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了半天, 总算想起来要回屋里。
细碎的雪一点点被吹进去,很快就消失不见,冷风夹杂雪花一起往里面灌,连带着火炉的温度也低了几分。
“你不是去亲戚家了?怎么过来的……身上都是雪。”
听他说冷, 谈朔才想起来似的, 弯了一下嘴角,摸了摸对方冰凉的耳尖, 把人拉进屋, 关上门。
“骑车来的。”何一满耳朵还是有点红,说话时,面前冒着白气, 又消弭在空气中,“我差点找不到路,幸好还不是特别晚, 不然就要摸黑了。”
进屋前, 天色还没黑透,不过也没多大差别了,估计再晚一点儿就得走夜路。
门一关上,他舒了口气, 偏了偏头, 瞥见沙发边上燃着小火炉, 立即凑上去烤火,侧脸被火光染上几分颜色。
“你这几天都在干嘛。”何一满在沙发上坐下,手往前伸了些, 感受到掌心的热度, 身上也逐渐开始回暖。
“你给我留了这么多卷子, 我还能干什么?”谈朔扬了扬眉, 在桌边拎起暖水壶,倒了杯热水。
关上门后,刺骨的冷风便被隔绝在外,没过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漆黑一片。
窗户紧闭着,刚入夜便温度骤降,雪似乎下大了些,时不时刮来几阵风,冰粒砸在窗玻璃上,扑簌作响。
谈朔坐在何一满身旁,仔仔细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心里想:好像瘦了点。
坐下没几秒,他又想起来什么,从房间翻找一阵,拿了双棉拖鞋出来:“先把鞋子换了,里面是不是打湿了?”
何一满鞋底边缘沾了雪,融化之后便有些湿漉漉的。
他一开始没注意,听谈朔这么说,低头看了看才发现,的确渗了些水进来:“还行,只有一点。”
“换上,别明天一早起来感冒了。”谈朔看着他把鞋换好,蹙着眉,又碰了一下他的手背,没有之前那么冰了,终于放心了点。
他没想到何一满会过来,刚刚开门时,看到站在面前的人,谈朔还有些难以置信。
也是那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即使才一个星期没见面,自己也有些受不了。就算竭力压下心底的喜悦,心跳却还是快了几分。
过了几秒,谈朔动作又顿了顿,想起对方现在本来应该和家人待在一起,下意识敛去些神色:“今天是除夕夜,你这时候过来,那边——”
“没事。”何一满弯了一下嘴角,“我来之前和老妈说过了,过来陪你。”
围巾上原本落着雪,现在融化出几点小水珠,顺着针织纹路渗到颈间,带着湿润的凉意。
何一满不自觉地扯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谈朔便抬手帮他把围巾取了,搭在沙发背上。
客厅很小,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仍然显得有些拥挤,简陋的灯泡闪烁两下,有些暗,散发着橘色的浅光,堪堪照亮四周。
沙发是很老旧的款式,木制的,垫着几张软垫,电视摆在几米远的地方,蒙着布,似乎很久没被使用过了。
“反正家里其他人也不认识我,不和他们一起过年也没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何一满端着水杯捂手,小黑狗摇着尾巴在他脚边转了两圈,重新在火炉前趴下。
“吃晚饭了吗?饿不饿。”谈朔忍不住笑了一下,随手添了点柴,转过头时,却看见对方正在拉背包的拉链。
“没吃。”何一满带了不少东西,衣服、热水袋、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一路上背着沉得不行。
最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塑料盒,他把盒子拿出来,看了谈朔一眼,脸上带着笑,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明亮几分,“我到的时候还没六点,你也没吃饭吧,我带了一盒饺子,今天刚包的,尝尝?”
何一满出发前专门装了一小碗带上,本想着自己来煮,但在厨房里转了两圈后,谈朔怕他用不惯土灶,还是只让他在旁边看着。
煮饺子用不了多少时间。
半晌,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端着滚烫的碗,隔了条毛巾垫上,碗里不断冒着热气,香气浅淡,闻着应该挺好吃。
炉子里的火烧旺了些,整个屋子里都暖烘烘的,谈朔开了电视,又给何一满找出来一张毛毯。
电视机屏幕不大,画质也有些模糊,声音嘈杂一阵后,便逐渐清晰起来。
再过一会儿春晚就开始了,见谈朔还想回房间拿东西,何一满搁下碗,把人拉回来:“别忙了。”
“你——”谈朔在他旁边坐好,手里被塞了一半毯子,下意识摸了摸眉尾,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了?”何一满看向他。
“没什么,”谈朔迟疑了一会儿,看对方已经换上自己的睡衣,心底有些发热,喉结轻微滚动一下,开口说,“要不,你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习惯一个人过年,但现在何一满来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屋里多了些人气。
既鲜活,又热烈,让人脱不开身。
听到谈朔的话,何一满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他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顿了几秒后,便向谈朔那边凑近一些:“行啊,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等你什么时候嫌我烦了,我再走。”
谈朔微微低着头,眼尾向下,下眼睑压出一道浅痕,他长相本来偏硬,轮廓分明,不笑的时候便显得烦躁,现在侧脸线条却在炉火映照下柔和许多。
他看了片刻,忍不住微微前倾,在何一满嘴角亲了一下。
“不嫌你烦。”谈朔低声说。
除夕夜晚。
平时这个点,大家基本上都睡了,但现在外面却隐约热闹起来,夹杂着人声。
风雪夜,大雪飘飘洒洒地往下落,混杂着刺骨寒风,在地面上覆盖浅浅一层,又慢慢变厚,一脚踩下去便是个雪白的脚印。
天空黑沉,浸了墨似的,何一满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村子里没有路灯,夜色黯淡,不太看得清。
每家每户的屋子都隔得很远,农田占据了大半面积,寂静又空旷,雪落带起一阵响动,沙沙几声,不远处,廊前的小灯闪烁两下,并不显眼,像是几点坠落的星星。
“马上就到十二点了。”
何一满窝在沙发上,脸色隐约有些困倦,他在颈后垫了个枕头,靠着其中一侧的扶手。
屋外的小路上多出不少光亮,他清醒了些,换个方向坐好。
本就不大的沙发正好容纳下两个人,见何一满靠过来,谈朔压了压毯子,握住他的手腕,随后掌心相触,扣住对方的手。
电视里的节目也到了尾声,欢呼和掌声夹杂在一起,热闹的不得了。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让我们一起倒计时——”
……
随着主持人报出最后的数字,天边炸开第一阵烟花,紧接着便没有停歇,接二连三地升起。
五彩斑斓的亮色划过夜空,绚丽着消失不见,噼里啪啦的,嘈杂,却并不扰人。
何一满看向窗外,眼底也映出几分亮色。
“新年快乐。”
在烟花响起的同时,谈朔在他耳边开口。
何一满收回视线,看着他,声音上扬:“谈朔,新年快乐。”
其实他想说的不止这些,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口,却在心里想了很多遍——希望你平平安安。
喧闹声中,看着对方注视自己的目光,何一满却突然有些走神。
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回到二十年前的原因,但他能确定的是,这肯定和谈朔有关系。
如果半年之后,谈朔避开了危险,自己也许会继续留在这儿,但也有可能会回去。
何一满眼神淡了几分。
——就算那时候他没有离开,可再过一阵,另一个“他”也会出生,自己总不会一直回不去。
一个时空不会有两个同样的人。
-
正月这几天,何一满在这儿过了一阵舒坦日子。
也许是怕他住的不适应,谈朔细致了许多,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得妥妥帖帖。
天黑之后,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何一满看着很多年前的影视剧,倒觉得有些新奇。
到了白天,谈朔把火炉放在卧室的书桌旁,他在桌前写卷子,何一满没什么事做,就划拉两下没信号的手机,更多时候是找他聊天。
谈朔平时是习惯早起的,正月初一,他照常醒了,正要下床,动了两下后却被何一满拦住,对方眼睛都没睁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说他走后被子就会空出来一片,漏风。
他没办法,只能躺回去,何一满又黏黏糊糊地凑过来亲他,谈朔睡不着,也说不出拒绝的话,静悄悄地忍了好一会儿。
于是从那天后,他就没再早起过了,总是和何一满一起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又被催着写题。
年后没几天,村口支起个卖烤红薯的摊子,何一满馋的不行,隔了很远也能闻到香气,谈朔找了个下午,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人带出去放风。
“外面冷,把围巾围上。”
谈朔压了一下何一满的衣领,戴上围巾,又多绕了几圈,拉平褶皱。
雪已经停了,但四周还是白茫茫一片,小路上满是杂乱的脚印,红薯有些烫手,何一满提着小塑料袋,和谈朔一起慢慢往家门口走。
小黑狗在门前摇尾巴。
屋檐下,几道冰凌垂下来,剔透着有些反光。
“再过几天,学校就要开学了。”何一满穿得很厚,行动也缓慢几分,红色围巾在雪地里格外亮眼,火焰一般,衬得他脸上多了些血色。
“我知道。”谈朔攥着他的手腕,勾了勾嘴角,偏过头看他
“我差点忘了,你也要开学。”何一满笑起来,接着说,“我也该回家了,要是能一直住下去就好了,我还得把自行车给人还回去,不过也不急,何兴维说他暂时还……”
他说了一阵,手上的红薯冒着热气,脸却被风吹得有点疼,于是抬手挡了挡,放下手时,发现谈朔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何一满愣了愣,下一秒,他看到对方抬起手,将手心捂在他的脸侧,有些温热。
谈朔低垂着眼睛,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儿,眉梢抬高了些,低声答:“耳朵冻红了。”
他注意很久了,每次觉得冷的时候,对方耳朵就红红的,连带着鼻尖也嘴唇也染上颜色。
看着很好亲。
下一秒,谈朔没等他回答,一手按在何一满后颈,摩挲两下,而后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加深这个吻。
红色的围巾被风吹起一角。
“怎么突然亲我。”分开后,何一满耳朵颜色更深了,但他没多说什么,眼中带着笑意,亲热地和谈朔贴在一起。
“好冷,快进屋。”
谈朔也笑了笑,从口袋里拿钥匙,正要开门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响动。
有人过来了。
两人都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回过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谈执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们也能看出他眼中的怒火。
谈执的表情先是有些怪异,像是不敢相信,似惊似怒,隐隐显得扭曲,静了好一会儿,他紧锁着眉,胸膛狠狠起伏两下。
走近两步,他勃然大怒:“谈朔,不要告诉我……”
谈执声音中带着狠意:“你也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