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认识我?”谈朔微微坐直了些,见何一满奇怪的反应,挑了挑眉,神色狐疑。
何一满看着他的脸,总算明白了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其实也不能怪他一开始没把人认出来。
当时在鬼屋见到谈朔时,对方瘦骨嶙峋,浑身伤痕,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眼中恨意难消,眸子却亮的惊人。
可此时他生机勃勃地出现在他面前,何一满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恍惚。
所以昨天晚上他从围墙上摔下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短短一晚上的时间,谈朔就完全变了个模样,而且表现得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何一满能确定的是,昨天在鬼屋看到的场景并不是他的幻觉,那一定是真实发生的。
见何一满又在愣神,谈朔拧起眉,神色不满,很快又发现了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谈朔在这一片从小混到大,镇上的人不说全部认识,但大部分都能混个眼熟,甚至有一半都和他打过架,可是眼前这个人他从来没看见过。
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城里人,穿的衣服也很奇怪,是他没见过的样式,还印着他看不懂的英文字母,看起来高级的不得了,和这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格格不入。
“你是说逢安镇?”何一满说,“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你呢?你现在是要往哪儿去?”
谈朔上身没动,把一旁的帽子扣到头上,手指捏住草帽上调试松紧的细绳,“刷拉——”一声怼到最紧:“我在这车上,肯定是要和你去一个地方。”
他看了何一满一眼,觉得这人可能脑子不太好使。
何一满当然知道他俩去一个地方,他只是想再了解点情况,谁能想到对方根本不接茬。
他也没泄气,既然问不出来,等会儿到地方了他也总能知道:“那你到城里干什么去?你多大啊,还在上学吗?”
何一满看谈朔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估计还在上高中,刚想问他是不是要赶去学校上课,又想起现在正是暑假,对方又没穿校服,于是改了口。
谈朔被他一连串问题砸过来,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态度突然变了变,脸部线条冷硬:“跟你没关系。”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何一满倒没想这么多,都是同龄人,多聊两句怎么了?
不过谈朔不愿意答,他也不强求,微微挪动了一下,转了个方向,发现两侧的道路逐渐变得宽阔,田地也稀少了些,大爷的后背被汗水浸湿,速度却不减。
“大爷。”
何一满喊了一声,声音却被迎面吹来的风吞掉了,于是又加大音量喊道:“大爷,您累不累啊,要不换我骑一段儿?”
大爷这回听到了,头也没回,摆了摆手:“用不着,你可别小瞧我。”裹挟着热意的风将大爷的话送过来。
“这条路我骑了几十年了,我这三蹦子一般人可骑不来”
“行。”何一满乐得不行,见大爷都这么说了,便安心坐了回去,继续搭话:“您进城里是要去卖茶叶吗?我看您车上装的好像全是茶。”
“是啊。”
“大爷,您这茶叶一闻就香得很,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何一满在车上坐了半天,满鼻腔尽是茶香。
他老爸最喜欢喝茶叶,闻起来似乎和这差不离,香气沁人心脾。
“小伙子真识货,不是我自夸,我这茶叶……”大爷被他说得高兴极了,连夸了几句,速度也加快不少。
何一满和大爷聊得开心,谈朔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却十分安静,一直没再出声。
没过多久,就像是骑过一道分界线,何一满发现周围的环境陡然一变。
路上行人增多,街道交错,竖起一幢幢小楼房,但楼层都不高,水泥墙壁稍有斑驳,突出的防护栏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迎风而动。
“到了。”
很快,大爷把三轮车停下,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对何一满说:“再往前去就不好打车了,你要不就在这儿下车?”
“行,麻烦您了。”何一满跳下车,翻了翻包,找到一瓶矿泉水,“我也没带什么别的东西,这瓶水给您。”
“哎,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大爷连忙摆手,坚持不肯要。
但何一满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瓶水而已,大爷骑了这么久的车,车上多一个人,要费的力气和平时肯定是不一样的,他把水往大爷手里一塞,迅速跑远了。
“你这——”见推不过,大爷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几分,没再说什么。
何一满招了招手向大爷告别,犹豫几秒后又和谈朔打了声招呼:“谈朔,有机会再见啊。”
谈朔压低帽檐,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但心里并不觉得两人还会再见面——他们一看就不是一路人,没机会再见了。
分开后,何一满沿着街道往前走,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
路上行人多,但要么是步行,要么是自行车,开车的人少之又少,马路也狭窄了些,偶尔有一辆公汽停在路边,看起来却隐约有哪里不同。
街边摆着不少地摊,小店招牌霓虹灯闪烁,红蓝相间的圆柱形招牌一圈圈转动,门上赫然是几个大字“美容美发”。
再走几步便是一阵刺鼻烟味,何一满朝里面看了看,烟雾缭绕的,立在一旁的破旧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棋牌室”,叫骂和笑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砰——”
一人突然连人带椅子从里面滚出来,径直撞到何一满脚边,激起一阵灰尘,粗劣的木质板凳瞬间四分五裂,那人哀嚎两声。
“叫什么叫?还不快滚。”一个近三十岁的大汉从棋牌室走出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眼神凶狠,肌肉突出,手臂上一条黑色的盘龙向上眼神,神秘又装逼。
何一满第一想法是此地不宜久留,要赶紧溜,却不知道为什么迈不开腿,站在原地没动,还在心里默默叹一声:有点酷。
那人立即连滚带爬地跑了,棋牌室门口的大汉抽着烟看了何一满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回去。
一个小插曲,何一满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里的治安好像不太好,加快脚步离开这条街,走到十字路口后,街侧停着各式各样的老式自行车,高楼多了些,但大多还是平层。
他拿出手机,发现仍然没有信号。
刚才在乡里没信号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是这样,手机摔坏了?何一满啧了一声,心想看来得找路人借手机打电话了。
何一满站在路口四处打量,很快拉住一个人,笑道:“不好意思啊叔,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手机,我想有点急事打个电话。”
那人穿格子衬衣,高腰西装裤,收起裤腿,从皮鞋里露出一截袜子来,被何一满拦住之后,听他说要借电话,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从皮包里拿出手机递给何一满:“给。”
“谢谢叔——”何一满话音未落,在看到手里的东西时,神色一滞,道谢的话顿时哽住。
!
这人怎么还在用款式这么老的手机?
看着手里宽宽大大、最底下排列着按键的小方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东西也许可以叫作诺基亚?或者其他的什么名字,反正是比他年纪还要大的老式手机。
何一满心中震惊,但没表现出来。
虽然少见,现在不用智能手机的也不是没有。
“叔,您还挺怀旧啊,这得是古董了吧?”
他顺嘴就调侃了一句,没想到对方的表情还挺严肃,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点怜悯:“你知道什么?我这可是最新款,一般人连见都没见过。”
何一满:?
最新款?
他察觉到哪里不对,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做,何一满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接着熟练地拨通老妈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女声传来,何一满皱了皱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怎么会是空号,难道拨错了?
他挂断电话又试了几次,给老爸打过去也是同样的结果,一次次提示空号的话语让何一满的心微微下沉。
“怎么,电话打不通?”路人问。
何一满压下心底的不安,把手机还给他:“嗯,没关系,谢谢您。”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幺爸妈的电话都变成空号了,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输错号码,是这人手机的问题,还是……
没等他再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何一满侧了侧身,一人骑着车飞驰而过。
转身的同时,何一满余光一扫,猝不及防地瞥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招牌,比记忆中简陋不少,他顿了几秒,脑中闪过什么,心跳倏地快了些,加快脚步,走到那家店门口。
街道上行人匆匆,何一满已经站在店门前,却踌躇起来。
“老何饭馆……”
他默默念出红色招牌上的几个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自家饭店几年前的名字,在后来开了分店之后,爸妈觉得这个名字太土,这才改了名。
这家店,是重名?
犹豫不决时,店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围着围裙,嗓门很大,说话声直直传入何一满耳中。
“哎哟喂,这小伙子,跟雅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何一满心里在想其他的事情,起初没什么反应,直到女人拽住自己的胳膊,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顿时表情有些懵,像谁?雅静?
赵雅静是他老妈的名字。
紧接着,女人向一旁招了招手。
何一满顺着她的动作望过去,几秒钟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妈——!”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翻了翻爸爸妈妈的相册——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