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满攥紧指尖,怔忪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脊背渗出细密冰凉的汗珠,从头到脚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不动。
太真实了。
即使戴着口罩,他也能够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何一满看着对方,咽了咽口水,有点不敢靠近。
这是什么情况,工作人员这么敬业?是安排好的剧情吧……那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过了片刻,何一满掐了掐手心,最终还是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正当他以为这次仍然不会有回应时,椅子上的人却猛地抬起头。
而何一满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谈朔脸色苍白,脸颊微微凹陷,眉骨上的疤痕和照片一模一样,只是原本的头发现在短得扎手,也更消瘦,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看起来十七八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死寂。
他抬眼死死盯着何一满,瞳孔漆黑,锋利的眼神几乎要将人刺穿。
在对上何一满目光的一瞬间,谈朔眸中明灭闪烁出异样,却又迅速归于死寂,悄无声息,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艰难开口:“……滚。”
声音沙哑,粗粝如砂石碾过。
“什么?”何一满愣住,心底莫名发冷。
谈朔死死扣住椅子把手,上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抓痕,语句破碎:“滚……出去。”
他的话语中是难以忽视的狠意,其中压抑着绝望和痛苦的铺天盖地的情绪几乎要将何一满淹没。
“你——”
即使知道这只是游戏,何一满也下意识想要离开,可脚下却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谈朔的模样让他觉得,如果没有绳子绑住他,对方一定会立刻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何一满视线下移,源源不断的血顺着对方的指尖淌下,一滴滴落在地面上,逐渐汇聚成一小滩,他死死盯着对方的伤口,拼命想从中看出什么。
也是在这时,他莫名想起了刚进门时闻到的怪异气味——那是陈旧干涸或刚刚涌出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烧焦的味道。
“什么情况?”
何一满看着眼前这一幕,逐渐慌张起来,现在这个情况,工作人员总该给他点提示了,他使劲按了按耳机,耳机却像报废了一样,没有一点回应。
他想过也许这只是密室逃脱的恐怖效果,自己这么大惊小怪的,等会儿和大家汇合了肯定要被笑死。
可在内心深处,他又控制不住地觉得,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真的是哪里不对劲怎么办……
算了。
何一满咬咬牙,不再逗留,转身快步走出这个房间,他急迫地想找到一点破绽,脑中却不断播放着那人的挣扎,鲜血、昏黄的灯光、和没有信号的通讯器。
这一切都不对劲,从他打开那扇门开始,很多事情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扯下耳机,按照原路往回走,鲜血味却还是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
何一满下意识抬起手,发现指尖的一点暗红——是刚刚碰到不小心碰到对方时粘上的,他摘下口罩,凑上去闻了闻,是血。
他不禁心里一阵恶心,加快脚步穿过来时的走道,找到办公室那扇门,伸手一拧。
门开了。
何一满松了口气。
仍然是和离开时一模一样的陈设,周身涌起一阵暖意,何一满从另外那扇门走出去,终于又回到了明亮的医院走廊。
一直哑巴似的通讯器在这时红光闪烁,总算出声发出指令,引导着何一满到指定的地方。
“何一满,你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就是啊,老何,大家都等你半天了。”
“你这不行啊,怎么脸都吓白了。”
“当时是谁吵着要来玩的?就你回来的最晚。”
房间里,几个朋友似乎等他很久了,见何一满出来了,纷纷围上来,笑嘻嘻地调侃他,显然是认为他卡在了某个关卡。
“去你的。”何一满勉强露出笑容。
他的体温已经开始回暖,指尖却还在发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询问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谁知道工作人员听完一愣,矢口否认了。
“你这是吓蒙了吧?”工作人员笑着说,“我在这里工作很久了,我们这儿可没有你说的那个地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npc。”
?
“怎么可能?”何一满没相信他说的,以为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工作人员在吓唬他,将手里拿着的文件夹翻开给工作人员看,“就是他……”
话还没说完,何一满的视线落在纸上,却倏地顿住了。
——原本印着照片的纸张现在已经一片空白,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怎么,不就是一张白纸吗?”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几秒后,又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啊帅哥,刚才通讯器出了点小问题,没信号了,还请你体谅体谅,不要给差评啊。”
何一满没进去他说了什么,死死看着文件夹中的那张纸,像是竭力寻找什么,可原本应该印着黑白照片的地方光洁如新,好像它从头到尾都是空白。
明明是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可现在回忆起来,就如同蒙上了一层白布,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难道真的是幻觉?
何一满问自己。
可是他明明看见了——看见了那张照片,还有那个黑暗的房间,和让人窒息的感觉。
“你们这儿真的没有……”他仍不死心,想要追问。
“老何,问什么呢?”郑季同从一旁走过来,一边打趣他,右手搭上他的肩。
见何一满的同伴过来,工作人员以为他问完了,招呼一声,抱着一堆衣服就要离开。
何一满皱了皱眉,挣扎了一下想要继续问,但回过头时,工作人员已经走远了。
“你怎么搞的,该不会吓傻了吧?”郑季同见他魂不守舍的,原本轻松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我……”何一满看了郑季同一眼,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问他,“你们那边玩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郑季同立刻来劲,打开了话闸子:“不是我说,这家的游戏体验比我以前玩过的都好,确实恐怖,NPC戴的面具是真的丑啊,把项言都吓得滚到地上去了……”
说了半天,见何一满一直没出声,郑季同又问:“对了,大家从支线出来之后都汇合了,你人跑哪儿去了?”
何一满敛去神色,将身上的白大褂脱掉:“没什么,就玩到一半的时候通讯器出问题了。”
听他这么说,郑季同没追问,一群人收拾好东西,吵吵闹闹地离开。
何一满跟着一起走出游戏房间,手下意识地伸进上衣口袋,感觉到一阵冰凉。
那串在办公室抽屉里拿出的钥匙安静地躺在他手上,昭示着刚才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他食指扣住钥匙环,大拇指细细摩挲着银色钥匙上的纹理,因为过于老旧,有些地方还生了锈,铁锈味弥漫到鼻尖,无比压抑。
走出大楼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天空压得很低,深色的云层晕染成一片,如浓稠的墨滴入水中,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见时间还早,大家提议一起去吃晚饭。
“你们去吧,我临时有点事,可能去不了了。”往常总是第一个响应的何一满这次却摇了摇头,眉心的痕迹泄露出些许焦躁。
钟窈本来站在不远处和其他几个女生说话,见何一满说不去了,微微皱眉,走上前问:“你脸色不太好,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回家一趟,下次再约吧。”打车软件滴滴响了两声,何一满拉开车门,朝大家打了声招呼,“玩得开心啊,下次我请客。”
钟窈看着车开远,眼神黯淡几分,郑季同注意到这一幕,心里默默想何一满真是个木头,又很快提高声音吸引众人:“大家别愣着了,烧烤还是火锅,选一个,我来买单。”
“就不能都要吗,别这幺小气啊——”
大家很快笑作一团,选定了吃饭的地方。
-
何一满草草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后,打开浏览器输入几个关键词。
“惊奇鬼楼剧情”
“谈朔”
“惊奇鬼楼废弃前是干什么的”
“白纸上的字突然消失是什么原因”
很快,无数搜索结果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何一满眯了眯眼,使劲把鼠标往下一拉,搜出来的却全是宣传广告或者顾客点评。
就连关于前身是精神病院的信息,也只有一些文字叙述,就像只是店家为了吸引玩家捏造出来的一样。
何一满本打算把文件夹还回去,但工作人员说文件夹不是他们的,没办法,他只能把它带回来,纸上仍然什么也没有,他仔细看了看,又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放在中间。
钥匙背面贴着一小张标签,纸面被磨得发毛,圆珠笔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能看见“032”这几个数字。
找了一个多小时,何一满被迫看了无数探险经历分享,关于谈朔的信息却始终一无所获,他微微塌下身子,手臂撑着脑袋,视线随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上下移动。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左下角的一小张图片上,握着鼠标的手一顿,往前凑了凑,在看到熟悉的画面时瞬间坐直了些,点了进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张二十年前的照片。
看角度,照相的人似乎是躲在角落,拍出的画面十分模糊,隐约看出有点像何一满今天身处的走廊。
发布人上传的并不是原图片,而是在印出照片后进行二次拍摄,照片最右边露出灰色的边框,黑色加粗的字体露出来一半。
就像是……
何一满把照片放到最大,观察了很久,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顿时想起来——就像是从报纸上拍下来的。
虽然侧边的那句话并不完整,但何一满也从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光标下移,居然还有不少回帖,最新的一条停留在十二年前。
【匿名:楼主小心被删帖,话说这地方不是早被关了吗?】
【匿名:救命啊,连那几个字都打不出来,立马就被和谐了[汗]】
【匿名:确实,当时事情闹得这么大,最后居然还能被摆平,我是真没想到】
【月梁亮:???大家在讨论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匿名:大家都散了吧,人家父母都不追究,我们看不过去没办法】
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什么也看不出来,何一满想点进发帖人的主页看看,却发现对方的账号早就注销了,于是线索就断在这里。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睛有些酸疼,移动鼠标关了网页,偏头看了看窗外,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何一满把钥匙放回口袋,踩着拖鞋去客厅倒水,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煞有介事地点评几句。
“儿子,不是和同学出门了吗,怎么不多玩一会儿?”老爸连眼神也没分给他,一边吃车厘子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半晌,他没等到何一满的回答,倒是自己的膝盖被老婆轻轻踹了一脚:“何兴安,儿子愿意待家里不是挺好的嘛。”
两人说着话,见何一满没动静了,老妈回头看去,却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房间,又换了身衣服出来,正蹲在门口换鞋。
啪嗒一声门响,何一满留下一句话就关上门:“爸妈,我去一趟郑季同家,可能很晚回来,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