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冷战被凤鸣退亲的那段时间,他无数次的想到死,那都是他失去理智之后的想像,与付诸行动有着很遥远的距离。
想像归想像,他熬过了那段时间,特别是结婚之后,再也没有往死上想了。
他不怕死,可他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是这样死的,也没有和父母及妻儿打声招呼,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野外的枯井里,实在不甘。
可不甘又怎样?这世人,有谁的死是心甘情愿的?
年纪大的人寿终正寝,都会提前准备。他没有思想准备,他还不到该准备的年龄。他还年轻,年轻人没病没疾的,有几个事先去准备死的事情。
死就死吧,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死法。这是让他最绝望的。他这种死法还不如那个棉厂的残废厂长的死呢。
那棉厂厂长先残疾,又接着死去,他冷战一直认为是报应,心里庆幸的不行,见人都说那棉厂厂长遭报应了,他妈说得更欢,说老天睁眼了,那棉厂厂长遭报应了。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冷战了。
棉厂厂长是遭报应,可他是遭了什么?
冷战想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让他这么年轻就死去。.c0m
知道自己要死了,冷战倒不牵挂父母,因为他还有两个弟弟呢。也不牵挂妻子,因为没感觉。至于说儿子,确实让他心疼了。因为没有父亲的陪伴,儿子的成长肯定要比别人的孩子更艰难,更遭罪。好在自己的母亲还年轻,儿子有个年轻又强势的奶奶照顾,好多了。
然后,他就是牵挂凤鸣。
没有了那个厂长,自己也不能陪伴照顾她了,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吧。
冷战深知母亲对凤鸣的怨恨,特别是他结婚那天大闹棉花厂被打之后,母亲每提起凤鸣,都骂不绝口,自己的眼因为凤鸣被戳伤之后,母亲更是骂的不堪入耳,不是他强力阻止,母亲和弟弟早就纠集人去欧打侮辱凤鸣了。现在,万一自己真的死在井里,那自己的父母会不会纠集村里村外的亲朋亲戚,像那个厂长的家人一样,去当众侮辱谩骂凤鸣?
一定会的,甚至比那个厂长的家人还疯狂粗野。
冷战想到这里,就开始抬起不太听使唤的右手,在屁股下摸索出一块砖块,吃力的在井壁上划写着。他这是预防万一,如果真的死在井里,他要母亲尊从他这个不孝儿子的最后遗言,放过凤鸣……
冷战不停的写,写写歇歇,有力气了就接着再写。他也没力气看井壁,也不知写了多久,反正只要有意识了,就接着不停的在井壁上写。
当冷战在墙壁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如释重负的意识突然跌入了模糊的黑暗之中,他不知在井里过了多少天,昏昏迷迷之中,她听到凤鸣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缓慢的睁开眼晴,发现凤鸣真的站在他面前,只不过不是现实中的凤鸣,而是梦中的那个酷似凤鸣的女孩。
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梦中见到酷似凤鸣的女孩儿了,只从现实中的凤鸣出现在他的面前之后,他就不经常在梦中见到她了。
突然的重温旧梦,他激动而幸福。他笑了,一把将酷似凤鸣的女孩儿拥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再也不愿意放开。梦中的凤鸣现在终于属于他了,谁也不能再把他们分开了,因为他们的结合是命中注定的,是月下老牵过红绳的,就像唐朝的韦固和那三岁的女孩子一样,是尘世的力量无法断开的。
冷战就这样幸福的死去了。他没有按那个主持说的那样,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口念佛号,去极乐世界,而是想往着拥有凤鸣。
冷德金一看到儿子冷战的尸体,一头栽在地上起不来了。
他要早知道儿子会被这口枯井给害死,他早让人给平了。因为这是口废井,好几年前就没用处了,又是在野外,没啥妨碍,没想到就是这口无用的废井要了儿子的命。
因为隆冬的村民太闲,整个冷店的村民几乎全部出动,都涌到野外这口枯井来了。
王美兰没打算来,丈夫冷德金随着小牛犊去的时候,她还想阻拦呢,感觉拦不住,便没有硬拦,只是说了句风凉话。她才不想掺和这种丧气事,当然也不想让丈夫掺和。因为那一年,有人在大队部上吊,也是全村人都涌向大队部去看热闹,她儿子冷战当时还在大队部过夜,是第一个发现那丧气事的,只是不知道是谁,事后也想去看热闹,看看死者是谁,她死活都不让儿子去看,嫌丧气,因为她和儿子要在那一天去县城给凤鸣庆生。后来,儿子冷战与凤鸣的婚事散了,她一直认为被那上吊者给丧的。
现在,有人死在野外的枯井里,二腾小牛犊竟然跑自己家来喊丈去过去,而不是去喊现任支书,王美兰当时正坐堂屋门槛上拣浪食,离那小牛犊有二十来米,若就在她跟前,她会在小牛犊的屁股上使劲来一脚,她实在嫌他太晦气。
此刻,王美兰正忙活着把粮食往架子车上搬,准备去磨面,架子车还没推出门,小牛犊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和小牛犊前后跑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
他们是回来拉架子车的:用架子车把冷战的尸体拉回来。因为拉尸体很霉气,用别家的架子车不合适,只有用死者家的架子车。
“德金婶,俺德金叔昏过去了,要用架子车。”小牛犊一脸的汗,就像下小雨一样。
另两个年轻人也是满脸通红,一脸的汗珠。
王美兰一听,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有人死井里,自己的丈夫为啥昏过去?莫非死者真是……
在丈夫跟着小牛犊走了没多大会,街东头的全奶奶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来了,进门一看到她就连声问:“德金家的,孩子呢?救过来了吗?到底咋回事呀,不是说一直在市里吗?这又和谁置气了?大冷的天儿,孩子一个人跳井里干坐着,不冰坏身子才怪呢,你说他傻不傻呀……”
当时,她已收拾好了粮食,架子车也弄好了,正准备将粮食抱架子车上去磨面。全奶奶进门说的这一大堆话她一句也没听懂。
“是谁家的孩儿跳井里了?”王美兰忙丢下正抱的粮食袋,搬了个倭凳放厨房门前边,扶全奶奶坐下。
等全奶奶坐稳了,王美兰又大声问:“是谁家的孩儿跳井里了?”
“不是咱家冷战跳井里了?”全奶奶反问王美兰。
王美兰嫌全奶奶这话问得不吉利。但全奶奶快九十了,人糊涂了,她不能和全奶奶置气。
再就是,她才不相信自家那个腾里八叽的儿子会寻死,他那么命大,那么胆大,胆大福大,他怎么会去寻死呢!再说了,他人一直在市里呢,和那个坏东西快活呢,即便做梦也不可能跑回来去跳井寻死。
“没有的事,俺家那二腾一直在市里和林家村那个坏东西在一起鬼混呢。”王美兰附近全奶奶的耳边大声说。
全奶奶一听,便信以为真,脸上的担心没了,露出了很有故事的笑容,激动的一拍王美兰的胳膊,说道:“那就好,平安就好,这年头,年轻人都太胆大,先前不还为她绝食呢,我给你说德金家的,儿大不由爹娘,甭生真气,只要平安,随他折腾。又不花家里的钱,他自己能挣钱,让他折腾去……”
全奶奶笑呵呵的说了一大堆,她见王美兰正要去磨面,不敢太耽误她的时间,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王美兰将全奶奶送到大门,回院里将粮食抱在架子车上,推着架子车正要出门,小牛犊他们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了。
尽管她不相信儿子会死,但她一听小牛犊说丈夫昏过去了,便一下子明白全奶奶一进门说的那一大堆话了。
当时听不懂全奶奶的话意,现在她似乎懂了。
咋回事?这到底是咋回事?
可她分明听到这个世界坍塌的声音了。轰轰隆隆,天塌地陷,房倒屋坍。
于是,她双眼开始呆滞,双腿发软,双手也不听使唤了。她正操控的架子车,因为突然失去了她的操控,前轻后沉,嗵的一声车尾砸到地上。
杨美兰也随即瘫坐在地上。
小牛犊和另外两个年轻人也顾不得杨美兰了,他们三人着急慌忙的将架子车上的粮食弄下车,其中一个年轻人驾辕,小牛犊和另一个年轻人扶着车帮,正要奔出门。
“牛,牛犊。”王美兰很吃力的喊住了他们。
他们三个已出了院门,一听到王美兰的声音又停住了。
“我……我也去。”王美兰想站起来了,站了几站都没有成功。
小牛犊赶紧折回来扶起了她。她被小牛犊搀着坐在了架子车上。
三个人拉起架子车就狂奔起来。
杨美兰坐在架子车上,跟个活尸似的,双目空洞迷茫,她心里却一清二楚,知道小牛犊他们三个正拉她去野外那口枯井那里,只是她的四肢不听她使唤了。
她的眼前,都是儿子冷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