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颇长的时间,程之诺这三个字也能够让方敏联想到蚊帐、充电灯、电锅、自行车或是两个月饼。现在自然是纪时南喜欢的人。许静儿是个百晓通,看好姊妹在最后一年开出这么一朵黄昏小花儿,自告奋勇地为她打听打听,一圈回来,程之诺多了一个廉价男的外号。
纪时南和莫小云挑新居的用品,走了好几间窗帘店,最后都不满意,后来反而在网上订购了心水的花样,莫小云说:“真是白忙了大场,其他食具日用我看网店订购罢了。”时南摇摇头道:“看不到实物我不放心,还是趁着有空档多走几趟。”
剩下那两人一个开始准备毕业论文,另一个打听工作事宜,方敏走了几场招聘会回来感叹:“要么你是高材生学历硬,要么有工作经验,不然人系关系也可以,三项也没,只能干职位低、工作量大、薪金少的工作。”然后又悲哀地叹道:“没学历、没经验、没关系,我就是三没毕业生。”
纪时南听后浅笑:“去趟招聘会还能给自己定位了。”
“工资期望多少?”莫小云插话。
方敏想了下说:“目前来说节衣缩食,省着过一年半载,希望将来转正后工资起码能够支撑起生活。”她的男朋友家里给买了房,工作方面也在舅舅的照顾下签约了一间职位好薪金高的公司,他原本也打算找个方法把女朋友带进公司,倒是方敏考虑了遍,说道:“我看这样不好,你是外甥,舅舅帮一把说得过去,可我也来讨这人情忒不好意思。”最后被她推过了,折腾了几场后她禁不住说:“早知道这样,该考研再过几年才来面对这现实问题。”
纪时南说:“咱们就是少了点工作经验,熬两年,等大家都变成老油条,谁管你中学毕业还是小学毕业。”
方敏道:“时南你家境好,不用面对找工作的烦恼。”
时南合上笔记本,抬头说道:“我也在找工作,可没想过依靠老爸养。”
许静儿从后一巴掌拍往时南脑袋:“你这孩子的精力怎么总那么旺盛啊,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就窝在老爸的公司过小日子了。”她翻过来瞪着时南说:“大概你还不清楚像你这种工商管理的毕业生多如牛毛吧,你一个傻呼呼的小丫头以为能拿到多少薪水?”她说:“别说本科生,研究生的工资也高不到哪去。”
“你对这方面有也研究啊。”
“哪用研究,程之诺就是。”
时南怔了怔,愕然地问:“他怎么了?”
许静儿早晚会让纪时南知道的,干脆说:“他签约成林吧?”
“估计没错。”上次就在成林那里见过他,听舍友提到程之诺的八卦,时南也不急着找衣服洗澡,提起耳朵连忙催促:“快说快说,你打听到什么了?”
“我表哥就是成林员工,现在成林签的新人,不论学历只谈经验,新人入职工资极低。”
方敏说:“成林的条件听说很不错啊。”
“虽然同属成林,但我表哥那里是成林子公司,开出的条件向来没母公司好。”她最少交过十个男朋友,以情场老手的口吻给她细致分析:“时南你呢,眼光一半好,一半坏。程之诺长得真好看,连我也有心动的感觉。”
时南没听完就吓了跳:“你也喜欢程之诺?”
“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时不与他,咱们都是快出社会的人了,帅不能当饭吃的,交男朋友要考虑很多方面。”
时南被她尖锐的话微微刺伤了,有点不满地说:“就你说话夸张,我觉得他挺好的,你讨厌他,别跟我抢。”
“谁跟你抢啊,你说好就好呗。”
方敏知道许静儿嘴巴向来这样,安慰了两句,纪时南倒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一星期后,几个女生的小窝可以入伙,由于几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奔波,只有纪时南闲下来,她拿着单子,走到超市采购酱油、洗衣粉、洗发水,在拐弯结帐时,她的购物车和另一辆购物车撞上了,车上满满的货品发出沉闷声响,时南的步伐顿了顿,抬起头,戴着眼镜的人正在笑,秦致远。
时南看他买了大堆速食面巧克力,说道:“吃这么多垃圾食品,对健康没好处。”秦致远伸手去翻她的购物车,只见用品以外,还堆满了零食,“你也不见得多有营养。”
一个人懒得吃晚饭,买了大包零食权当晚餐混过去。
结帐后秦致远把两袋塑料袋换过左手,腾出右手来:“我来。”
“我自己能拿,实习两个月练出肌肉来了。”
“你不是去做文员?”秦致远愕然。
“搬货也要啊。”
超市出来已经是黄昏,两人放弃回寝室吃泡面,走到一间川菜馆用膳,菜馆装修雅致,二楼落地玻璃窗看出去,街外灯火熠熠,马路上的车子宛如河水徐缓流动,秦致远对进食的环境十分在意,他说,这坏习气都是被他那个当室内设计的姊姊薰陶过来的。这菜馆菜式也做得不错,几道传统的宫保鸡丁、麻辣烤鱼、麻婆豆腐色泽鲜艳,香气浓郁,味道恰到好处,纪时南吃得脸颊泛着微红,丝丝地吸着气,大呼过瘾。
秦致远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只管喝冰水解辣,时南挑了块沾酱料比较少的辣子鸡放到他碗子里,“这个不辣,尝尝。”秦致远送进嘴里,依然皱皱眉,勉强吃下。
“不能吃辣早说,咱们可以去吃别的。”时南也有些不好意思。
“很多年没试过了,以为自己可以。”他笑笑,和时南聊起计算机系一位朋友找到的新工作,正说得兴起,纪时南的目光忽然越到远方,说话也因为分神而微微停滞,秦致远看了她一眼,回首不远处。
很熟悉的身影,正和一个年轻的女生双对而坐。
女的大概二十四五岁,举止温文,服务生正上菜,她的目光丝毫没有在意菜肴,直往她对面的男士打转,那抹穿着白衬衣的背影对着纪时南他们,看不到他的表情。
从他背影就认出来了,秦致远说:“是程之诺啊。”他的目光拉回来,督了眼时南说:“还带着个漂亮的女孩。”
“她是谁?”
秦致远也奇怪,“着实脸熟,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笑道:“之诺在相亲。”
时南差点咽着了,相亲,程之诺也需要相亲?
她想了想,研究生毕业估计也到适婚年龄了,他没女朋友,相亲也不奇怪……可是,时南低头咬着软管喝冰汽水,眼睛不时盯着那桌,只见程之诺静静地吃饭,几乎只有那女生开口说话,偶尔他的筷子停顿片刻应了一声,然后又继续默默吃饭。纪时南没回过神,突然被秦致远吓了大跳,他提高声音说:“想起来了!”
纪时南放下捏着的软管,“想吓死我呀。”
“那女孩是姨父家的远房亲戚,看来这场相亲是家长拿的主意。”
秦致远和程之诺的母亲是亲姊妹,这是后来纪时南无意中看到两人聊天才后知后觉,谁不知道她纪时南曾大肆打听过程之诺呢,她也曾拿着照片,漫不经心地问秦致远,“致远,你见过这个人么?”
当时他伸手取过,垂眸看了两秒,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有些人能够拉做朋友,有些人最好这辈子都不曾认识。
这是秦致远当时的想法。
然而后来他知道自己错了。
原来有些人即使怎么的阻止,也会在某个时份、某个地点互相认识彼此。
纪时南支着腮,声音有些不自知的纳闷:“你怎么知道在相亲,或许是朋友吃饭。”
“朋友互相称呼程先生、文小姐?”
听觉果真灵敏啊,她都没听到。
秦致远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对时南说:“咱们过去破坏一下,当做善事一桩,解放糯米。”
呃?纪时南没反应过来前,他站了起来,时南也连忙跟着他站起来,秦致远回头说:“把这几盘菜也带过去。”
“我吃饱了。”
盘子里也吃得七七八八,但是她仍然听话地两手抓把菜也一同迁移,放到程之诺那张四人桌里,桌子原本宽阔空旷,突然被纪时南一盘一盘,堆得密密麻麻,今晚她和秦致远点了五道菜,走了几遍才运转好。
程之诺手里握着的筷子凝滞在半空,对于跟前这壮观的饭桌,他闭一闭眼。文小姐的脸色更是难看极了,瞧瞧秦致远,又瞧瞧纪时南,今晚的相亲虽然对方态度疏离,冷冷淡淡,但是终究她说话,程之诺也有礼貌性的回应,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情势,还真像个劈面而来的大浪,把她努力攒来的一点希望拍死在岸边。
秦致远和纪时南左右落座,他在程之诺跟前取过一罐冻啤酒,“啪”的一声拉环,然后越到对面说:“时南,喝一杯。”时南捧着杯子,越过满桌菜肴让秦致远为她斟满,秦致远也给自己倒酒,然后说道:“干杯。”
“干杯。”时南说。
两个冒着泡的杯子在饭桌中央响起玻璃独有的清脆声响。
程之诺垂眸,对两人联合捣蛋没有阻止,也没有认同,面无表情地在挑碗里一块伴食的小萝卜片,放进嘴里,时南的眼角余光看到,忍不住微微笑,又是个不吃辣的人。
文小姐估计程之诺认识两人,才会对此毫无反应,她欲哭无泪,听着秦致远和纪时南聊洗衣粉。唯有淡定如同程之诺般处变不惊,也挟了块肉片放进嘴里。
“这个特好吃,多吃多吃。”时南笑容可掬,亲切地抬手。
文小姐怔了怔,这才发现心不在焉挟了别人的菜,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
“不够的再点。”秦致远勾起笑意,正想再说话,忽然手机的铃声响起来,他接过,脸上本来挂着的笑意渐渐退下了,他应道:“没什么大状况吧……伤到哪里?好……我一会后过来。”他收下手机,时南愕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致远道:“没什么,两个朋友打架而已。”
“还不赶快去看看。”
“兄弟吵闹,死不了的。”
程之诺擦手,抬眸看文小姐也用膳完毕,说道:“时间不早。”
该离开了,秦致远和他一同结帐,四人没有交流地走出菜馆,文小姐率先开口对程之诺说:“不用送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她随手在马路边拦了辆车,程之诺态度生疏,秦致远两人又掺合破坏气氛,这场相亲太扫兴了,她没有多逗留,匆匆离开。
纪时南拿过秦致远手上的大包货品:“东西我给你带回去,你有事先走。”她招了辆出租车,秦致远却犹豫:“没事的,我先送你回去。”正在两人拖拉之际,一个身影忽然坐进车厢里,他淡然说:“我送她回去。”
是程之诺。
秦致远点头。
“致远。”程之诺开腔:“不要打架。”
车缓缓行驶,纪时南怀里抱着三四包超市买的货品,侧过脸去看窗外的风景,鼻子却嗅到程之诺近在咫尺的气息,他的衣服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气,要不是凑得很近,根本察觉不来。
时南不其然地把目光拉回他随意地交合着的手,十指修长,指甲修得非常整齐。抬眸看了看不发一言的他,视线在狭小的车厢里相遇,原来他正盯着她。
时南顿了顿,转移视线。
程之诺打破沉默,嗓音不高不低:“致远向来有点疯,亲近他只会被他带坏。”
车子在摇动,有些秦致远买的方便面滑出塑料袋。
纪时南收好,淡定回应:“我也没有比他正常多少。”
本来就是这样。
程之诺抿着唇不说话了,今晚的相亲他无意来的,实在是父亲的电话推不过,不得已之下唯有来一趟,他老人家说,以往学业为重不谈恋爱,现在毕业了,应该找个以婚姻为前提的女朋友。
但他的回应是,毕业后事业为重。
连老父也被他堵得无语。
春凉的夜晚,回女生宿舍那段路行人极少,程之诺双手空空自然悠闲又潇洒,可怜纪时南提着洗衣粉洗发水泡面还有无数零食,几十斤重的东西,饶是练出肌肉现在也觉得泄了气。
真的很没风度啊,她看向程之诺的背影。
好不容易走到女生宿舍外,时南终于支持不住,把那几包货品放下,手心被塑料袋勒得血气不通,两条粗粗的血痕火辣辣的痛,按摩了一会,才舒缓过来。
学校的路灯向来都是好一盏坏一盏的间着,她举袖擦拭额头的薄汗,望向晴朗的夜空,今晚明月星稀,让人心旷神怡,正看得走神,一个被拉得颇长的影子沉沉静静地落到她不远处,挡住了路灯昏弱的光芒,也重叠了她的影子。
程之诺掉转步伐,折返回来。
纪时南以手作扇纳凉,看着他,想到好笑点忽然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在灯光的映照下她脸庞泛着走路过后的潮红,明眸里似乎有细碎的薄光闪动……程之诺撇过视线,他向来不歧视突然发神经的人。
她笑得微微气喘,唤他:“喂,最近很热衷于相亲吗?”
他的不说话不是酷,而是根本懒得说话,懒得理你。
不过很容易使他大开金口。
“你认为破坏别人相亲是件很好玩的事?”
依着花栏的纪时南站直起来:“破坏别人相亲一点都不好玩。”她续说:“但是破坏你相亲特别好玩。”
他终于不悦地瞪着她:“纪时南,你什么意思!”
后来的后来,纪时南坚持觉得,未出社会前的程之诺,有点迟钝。
她的心事,用暗示用婉转用感受,根本就是火柴遇上湿绵球,怎么烧都烧不着,她第一次知道,表白,是真的需要表得很白很剔透,有如一泓见底的清泉。她看着他的眼眸,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他反射性地退后,她才停下。
不是汉堡包、不是烤鸡,也不是排骨饭。
不是那停留闪烁的星子,不是那漫不经心的微风,也不是那一刻、那一秒、那一瞬的错觉……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程之诺。”她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