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江月的安排,她是从真定府出来,一路南巡到赵州停留,再从赵州东部一直往南,到洛州肥乡停,再从肥乡转道往西去磁州,看完磁州的春耕便又从邢州和赵州的西部返回真定,再绕着真定南北绕一圈才回到真定府衙,跟于大人汇报一下自己一路走察下来的情况。
听了江月的汇报于大人喜忧参半,喜的是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真定府“改地为田”、“麦稻两收”以及“高产杂物”得到了稳步推广,真定府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好他于大人的政绩绯然;但他却从江月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离去的意思,好似江月明年不打算在真定府呆了!这不由得让于大人紧张,他猜想难道江月是要去清王那里?
于大人心中有疑问,但却因知道江月的脾气所以问不出口,心里憋着着实难受,但找自家夫人撒气。于夫人只当他是为了江月跟那个渝郡王婚事没有音讯而上火,便写信回娘家问,得到来信后却被气得鼻子都歪了:“这,这是谁造的谣啊?”
“又怎么了?”昨天江月来跟于大人说,她要去清州、定州各处看看,于大人老大的不高兴,听到夫人叫唤一下子就把火给挑了起来。
“老爷,你瞧瞧,你瞧瞧!江先生多好的人,他们竟说成这样了!”于夫人心头又气又急,一时也没有察觉到自家男人的有什么不对劲,拿着信便冲着于大人喊。
于大人正要发火,只见是夫人娘家专用信纸,不由得把火暂时压了下去,接过了信看了两眼也气得吐血,大骂道:“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东西!”
原来信上写的是京中对江月的传闻,说江月如何彪悍,如何不检点,如何放浪,说是从深泽到真定,一路走来跟好几个男人牵扯不清。这样的一个人于夫人娘家人怎么好再出面给保媒?信上还责怪于大人夫妇不会识人如何如何的,这叫于大人夫妇如何不生气?
“我以后见着了江先生该如何说啊?”于夫人知道这婚事铁定说不成了,想起江月平日如何待她的便顿时觉得无脸见江月了。
“能如何……”于大人低忖一阵又喃喃自语道:“这也怪我们多管闲事!”
“这话怎么说的,你跟江先生是公私关系,可我跟她却是亲厚,她那么好的一个人这种大事我岂有不管之理?”于夫人又将于大人嗔怪了两句,于大人气极了就拿话堵她,说她把江月当自己人,江月却不把他们当自己,如若不然也不会把水稻种植让给定州、清州各处。于夫人一想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又觉得江月负了她,抱怨了几句也就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女人家翻脸就跟翻书一样,于夫人抱怨几句就算了,可于大人却没有算了,想着这朝里面的争斗他决定待江月回来再好好地跟江月说一说,一定要把江月留在自己身边,有时候他甚至还想,如果留江月不住就毁了她的想法!
江月从真定府出来,首先去了无极,曹锟已经调任江月便想看一看沐家在无极的地就走,哪晓得一进城便碰见了到街上买菜的曹夫人!
“嫂子!”虽然与曹夫人只见过两回面,但对这个仆实的官太太印象很深,所以老远江月就认出她来。
曹夫人正在跟菜贩讨价还价,听见有人叫嫂子也没有在意,后觉得有人拍了一下子自己,感觉到那力道不像是女子便有些生气,转过头正待发火,就又听到了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响起:“嫂子!”狐疑地仔细瞧了瞧,才认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立马欢喜地将手中的菜篮子都扔了,拉着江月好生地亲热:“小月妹妹!”
江月呵呵一笑,由着曹夫人拉着挑皮地抱怨道:“刚才喊了嫂子好几声,你理都不理我!”
“我哪想到是你啊!你不是在真定吗?怎么到了这里?”曹夫人说着就听见人喊她,说她的菜篮子掉了,忙弯腰去捡,然后随后在菜摊儿上买了两把新鲜菜,拉着江月就往回走:“走走走,到家里去,娘这两天还念叨你来着呢?”
江月笑呵呵地由着曹夫人拉着自己走,见着菜篮子里的菜掉了弯腰去捡了起来放回到了菜篮子里,然后又问曹夫人:“不是说曹大哥已经调任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曹夫人瘪了瘪嘴,悄悄地跟江月说:“又不调了!”
“啊?”江月吃惊地叫了一声,有些糊涂了,明明是说要调来着!
好像对江月会惊异早就料到一般,曹夫人说:“人家都说皇帝的心,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这还真不假。”说着拉了一把江月,且走且说:“我们也是正月二十那天得到了信儿,说要调到冀州去,那信儿是你大哥一个在皇帝书房里当差的故交写来的,我们一听只当是升了官儿,欢欢喜喜地都把东西收好了,哪晓得过了没两天皇帝的旨就下下来了,说是让你大哥还是在无极当县令,只是把七品升作了六品,又把新乐县给撤了,归到了无极县来。也不知道皇帝老子抽的是哪门子的风,六品的县令,我当了一辈子的官太太还是头回听说!”
听着曹夫人骂骂咧咧一通江月忍不住就笑了,悄悄地戳了戳她说:“嫂子,可不兴说皇帝老子抽风之类的话!”
江月话一落哪晓得曹夫人却回了一句:“没事儿!朝廷的邸报我都看了,不光我这般说,就是朝廷里的大臣们都这般说。”曹夫人说着听见江月噗了一声,知道江月不信自己的话,便抬起头看了江月一眼抢白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看了邸报我才知道原来朝廷里的大臣是那样写折子的。我当以为都像你大哥一样文诌诌的呢,却不是。”见江月还是不信,便又说:“你不信就算了,咱们回去,找你大哥把那邸报给你看了你就知道了!”
回到了县衙,各自双方见礼后,江月得知,曹锟果然被升了六品县令,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呢,曹夫人就吵吵着要给她看邸报。江月知道这邸报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看的,心里也并不抱什么希望,哪知曹大人听了夫人的话竟乐呵呵地捧了出来交给了江月。江月见这样便翻开来看,果见如曹夫人所说,那邸报中还真有直言说皇帝“抽风”的!江月顿这个奏事者胆儿够肥,脖子够硬!
“这下你信了吧?刚才还说我哄你!”曹夫人见江月瞠目结舌的样子就乐了,一边拴着围裙,一边在江月这里找补面子。
“你净胡说些什么?赶紧去给小月和沐安弄些吃的来!”曹锟一声吼,曹夫人脚下抹油似地就跑了,看得江月又好一阵子乐!
曹夫人走了曹锟这才有空跟江月说话:“我怎么见你只带了沐安一个人?虽说现下太平,可也保不齐路上遇到个强人什么的,只两个人怎么可以!”
感觉到了曹锟兄长般的关怀江月心头暖暖的,给了曹锟宽慰的笑容,说:“我可不是那种娇弱的人,几个饿得倒风的强人我倒不怕。再说了,不是还有沐安吗?就他一人,十来壮汉都把他放不倒!”
“那也不行!”曹锟面色一沉,想了想说:“你这次走得远,且都是以前没有走过的路,这样可不行。我这里倒有几个信得过本事还不错的人,我挑两个你带上。”见着江月有拒绝的意思,曹锟连忙说:“带上,就自然遇不到强人,有官家人在身边在外面办事也方便些!”
江月见曹锟这样说也不再坚持,想了想便应了,只说人一定不要多了,只一两个就好,还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给工钱,惹得曹大人将她好一通训。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江月便催着说去地里看看,知道江月是赶时令,曹锟也不跟她客气,待曹夫人做好了饭让江月吃了便领着江月亲自到了地里。
到了地里,他们先到了沐家在无极的秧田里,然后又去了临近县城的几个田庄子看了看,见经过去年一年县城周边已经初具规矩,江月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转头问曹大人:“如今无极县的‘改地为田’占几成了?”
“无极是一个小县,去年一看就把该改的都改完了!今年就改原来新乐部分!”曹大人满是自得地回答着。听着这话江月眉毛就是一皱,被曹大人瞧见了,他连忙问:“怎么了?”
“这是不是太快了?”江月生怕百姓跟风,盲目地将地改成田,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所以听了曹大人的话后心里特别紧张。
“不快啊!”曹大人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双手摊开,对江月说:“我都是按照你当年说的那样改的,该改的地方改,不该改的地方一点儿也没有动。”说着腾出一纸手指了指几处,然后又说:“看,就这几处改了,也就不到一万亩,整整一年地的时间如何改不完!”说着曹大人又指着图纸对江月说了哪处种什么收成怎么样。
看了曹大人一番比划江月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望着大片地良田跟曹大人感慨地说:“人们都说我贪财,手里攥着水稻种植秘方要挟富户,其实大家都错看了我。我是爱财,但我要钱也并不是全为了我。”说着江月转身望着曹锟,问:“曹大哥,你可信我?”
“信与不信又如何,就如同你所说,做工的哪里不要工钱的!”曹锟说着就是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油印纸出来。
江月认出了那油印纸,不由得讪笑道:“难道大哥至见了我就没有多少喜色,原来是当我来要钱的!”说着转身就沿着田坎儿走去,一边走一边背对着曹锟说:“如刚才所说,我是爱财,那钱谁不想得啊!可我收钱却并不是全为了我自己。大哥你为官多年,因为知道官府推新政所要面临的种种问题,尤其在耕种农事上更是利弊两端,稍有不慎便会招来弥天大灾。我倒无所谓,仅一人而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在这里无牵无挂,死了又何妨?只是可怜那些被新政所害的百姓,他们可是父母兄弟姊妹儿女一大堂,死一个就是死了全家,我虽不敬鬼神,可到底少做孽比多做孽强吧!我收了富户的钱,富户必会心疼,他必会想法设法地保住他的利益,水稻种植技术才会得到保密,老百姓就避免盲目的跟风!”
“这我倒不明白了,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过,对司徒美玉怜悯穷苦百姓的行为颇有好感,这水稻种植多好的事儿,你为什么不让更多的老百姓都懂得呢?”曹锟听着江月的这话很是糊涂,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妥,但还是问了。
“曹大哥,经去年一年想必你应该也知道,那‘水稻’和‘新农杂粮’不是说种就能种的,且不那些土豆、红薯等农杂粮,就是‘水稻’咱们北方人有几个真正地见过?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如何来种?”江月说到这里微微地一顿,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清州的事想必大哥还没有听说吧?”
“清州?清王那里吗?什么事?”曹锟连着发问。
江月听着曹锟的语气便知道他还不知道此事,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怪我,想时只想自己不要卷进党争里去,却不想害了数万的百姓饿肚子!”
说着江月就将事情的始末原由告知了曹锟,原来刘四郎急攻近利不待沐家过去的农户便急着让清州的百姓开了拓,拔了苗,提早将数万顷的好地改成了烂田,若不是冯大小写信过来就险些让清州去年颗粒无收!江月得知事情以后大吃一惊,这才催着本还要在真定呆两个月的冯小二赶紧过去补救,又让真定府的富户捐了些种粮出来。也因为这件事江月这才跟司徒家走得近了些,因为真定府的人富户一听说清州可能颗粒无收便高兴坏了,急等着发国难财哪里肯借种粮出来,到底还是司徒家将自家的种粮捐了一半出来,这才和着沐家的种粮让清州挨过了那一关!
“一个堂堂的王爷都会发生这种事,何况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农民!他们一旦听说水稻、红薯等物高产,对他们有利便会跟风狂种,因为不懂种植技术,不懂物生长习性和时令必将酿成大祸!你说到哪时候受罪的是谁?”江月也不等曹锟回答自己便答了:“到时候受罪的还是穷苦的百姓,和你们这些推行新农政的官员!”
听得江月一席话曹锟顿觉眼前一亮,连忙整了整衣襟,冲着江月长长地作了一揖,大声地说道:“下官浅见,错怪先生了!”
久不见曹锟这般待自己江月一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忙相扶笑道:“大哥何必这样!我只是跟随便说说而已!”说着瞟了瞟曹锟的袖子又笑着说:“那钱你既然拿出来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这样吧,不如就用它贴补一下未能种到高产农物的农户好了。”说着又嘟啷起来:“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一个人够摊几文钱!”
曹锟正在为自己不懂江月而懊恼,听到江月嘟啷声又忍不住笑了,摊开了那油印纸交给江月说:“我比不真定的于大人、苏大人,这些都是我向种田大户收上来的银子,你瞧瞧吧!”
一听曹锟竟在不认同自己做法的情况下效仿自己江月大吃了一惊,接过油印纸一瞧,只见是一张两千两的钱庄兑票,不由得咂了咂舌:“曹大哥,老实说,你是怎么在你治下的富户面前埋汰我的?”
“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话!”曹锟闷笑着答。
江月听了气得吐血,嗷嗷一阵乱叫,然后咬牙切齿地把油印纸塞回到了曹锟的手上,说:“算了,谁叫你们这里是有名的贫困县呢,就当我做回观音菩萨,散散恩露吧!”
“也不羞臊,这话也说得出来!”曹锟嘴上虽然骂着,但手上动作却不停,一眨眼儿地功夫就将钱庄兑票塞到了袖子里,再也不露一棱一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