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见玉轩爸爸回来了,赶紧稳定了一下情绪,立即回到西屋,又坐在贾玉轩身边。
“玉轩,叔叔回来了,我问你,你只担心你老婆,就不担心自己的父母?”白杨压低声音说。
贾玉轩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时,爸爸的脚步声过来了,厨房门也随之传来被推开的声响。
“我父母有我姐我弟,还有我妹,我妹现在高级外国语学院上大学,他们都有很好的工作,而凤鸣只有我。爷爷不在了,否则,我也会担心爷爷。”贾玉轩压低声音说。
白杨不再说话了,情绪很低落,表情也很无奈。
贾玉轩也不再说什么了,他要同学办的事情,似乎已经全部说完了。或者是因为爸爸回来了,他不便再说。
一时,二人都沉默不语。
中午的时候,房顶的雪开始融化,顺着瓦槽流下来,滴滴答答像下雨一样。
爸爸忙活好了饭菜,来西屋摆放饭桌。
“这屋暖和,咱在这屋吃饭。”爸爸说。
白杨赶紧去帮爸爸往西屋端送饭菜。
吃饭的时候,爸爸发现二人的情绪很不对劲,每个人的双眼里,似乎都曾经潮湿过。这让他联想到了自己买菜回来,刚进院门的时候,明明看到白杨在屋外有擦泪的动作,好像情绪很激动,但他一看到自己回来就立即钻进西屋了。他当时以为是看错了,也没有多想。
饭桌上,爸爸看到儿子和白杨的怪异神情,便开始多想了。
用过饭,饭桌撤到了旁边,饭菜没有往厨房撤,还在饭桌上摆放着,爸爸用蒸布盖上。便也留下来说话儿。
贾玉轩自从坐在轮椅上之后,午后都有睡觉的习惯,如果不睡还不行,好像有催睡鬼附身一样,如果不上床睡,坐在轮椅上直接就睡着了。尽管今天醒得很晚,到了午睡的点,他还是犯困。当着爸爸和白杨的面竟打起盹来。
白杨见状,起身告辞,贾玉轩竟也没有挽留。
“也好,趁着解冻,路面不滑。”贾玉轩犯着困意说。
爸爸留下来陪二人说话主要是想从二人的谈话里听出些什么,现在白杨要走,他有些失望,便不让儿子出门送白杨,而是由他来送。他主要是想借着送白杨出门的机会,问他们上午谈什么了,为什么吃饭的时候情绪那么低落。
可贾玉轩戴上手套,坚持送同学。爸爸无奈,只好推着他一起送。
屋外像下中雨似的。房顶上和树枝上的冰雪融化之后,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流,一些地面上都泥泞了。虽然天上有太阳,寒气随着雪的融化像蛇一样蔓延,让人感到钻心的冷。新笔趣阁
父子俩送白杨到胡同口,正好有个三轮经过,看上去像拉客的,爸爸赶紧摆手,那三轮真停了,问了去车站的价格,爸爸赶紧预付了三轮车钱。然后,父子二人一直望着白杨坐上三轮渐渐离去,身影消失,贾玉轩才同意回家。
儿子午睡了,爸爸的心绪却难以平静。他无心做任何事情,一个人在厨房里围着炉火坐卧不安。
他在想最近儿子反常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想到了儿子去青云禅寺就很反常,又想到儿子让他去厂里叫丁厂长来家也很反常,还有今天儿子和同学的情绪更反常。他隐隐的感觉儿子和同学的谈话内容有可能涉及到了一些他这个做父亲最恐惧的东西。
他最害怕儿子……
他不敢往下想了,那是他接受不了的,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只要儿子在,他天天伺候,天天端屎端尿也心甘情愿。
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去青云禅寺呢。他想。
儿子最开始的反常就是提出来去青云禅寺。
一想到儿子去青云禅寺,他突然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儿子莫名的拉着他的手说:“爸,玉栋比我听话,他以后不会惹你和妈生气的。”
他当时还感动呢。
现在想想,是细思极恐。他现在想起当时儿子那句话分明就是遗言。
这个儿子和他妈一样,做什么事都不动声色。擅长管理情绪,做事有分寸,不说半句诳话,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承诺。
最近这两天,儿子先是让丁厂长来家,二人关上门在屋里,也不知嘀咕的啥,天冷他也没多想。今天同学又突然来家,自己上街买菜去了,也不知二人在屋里都嘀咕些啥,同学竟然情绪激动的跑到外边释放情绪,还擦泪。
细思极恐。怎么着都感觉儿子在安排一些身后事。
爸爸再也无法平静了,他看了看时间,快四点了,每次都是四点叫醒儿子。
他去到西屋,来到里间的床前,见儿子正熟睡,他便坐在一旁的轮椅上等时间,一直等了十来分钟,到了四点,他将儿子叫醒。
每次把儿子从午睡中叫醒,儿子都很痛苦的样子,但这是父子二人之间的约定,两点多午睡,如果四点没有自然醒,爸爸就强行将儿子叫醒。因为如果不强醒叫醒,儿子很难自然醒来。早晨也是。凤鸣不在的时候,爸爸一早起来就叫一遍儿子,快做好早饭时再叫一遍儿子,等做好早饭儿子还不醒,就强行将儿子叫醒。
凤鸣在家就不用爸爸操这个心了。
儿子被爸爸叫醒了,爸爸看到儿子被强行叫醒的痛苦状,又不忍心立即求证自己心里的疑问。于是,他帮儿子坐起来,帮他穿好外衣,倒了杯茶放在一旁的桌沿,又出去了。
雪停止了融化,如同喧闹的集市突然安静一样。那些还没来得及从房屋上流下来的雪水被慢慢凝固了,凝固成了流淌时的各种形状,就像正逃跑的鲜活生命又被捉住,又被禁固起来了。
晚饭之后,心事重重的爸爸收拾好厨房,来到儿子房间,帮儿子上床,将暖壶和茶杯放在儿子能够着的桌沿上,又将夜壶放在儿子探身能够到的床沿下面。然后,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陪儿子说话。
“轩儿,你知道不知道,你一直都是爸妈的骄傲?”爸爸说。他的声音很低沉,神情也很黯然,但他在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爸,儿子不孝,拖累你和妈了。”贾玉轩那俊弱的脸上是铺天盖地愧疚和不安。
“娇儿呀,儿子拖累爸妈那不是应该的吗。”爸爸突然前倾身子,拉住了儿子的手。他声音也随之哽咽了。
爸爸强忍了一下午,再也无法忍了,但他又不想在儿子面前失相。便突然起身出来了,倚着西屋南边的棚柱,很猛烈的无声抽泣。
“爸!”屋里传来儿子很担心的呼唤。
爸爸忙擦了把泪,走出简易棚的阴影,站在冰冷的黑夜里,仰头望着满天闪烁的星辰,情绪激动的喘着粗气,就像那天他看到的儿子同学仰天喘气一样。
“爸!”儿子的呼唤声更担心了。
“哎!”爸爸极力稳定情绪答应着。他不愿儿子担心,他这是告诉儿子他平安无事,就在院里。
然后,爸爸用衣袖擦净脸上的眼泪,稳定了情绪,故意弄出很大的脚步声,来到厨房门口的盆架前,想拿起盆架上的毛巾擦把脸,把泪痕擦干净了。但潮湿的毛巾已被冻住了,他还是拿起硬梆梆的毛巾抹了一把脸,准备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