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太阳终于从沼气一样的云雾里挣扎出来了。尽管很微弱,它却在很努力的将稀薄的光芒撒向世界。
爸爸推着贾玉轩来到堂屋门前的太阳下。
自从被硬件砸伤之后,贾玉轩再也没有像个健康人一样站起来过。医生说,他以后的人生,都要在轮椅上渡过。
对于他来说,这很残酷,却无法改变。尽管他有超凡的智慧,擅长化解突如其来的危机。可智慧也不能让他被砸伤的双腿恢复如初。
他被砸伤之后,先是让丁厂长代理他的职务,因为当时正是棉厂即将大放假之际,很是悠闲。两个月之后,当医生宣布他以后的人生要在轮椅上渡过时,他虽然很痛苦,但一如既往的理智和清醒,一边辞去厂长职务,一边让爸爸赶紧从中斡旋,由丁厂长正式接替了他的工作。.c0m
他进棉厂之前就知道,棉厂只是个跳板,任期一满就会离开。今年十月份他的任期就到了,他进棉厂之前就知道这年的十月份要离开棉厂。从小到大,他对一切事情的把握和掌控,都是游刃有余的。
他现在是离开棉厂了,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的。
此时此刻,他才深深的体会到,人生的未来,没有任何的确定性,只有意想不到。
他在少年时,就经常一个人想未来,想人生,他想到了一切的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是,他在韶华正盛的年龄,他的人生要在轮椅上度过。
轮椅上的人生不能自理,家里人达成一致,让凤鸣退学,在家专职侍侯他,反正他是因公受伤,专职照顾他厂里是另付工资的。他虽然辞去了厂长职务,便工作关系依然在棉厂,这样,他和凤鸣就可以拿到三个人的工资,再加上因公受伤棉厂补的一大笔补助,即便他们以后有了孩子,生活上也可以无忧无虑了。
但贾玉轩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凤鸣退学。因为明年凤鸣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了,一退学就前功尽弃了。凤鸣倒愿意退学在家陪伴丈夫,但他用很严厉的口气让凤鸣不要再有退学的念头。
凤鸣不退学,谁来照顾贾玉轩,棉厂准备派专人来照顾他,他也准备接受这个很不错的办法,但父母不放心外人来照顾儿子。于是,模范丈夫的爸爸便辞去了业务主任的职务,专职在家照顾儿子。
当医生宣布他以后的人生要在轮椅上渡过时,他很迷茫,感觉自己像置身于一个迷雾重重的孤岛之上,危机四伏,他才深深体会到了凤鸣所说的那种一个人走在荒野上的感觉。
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迷雾密布,没有方向感,没有时间感,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向哪个方向走才能走出迷雾重重。
好在他只是迷茫,并不绝望,出院之后,他便开始思考了,思考他轮椅上的人生该如何渡过。他想来想去,决定创办一个食品加工厂,就租用以前收蒜的那个临街院落,爸爸是做业务的,可以跑销售,妈妈退休了可以到厂里帮忙,或者在家看他和凤鸣的孩子,凤鸣做会计,核心岗位都是自己家人,用棉厂给的工伤赔偿金当成本,再和亲朋好友借一部份,先干几年,如果赢利空间大,政策形势好,未来发展前景广阔,就在县郊再整块地皮,扩大规模。
毕竟还年轻,不能做轮椅上的废人,靠吃工资过余生。
他把这个想法和爸爸一说,爸爸很是支持。只要家人和妻儿幸福,爸爸和爷爷一样,不但心甘情愿的做出牺牲,还感到很幸福。
只要爸爸支持,爸爸便会想办法说服妈妈的。于是,父子俩就开始策划未来的食品加工厂了。
大街上,只见爸爸推着儿子,父子俩都是面带笑容,和以前一样,与熟人打招呼时,没有丝毫的阴影流露。
特别是贾玉轩,还是那么一尘不染,虽然坐在轮椅上,英武的气势丝毫未减。他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刮胡须,俊朗英武的五官,修饰得干干净净,再配上得体的衣着,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是众人瞩目。
就像邻居大娘说的那样,他像从画上下来的二郎神一样好看。
今天是星期五,傍晚的时候凤鸣就要回来了。早上,爸爸帮儿子起床,儿子刮胡胡,爸爸做饭,父子俩吃了早饭,儿子在家看报纸,爸爸上菜市场买了羊排和食材,回到家,将儿子推到这几天难得一见的太阳下,他开始整理食材,贾玉轩也在腿上垫一张报纸帮着择芫荽。
十点多的时候,丁厂长来了。
贾玉轩被砸伤住院以后,丁厂长每天都去医院看望,哪怕到医院只是点个卯呢。
自从贾玉轩出院以后,刚开始丁厂长每星期最少来家看望一趟。当然,厂里来看望贾玉轩的人也不少,包括亲朋和同学,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遗憾和惋惜,唯有丁厂长的脸上不仅是惋惜,还有痛心,还有疼痛。有一种先贾玉轩之痛苦而痛苦的疼痛。
你说他丁厂长伪装吧,不至于伪装的这么真实。那些疼在心里的痛,还有衣带渐宽的憔悴和消瘦,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父子二人私下说过这件事,觉得丁厂长这个人还是够交情的,背后斡旋让他接任棉厂一把手,很是值得。
贾玉轩出院以后,比起没出院之前,丁厂长看望的次数稀少了,每星期最少一次,但每次都不空手,不管东西多少,都不空手而来,哪怕给贾玉轩带几本书,几本厂里的稿纸,几把蜡烛,几筒复写笔,几把白棉手套等等,反正每次都不空手而来。
这些东西都不是他花钱买的,都是厂里的办公用品,即便书籍,也是开到办公用品的费用里。
但今天,丁厂长却带了下酒菜,有熟牛肉,油炸豆干,炸鱼,豆腐等。
院门没有栓,丁厂长直接推门进来了。
“叔,老大。”丁厂长一进院门,就尊卑有别的先后给父子二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