记着路标,现在却连任何标志都看不见了。
过了10来分钟,路况突然转好,似乎进了一个山洼,路边绿树成荫,狭窄而安静,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欧式大门出现在视野中,车行渐近,大门自动打开了。贺小朋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你找什么?保安?他们只听我的,不会多事。”文克扬斜眼看贺小朋。
别墅区宽阔而昏暗,几处路灯似乎更加增添了此处的冷清,看来大多数人把这个乡间豪宅作为周末闲居之地,真正住在这里的人很少。
“文克扬,你已经太过分了,你现在就把我送回去,不然的话——”
贺小朋蓦然闭嘴,跟这个家伙说这样的话,感觉就像与虎谋皮。
文克扬把车停进车库,下车绕过车子,弯腰打开了车门。
“不然的话怎样?”看贺小朋冷着脸坐在座位上不动,文克扬冷笑着说:“这里的这些人,个个都是自私怕死的家伙,也包括我,所以你叫人也没有用处。”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是想喝杯咖啡,商量一下你结婚的事情。”文克扬锐声道,突然伸手抓住了贺小朋的手臂。
贺小朋惊声尖叫,已经被文克扬拽出了车门,贺小朋死命掰着文克扬的手,却身不由己,一路拖拉着,被文克扬拖过小门,经过客厅,上了二楼的起居室。
看到宽大的阳台,贺小朋见了救星一般扑过去,抓住栏杆大叫救命。文克扬一看不妙,从后面抱住小朋的腰,猛地往后一甩,小朋惊叫了一声,被重重摔倒在地毯上,半天动弹不得。
文克扬见小朋没有动静,赶忙上前扶起小朋肩膀,迭声道:
“小朋,小朋,你没事吧。”
贺小朋抬起头来,文克扬轻轻拨开她脸上散乱的头发,小朋已是满脸泪水。
“克扬,你能不能变聪明一点,为什么老是用这种方法?!从头到尾,你——”
文克扬看着贺小朋,绝望地说:“小朋,不要对我这么戒备好不好,这次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和你喝杯咖啡,和你好好说句话,问问无帆的情况——”
贺小朋慢慢坐起来,保住双膝,把头埋在了怀里。
文克扬翻身坐在她旁边,看着阳台外乌兰的天空,喃喃地说:
“我真的曾经想过,不管用什么手段,用抢的,用藏的,用绳子绑,用刀子威胁,我都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文克扬发觉了贺小朋的瑟缩,益发沮丧,渐渐语无伦次起来:
“我也知道,那样只会把你推得更远。我希望能做得更好,如果需要,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我们的爱情。可是,我就象一个身材高大的笨孩子,每一次都把力气使错了地方。小朋,你无法想象我有多么爱你,我曾经成功地忽视了这段爱情,却在看见你的一瞬间让它重新喷涌而出。象个傻瓜一样,我开始在晚上跟踪你,似乎一切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着奔驰跟踪着你乘坐的公共汽车,——我讨厌小孩子,可是我居然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孩子,他那幺小,可怜巴巴小狗一样,就如同我的影子,看见他,我就看见了没有父母,曾经那么孤独的自己。”
贺小朋抬起眼睛,分辨着黑暗中文克扬挺拔的轮廓,哽咽道:
“克扬,不要再说了。我曾经爱过你,我并不否认,是的,我现在依然爱你,我爱着你的一切,甚至爱你的无聊,爱你骨子里的自私和幼稚。很多初恋都刻骨铭心,我的尤其是,不仅那伤害,也包括那爱情。”贺小朋苦笑:“天知道,连伤害也会带来那么美好的礼物——小帆。文克扬,我可以原谅你,我可以不再恨你,事实上,我已经原谅了你,但是,想让我相敬如宾地和你生活在一起,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做不到,也不可能。”
“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做,怎么改?你教我,你可以教我啊。”文克扬瞪着一双不再锐利的眼睛,像一个傻乎乎的小孩子,纠缠不休地等待着别人的管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贺小朋疯了一样摇着头。
“为什么我可以接受贺常荣那个杀人犯,我可以跟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我可以忘掉我父母横尸面前的往事,而你却不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忘记我的过错!!!”文克扬渐渐愤怒起来。
“那你也给我20年的时间,不,30年!”贺小朋尖叫着从地上跳起来。
文克扬的脸在瞬间变得铁青。
小朋稍稍平复片刻,难过地说:
“你我之间,再深刻,我也能放得下。而大高,或许没有你的锋利尖锐,但是他给与我的温情,已经足够我们幸福地度过一生。”贺小朋转过脸去:“你没有办法想象萧高志对于我的意义,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帮助了我,是他给了野孩子贺无帆仅有的温暖,他可以与我父亲和睦相处,他可以使我渐渐忘掉过去,他可以给我一个小小的房子遮风挡雨,现在的我已经明白,比起浮华,比起刻骨的爱情,这种小小的善良和真诚有多么可贵。我们在一起很快乐,而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快乐了,所以,我会格外珍惜。”
“后天,我就要嫁给大高了。”贺小朋说:“克扬,我已经想好了,要么你走,要么我们离开这座城市,我爱不爱你,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希望,能够永远地忘掉你。”
文克扬慢慢站起身,看着对方蓄满了泪水的双眼,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贺小朋。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然而文克扬已经再也无法感到对方那女性的温柔了,他只能颤抖着重复:
“为什么会这样,小朋,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为什么我却要失去你。”
“克扬,请原谅我的自私。”
说罢,贺小朋缓缓侧过脸,亲吻了文克扬的嘴唇。
文克扬曾经如此渴望这个亲吻,此刻,小朋那柔软的唇深刻地,忘我地覆盖住了自己,然而,他却感到了彻骨的冰冷,他机械地回应贺小朋,他机械地加重力度,他机械地把贺小朋深深地按进自己的怀里,只因为他想记住这一刻,他知道,恐怕,他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最后的刻骨的吻了。
“送我回去吧,克扬。”贺小朋慢慢推开文克扬,泪流满面地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没有悲剧结尾的故事了。”
结局
楼门口传来了欢呼声,彩色的纸屑和喷射的彩条倏得飞扬起来,新娘要出来了
贺小朋穿着一身白色的婚纱,出现在门前。婚纱非常简单,也非常漂亮,大高坚持要买,几乎花掉了当律师以来挣的所有工资。精致的蕾丝花边垂在面颊一侧,贺小朋的皮肤在细致的白纱后宛如温柔的瓷器,修长的身材散发了新娘们梦寐以求的魅力,一切都是如此飘逸,柔软,轻盈,乃至幸福。
文克扬冷冷地看着贺小朋脸上温柔的笑容,看她站在楼门口,侧过面颊,羞涩地听特意从美国赶回来的严贝鬼鬼祟祟的言语,看她在同事和伴娘的簇拥下,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下台阶,看萧高志小心翼翼维护新娘完美的形象,用手遮挡着车楣,扶着小朋坐进轿车。
贺小朋的心情有些复杂,兴奋,难过,踏实,不安,甜蜜,苦涩,每一种都不比另外一个所占更多,挤挤压压地,填满了整个胸膛,如果不是身旁萧高志宽厚的手掌传来阵阵安慰,她真得想要逃跑了。
贺喜的人群纷纷钻进自己做的车子,车队渐渐移动起来,新娘和新郎在第三辆车上,象所有的花车一样,黑色的车头上插着一对小小的偶人。
车队缓缓移动,第一辆车已经转过花坛,然后是第二辆花车。
就在这时,贺小朋突然脸色一白,她缓缓向前探身,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向车窗外。
花坛边上,站着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文克扬。
他甚至在西服口袋处插了一朵和萧高志一样一样的小小的玫瑰花蕾。
那是今天早晨才从花店送来的,婚礼上独一无二的新郎配花,文克扬如何做到。
他微微斜靠在花坛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新人们乘坐的宝马,虽然车窗是摇上的,他依然能够感觉到玻璃后那双眼睛里的震惊。
花车渐渐开过去,贺小朋的眼睛依然在追随着花坛边的身影,看文克扬慢慢得燃起一颗烟,如同一个不小心被车队落下的新郎,孤独地,眼巴巴地看着快乐的人群渐行渐远。
婚礼在B城最大的一座老教堂里举行,这是大高坚持的,他说喜欢西式婚礼中的严肃认真劲儿,再说不喜欢圣经不意味着不喜欢上帝,能够得到他老人家的祝福,何乐而不为?
车队到达教堂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贺小朋先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厅里做准备,宾客纷纷进了教堂落座。
不久,小厅的门开了,周响探进头来,笑道:
“新娘子准备了准备了,那边人都站好了。”
“小帆呢。”有一会儿没看见儿子了,贺小朋忍不住问。
“上车的时候,小帆是严贝带着的,别担心,好像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阳光灿烂的五月,一块块小小的彩色玻璃拼凑起来,讲述着耶稣一生的故事,管风琴特有的音色响起来,婚礼进行曲弥漫了教堂高高的穹顶,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扭过身去,用目光迎接在父亲陪伴下的新娘子。
贺常荣虽然还不到六十岁,却已是满头的银发,着深色西装,打暗花领带,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余下了应时的温情和蔼。贺小朋轻轻挽着父亲的手臂,薄施粉脂,明眸皓齿,白衣云髻,带着惊人的美丽和温柔的笑容,款款踏上了长廊尽头的猩红地毯。
萧高志微笑着伸出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小朋,眼睛睁得史无前例地大。
“小朋!” 有人大叫。
贺小朋一愣,回头看去。
教堂门口,站着失魂落魄的严贝。
“小朋,对不起,对不起,我——。”严贝哭着说。
所有的人都盯着严贝,只有贺小朋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脚有点发软。
严贝的眼睛已经肿了,她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突然爆发一样的大叫一声:“孩子,孩子被文克扬绑架了!”
“我去加油,然后就找不到无帆了,我不敢告诉别人,只好到处找到处找,我以为他跑丢了——。”严贝抬起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新娘,“我以为我把小帆丢了,我站在那里哭,然后,我接到了文克扬的信息。”
“他说什么。”贺小朋异样冷静地说。
“他说,如果你不能在半个小时内赶到机场,你就,你就再也见不到小帆了。”
贺小朋终于晚了,堵车,谁都没有办法。
从什么时候算呢,从贺小朋知道消息,过去了三十五分钟,从接到信息算,已经四十三分钟了。
她提着婚纱,疯狂地奔跑在候机大厅里,四处镜子一样明晃晃的,高得让人感觉不到尽头,贺小朋惊恐地扫视过一个又一个面孔,那些人或簇拥在一起,或零零散散,或亲密无间,或永无交点,此刻在贺小朋的眼睛里都只有一个含义——陌生。她突然趔趄了一下,支叉着双手才找到了平衡,脚腕子有点崴了,小朋甩下了白色的细高根的皮鞋,像一个美丽的疯子,打着旋转搜索每一个面孔,眼泪四下里飞溅了开来。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文克扬!
没有无帆!!
无帆!!!!
“让我进去,我没有机票,我的孩子在里面,我我——我没有机票,可是我一定得进去。”贺小朋浑身哆嗦着站在安检入口,抓着一个安检人员,强自镇定,却依然语无伦次。
被她抓住的小伙子有点昏头,只是机械地说:“对不起,小姐,您没有机票,不能进去,您没有机票——”
“先生,她的孩子被绑架了,请您让她马上进去,绑架人已经带着孩子登机了。”贺小朋身后传来一个沉稳而急促的声音,让大家都镇定了一下。
贺小朋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追上来的大高,清理一下思绪,尽可能制止声音中的颤抖,道:“我收到的信息,上面说,飞机12点半起飞,现在已经开始登机了。”
“小姐,您先不要着急,能告诉我们,是哪家航空公司,或者飞往哪里的航班吗?国内还是国际?有航班号更好。”
贺小朋茫然摇摇头:“他不会告诉我的,他想带他走。”
“那您告诉我绑架者叫什么?我帮您查12点半左右的所有航班。”
“他叫——文克扬,”贺小朋的眼泪落了下来,“克制的克,扬——飞扬的扬。”
安检处的年轻人紧张地在电脑上查询,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静静地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
“找到了,12点15分有飞往曼谷的一架飞机,上面有个乘客叫文克扬,可是,现在离飞机起飞只有八分钟了,周处?”年轻人神色慌张,探询地看着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矮个负责人。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孩子是吗?”被称为周处的负责人问贺小朋。
“是的,大概3、4岁,叫贺无帆。”
二十秒后,年轻人抬起头说:“找到了,一张儿童票,贺无帆。”
“放行!” 矮个子周处果断地说:“小姐,您还有五分钟。”
贺小朋已经冲过了安检,她提着长长的白色裙裾,奔跑在白色的阳光灿烂的候机大厅里,身后紧紧跟随着大高,再后面几十米,是闻讯而来的十来个机场警察。
“Gate 3,—— Gate 8, ——Gate 11。”
贺小朋扑到11号登机口,前台空空荡荡,乘务员已经全部登机了。
贺小朋几近崩溃,新娘发型已经散了,头发一丝一缕地飘在腮前,她哭着回头寻找救星,大高把她搂到怀里,对着身后追来的警察大喊:
“马上给机长联络,飞机上有一个被拐骗的孩子!”
警察虽然有点头昏脑胀,还是被高大律师的口气镇住了,拿出对讲机与控制塔联系,
半分钟后,机长的声音出现在另一端。
“请问,拐骗者也在飞机上吗?”警察抬头问贺小朋,他有点奇怪,新娘和新郎带着孩子结婚么?
“是的。”
“孩子认得他吗,会不会有危险?”警察又问。
“不会有危险,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在这一刻,贺小朋的智商等于零。
“什嘛?!孩子是和他亲生父亲在一起?!”警察一愣,脸色立刻变了,冲着萧高志道:“那你是谁?”
“我——。”萧高志暗暗苦叫。
警察看看大高胸前的新郎标志,脑袋里一闪,恍然大悟,眉头一锁,扭头冲着对讲机喊:
“机长,没事儿了,对不起,是个误会!”
警察啪地一声把对讲机关了,冲着目瞪口呆的贺小朋说:“搞什么搞?如果有家庭纠纷,你们家里解决去,闹到机场来算什么?!拐骗绑架,有亲生父亲拐骗儿子的吗?!差点误了整个飞机的乘客!”
贺小朋脸色变得苍白,只是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时间来不及了,她已经阻挡不住文克扬疯狂的计划了。她没有再跟警察纠缠,慢慢向旁边巨大的玻璃墙面走去。
飞机还在那里停着,无帆还在那里,可是他已经不属于贺小朋了。
贺小朋无神地扫过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舷窗,在阳光下,舷窗是灰色的带着反光的,隔着肮脏的玻璃,没有一张脸能够看清楚。
登机舷梯开始缓缓地脱离飞机。
“无帆。”贺小朋轻轻地叫。
“妈妈。”无帆乖乖地回答。
贺小朋潸然泪下,幻听,原来是一种这么真切的感觉。
“无帆,对不起。”贺小朋颓然把肩膀靠在落地窗上。
“妈妈。”无帆的声音在身后固执地叫。
贺小朋缓缓回过身来,小帆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参加婚礼的黑色小西装,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绒布狗熊。
贺小朋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站在那里,无法分辨这是幻觉还是真实,直到无帆张着双臂飞奔过来,用实实在在的胖胖的小胳膊抱住了母亲的双腿。
“妈妈,妈妈,你怎么才来啊,文叔叔说你很快就会过来接我的。”
“小帆,你——怎么会在这里?”贺小朋慢慢蹲下身去,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小帆软软的,香香的,沉甸甸的。
“文叔叔要带我看飞机,后来我们看了飞机,后来他让我跟一个穿制服的阿姨走,说要我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啊呦妈妈你抱得我好紧,我喘不过气来了!”
“你文叔叔呢?”小朋松开小帆,看着孩子的小脸问。
“叔叔上飞机了,”无帆指指窗外的停机坪,咯咯笑着说,“叔叔说他要去赌钱。”
贺小朋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她扭头去看正在缓缓移动中的飞机。
“妈妈,这是文叔叔让我给你的纸条,他说让我千万别忘了!”无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纸片,递给了贺小朋。
贺小朋心有余悸,直起身子,拿着那纸条,猜不透里面又有什么新花样,抬头看看大高,大高鼓励地点点头。
贺小朋手指颤抖着打开了纸条。
纸条是用撕开两半的A4纸写的,浅浅的蓝色格子上短短两行小字,因为是垫在腿上写的,圆珠笔在几个地方刺透了纸背,字迹歪歪扭扭,全没有克扬平时的潇洒。
一句话映入眼帘。
“亲爱的,我终于失去了你。”
贺小朋痉挛一般抽动了一下嘴角。
“小朋,我决定把最后的良心送给你。我依然深深爱你们两个,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回来了,对你的伤害,到此为止。
你的克扬”
贺小朋转身,客机已经滑行到跑道尽头,开始加速。
候机厅里听不到轰鸣声,只见巨大的机头似乎渐渐消失了重量,缓缓地抬向了天空。
“克扬——,”贺小朋慢慢把脸紧紧地贴在透明的玻璃上,看着渐渐升空的飞机,轻轻自语:“谢谢你。”
尾声
贺小朋一路赤脚跑来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刻一放松,脚掌顿时隐隐地痛了起来,连走路都不自在了。
萧高志一手抱着无帆,一手挽着贺小朋。
一路上不断有旅客投来好奇的目光,贺小朋渐渐难为情起来,没有血色的脸颊上终于一点一点,出现了与新娘身份相符的红晕。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拎着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礼貌地拦住了三人的去路,微笑着说:
“小姐,是您的鞋子吧?刚才差点儿砸到了我妻子。”
贺小朋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只是窘迫地咬着薄薄的嘴唇,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着,低头便往前走,任凭萧高志在身后,跟人家一连声地连致谢加道歉。
眼看快走到安检了,大高才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贺小朋奇怪地转身看他。
“小朋,把你的双手握一下。”大高认真地说。
贺小朋询问地看大高,见大高坚持,犹豫了一下,还是困惑地把双手握在了一起。
大高专注地看着贺小朋的双手。
“左大拇指压在上面,理智大于情感。”
说罢,大高笑了,补了一句:“谢天谢地。”
“?”贺小朋不解。
“我和文克扬最起码有一个相似的地方,不管在别处如何自信,对于你,心里总是不塌实。”
“我的所有理智,都来自于我的情感。”贺小朋低头看着白色的裙裾,微笑了,“到现在还不了解我,真是白嫁了。”
“刚才看你为他伤心,实在忍不住吃醋。”萧高志坦诚地说。
贺小朋轻轻把手□□萧高志的臂弯,说:“你放心,再无奈,不至于为了生活出卖自己,还有你。”
萧高志醉酒一般看着小朋,半天,才慢慢蹲下身子,笑道:“把鞋子穿上吧,别让我老是拎着,怪丢人的。”
萧高志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握住了小朋的左脚脚踝。
如果四周的目光有质量,贺小朋恐怕当场就要被砸昏头了。
她按着大高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着,白皙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粉色,不敢抬头,只好目不斜视的盯着地面,视野里却不期然冒出来了一个小不点儿。
“妈妈,我帮你穿另外一只,啊呀,这样子就好像灰姑娘。”贺无帆一面忙一面发表评论:“哈哈,妈妈的脚正好噢,妈妈是真正的灰姑娘,大高叔叔就是王子,可是,书里都没有这么丑的王子。”
无帆的脑袋上小小挨了一巴掌,他抬起头来,一脸的迷茫:
大人们没有理他,亲亲密密地往前面走了,无帆不爽地迈动粗短的小腿,一边追一边生气地叫:“是谁,是谁刚才打了我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