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就是当感到挫败或失意时,陪在身边的人。
只要大伙还在,乌云压得再厚重,洒过一场雨便过去了,洗完澡后,纪时南换了套轻松的家居服,镜子前一照,容光焕发。几个女孩吃外卖,饭后围下来打牌,正玩得兴起,外边突然有了动静,几人连忙凑到阳台往下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涩男生站了在一堆燃点起的蜡烛中央,手里捧着大把火红玫瑰,高声喊:“小云,生日快乐!”
平日大咧咧的莫小云一下子就刷红了脸,掩着额头惨叫:“完了,这么丢人,咱以后怎么在这混啊。”话虽如此,却见她笑得嘴角深扬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原来明天是她的生日,楼下那个高瘦年轻人正是她男朋友,在她生日前一晚开始为她布置惊喜,还找来几位兄弟帮忙唱生日歌,喉咙一提,几层楼也听得到。
时南最喜欢热闹,欢呼的嚷:“这样过生日超有面子的!超有面子的!”
莫小云羞得不知说什么,呸了声“俗不拉机”,又道:“得赶快阻止,不然姐要找房子搬了。”
她和许静儿走到楼下以后,方敏趴在阳台笑:“她的小男朋友挺有趣的,明年他毕业了,可以和小云回老家结婚。”
大遍蜡烛闪闪烁烁,时南看得目眩,羡慕地说:“敏敏,要是我的生日也有人这么给我过,那就太好了。”
方敏的笑容僵住了,头痛地皱起眉:“有病啊,口味这么重,俗得鸡皮疙瘩。”
时南闷闷地说:“想想而已,我又没男朋友。”
这么张扬的庆祝结果就是被楼上不知哪户投诉了,招来小区的管理员,管理员一看遍地火光,不得了,双方交涉了一会,莫小云劝男朋友把它们浇熄,楼上的纪时南和方敏笑不可抑,就连邻居也传来了隐约的笑声,莫小云数落了男朋友好几遍,那一晚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离开。
小房子里回归平静,几个女生回卧室睡觉,热闹过后,时南双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第一次把自己的感觉交了出去,如同在黑暗里追逐着唯一的火光,一股劲地跑,却从没想过那点光是否会突然熄灭。
可以肯定的是,和秦致远的打赌因为程之诺的失约惨败,后来秦致远约了四个女孩吃早餐,早餐是中式的卷饼,波菜茶汁稠麦粉烙成饼,包着炒香了的鸡丝西红柿,时南和着豆浆吃了很多块,几个女生喝白粥吃煎饺子,秦致远昨晚通宵未睡,吃不下东西,只在旁边陪坐喝浓茶,不时打量着纪时南。
时南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叹口气说:“刚发工资,想吃什么山珍海错不是不行,但是先给我个心理准备。”
“你倒是很讲究信用。”
“信用重于黄金,胜败乃兵家常事。”时南从容地说:“姑娘我还输得起。”
秦致远点头:“有道理。”不过,他笑道:“这笔帐小爷先记下。”
旁边几个女生闹着要时南请早餐,纪时南打开钱包,打算引刀就义,却被秦致远按住了:“接了个小工作,这一顿不贵,算我的。”女生们的欢呼声顿时大起,莫小云勾着时南的肩膀在她耳边逗她玩:“这么细心的男人,你不要送我呗。”
“挖苦我么?”时南挂起镇定的笑容,晃晃手机:“我很愿意把你的生日火坑放到网上,忘了告诉你,我拍下来了。”
莫小云瞬即噤声,几个女孩吃饱各自上班。餐厅出来,秦致远和纪时南朝广场走去,大清早空气很清新,不时看到几个公公婆婆在耍着太极,动作缓慢,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
秦致远看纪时南眉眼间似是有道阴影,于是问道:“工作方面如何?”
时南慢了几秒才回过神:“很轻便的工夫,并不复杂。”
那晚失约以后,程之诺请假两天没上班,打手机又找不到人,时南问他:“这两天你有见过程之诺么?他病了?”
“或许回家看他老爹。”两人散步到一张休憩椅坐下,秦致远说:“程妈妈,也就是我大姨,在程之诺高中时去了,爷儿俩相依为命,感情特深厚。”
纪时南知道他是单亲家庭,有次她迂回性地问程之诺,他一不小心漏了口风,但对于其他却是一无所知,秦致远早估算到,也是如此说:“时南,你对程之诺家里并不清楚吧。”
“他还有你这个表弟。”至于学历年龄生日手机号码这种很一般的数据算不算清楚一个人?
她知道,并不算。
秦致远欲语又止,最后把话题绕到冷笑话,两人说笑了一会,他先离开。纪时南翻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走到车站等成林的职员车开来,上车后,有的同事在啃面包,有的同事聊天,时南微笑说早安,打招呼后,视线陡然对上坐在后排的年轻人,她怔了怔,是程之诺。
他穿着浅色西服,把公事包置在膝上,手肘随意地轻放窗旁,清湛有神的目光静静地看着纪时南。
两人在空气中对视了几秒,最后时南先转开视线,车子开动,有个年轻男同事,平常注意到纪时南每当上车必然坐在程之诺旁,今天看两人形同陌路,于是好奇地倾前和她开玩笑:“怎么了?程之诺工资没有上缴,闹别扭啦!”
时南带笑地回头:“你这个月似乎加薪,不知令夫人知道没有?”
男同事想起好不容易藏起来的私房钱,连忙赔罪说该掌嘴该掌嘴,缩回去拉同事的报纸看。
暴风雨前夕一般过得最是无风无浪,一整天纪时南也在替经理草拟文件,程之诺偶尔去查看工程进度,偶尔办公室里敲电脑,两人的位子距离并不遥远,时南轻易看得见他的一举一动。
似乎是感受到她紧紧盯着的目光,程之诺掉头对上纪时南,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说话,而是朝他展露风度,点头微笑。
出奇的平静。
这平静绝对不是纪时南风格!
终于到下班时分,同事们陆续离开办公室,程之诺处理完文件,掌心染上墨水,于是走到洗手间洗干净,正在这个时候,走廊传来轻碎的脚步,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程之诺虽然反应不慢,但相比门外的人,还是略为迟缓了那么零点一秒,洗手间门“咯”的一声锁上,怎么推也推不开。
他提高声音唤:“外边听没听到?”
纪时南不回应,把玩着在程之诺办公桌拿到的手机,洗手间里的程之诺试图去扭那门锁,不果。
他闭一闭眼,说:“纪时南,开门。”
“这个我不会,你还是打电话找人救你。”
“我的手机在你手上。”
时南转动着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她尤自镇定,遗憾地说:“那么只好等明天同事来上班给你开门了。你让我等了三个小时,你老人家也在里面待三个小时吧,程之诺,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不能耍我……”说到后来,时南嗓音变沉了,带着点遮掩不住的失落:“我以为你真的会来,在马路边一直等……”
“那天我在医院。”
声音被阻隔,变得不够清晰,时南怕自己听错。
怔了怔问道:“为什么呀?”
那一晚他没有忘记,只是突然收到程逸助手打来的电话,他晕倒被送进医院,叔父到外市去了,离程逸最近的亲人便是他和二婶,连忙停下工作,开车赶往医院,陪着程逸做检查,直到凌晨程逸无大碍才离开,当时已经凌晨两点多,整条街道寂静无人。
门外的纪时南敲敲门问:“你受伤吗?”
“没有,我去探病。”
时南松一口气,又问:“病人怎样了?”
“今早出院了。”
时南盯着手机出神了会,程之诺不是个捏造故事骗人的人,他要真不来,连解释也懒得说,被放鸽子自然有点不爽,本来想报复一下解解气,但是听到事出有因,那点儿恼气又生不起来,反而感到内疚,倒过来安慰他:“事有轻重缓急,去医院看朋友要紧,失约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两人安静了一会。
洗手间传来他少有的赞赏:“你很懂事。”
认识这么久,程之诺可从来没这么直白地称赞过她,时南怔了怔,霎时间如置身梦中,心花怒放,走了开去。
但是被困起来的人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后,不止头痛,连脸色也刷地暗了下来。
“回来!纪时南!回来!”他忍不住拍门唤。
新园开盘,工作投入最忙碌关头,黄经理工作认真,对员工的要求也严谨,连串培训差点叫纪时南吃不消,倒是真正开盘后,她大多时候负责跟在黄经理旁边接待重要嘉宾,早前常和她一起工作的女孩小爱负责处理客户签约事宜,新盘销售热闹非凡,有好几次她也勾着纪时南的肩哭诉累得想跳楼。
时南掩着她的嘴,压低声音说:“这话是大忌讳,小心被黄经理听到惹出事来。”
她不以为然:“咱们的小别墅,跳得死么?”
即使再抱怨,工作还是要继续下去,上班的上班,忙的忙,下班的下班。
倒也没有任何难度,这世上唯一难到她的,时南想,也就只有程之诺。纵然再勇往直前,也难免会有气馁的时候,一个人的游戏并不好玩,尤其遇上这种连城门都关了起来的人,任她顽强进攻,也建立不了半点战绩。
然而放弃又不甘心,她都能跟到成林来了,岂有退兵之理。
这晚下班,成林的车子把同事们带到市中心放下,纪时南没有打车回家,而是不紧不慢,无目的地跟着程之诺背后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他走进一间小餐馆吃晚饭,那是许静儿亲戚家开的,纪时南跟着许静儿来过很多次,毫不多想地走进去,老板看熟人来,连忙上前和纪时南搭讪,“妹妹,怎么有兴致过来看我了?”他让服务生开了角落那桌子。
今晚吃得很简单,两菜一饭,老板坐下来陪着她闲聊,倒也高兴,后来有朋友找他,少了个人说话,热闹的晚饭顿时显得寂寥。
她瞧瞧远方靠窗坐的程之诺。
掏出手机,指尖在手机上游移,没多久,程之诺的手机轻响,点开,写着:“之诺,你坐过来好吗?”
“……”
第二条短信紧接发了过来:“如果你不过来,我坐过去也行,你有没有意见?”
程之诺根本就不会玩短信这种东西,拿秦致远的话说,程之诺这个人啊,懂得接收短信已经很不错了。
“既然你默认,即是同意了。”第三条发来,跟前的光影一暗,纪时南已经在他对面坐下,她表情淡淡的,抿着嘴低头按了几下,程之诺的手机响起,是一个表情符号,笑得露出一排牙齿。
把糯米煮成熟饭本来就是门技术活。
程之诺以前,她从来没想过会爱上这种放火也烧不着,先天温吞后天感观失调的男人,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手足无措,好像怎么做都没法扼中要点,但她自问是个适应力和领悟力也奇高的人,程之诺沉默,她可以比他更安静寡言。
当下一言不说,对着手机专注的摁,偶尔遇到某个字输入困难,蹙着眉停滞地侧头想。餐馆里颇为热闹,客人们来来往往,到处充斥着人声和吃饭时的筷子响动,只有他们这一桌仿佛遗世独立,连时间也慢得静止下来。
过了一会她似乎想起来,嘴角不自禁地悬起微笑,没多久程之诺的手机响起。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认识你以后我知道了。有人说喜欢一个人是甜蜜的,每天醒来,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很值得期待的人和你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就会感觉到幸福,于是我期待上班,因为期待看见你。”
程之诺双眼盯着满屏的字,心里仿佛有根羽毛拂过,暖暖绒绒,又像融化的巧克力被拉成丝,万缕绵延,他松开攥着的手心,随意拿起玻璃杯,浮在杯子里的碎冰块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也触碰了某根心弦,发出只有他听得见的轻响。
他垂眸喝冰冻的柠檬水,手机又在纪时南的努力下不依不饶地响起,他点开,有些哭笑不得地别开俊颜,要不是有足够的定力,大概真会被它呛到。
“糯米,不如你从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