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这个数字。
在西方典故与人类的信仰里,它被刻于象征着恶魔、凶物、厄运的代表。
灰雪从很小很小开始就没见过父亲,对于那个男人的印象,也只有母亲口中反复呢喃的:
他是尊贵而又高尚的白狼、是千万兽人为之崇爱的领主。
而灰雪的母亲,是非常朴实耐劳的人,凭着自己将灰雪一手带大。母亲每天都在工厂做杂工,灰雪觉得她忙碌到像是不用吃饭睡觉一样,辛苦,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每当灰雪问起父亲的事,她也只会说:
“乖孩子,爸爸现在一定正想着办法来救我们呢。”
“他答应过我的灰雪,所以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爸爸就会来接我们了。”
日复一日的等待成了父亲的等号,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家里来了市外的官员,母亲兴奋地大喊:
“灰雪,肯定是爸爸来接我们回家了!我就说吧,他一定只是在想办法......”
灰雪这辈子从未见母亲这般高兴过,官员将她们带到马车上前往另一个地方,路的曲折让马车晃得厉害,灰雪的母亲没有出过市外,根本不懂得路。
诡谲的黑夜里,深林将她们囚在乌鸦的乱叫中,一个母亲和幼女的力量,怎么可能抵挡得过两个被精欲控制发狂的禽兽。
四肢完全动弹不了,灰雪连声音都被封锁在了喉咙内,身体像被千万只蝼蚁啃食,神经牵连着互相在两端暴力拉扯,整颗脑袋痛得快要爆开,最好让糊烂的脑浆飞溅到他们污秽的狰狞面孔上。
迷蒙酸疼的视野里,那两个巨大的黑影压着母亲,女人凄厉刺骨的惨叫声像银针般密密的疯狂的急速钻入灰雪的血肉里!
那样痛苦的嘶哑声,明明前一秒还在欢庆地说着,她们即将迎来的,新的生活。
那些畜牲们恶心的嬉笑,连同灰雪眼角的泪一并滑落在了地面。
“我早说了,偶尔换换口味,玩玩兽人也不错吧?”
“当然了,这货是真不一样,难怪那白狗会喜欢啊!”
“那边还有一个小的,要不要也试......”
“......我刚刚用力过猛了,还要再歇一会...给你先用?”
“这......这福我可不太敢享,而且,要是被孤儿院的人查到可就不好办了......”
血腥味盖满了灰雪的口腔,横躺在杂草间的女人身上是被粗暴摧残过的扭歪痕迹,她暴1露的,怀揣着自以为的希望,没了气息。
要是被经过的路人看见,她或许还会被厌恶地说成是不知检点的□□。
灰雪的母亲是一只巷子里的土狗,她为人诚恳纯朴、刻苦劳作,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在人生最充满期望的那一天,以这种方式,结束了生命葬礼。
“灰雪,再等一等、等一等,爸爸就会来接我们回家了。”
直到死,母亲一直都是抱着这个愚蠢的想法,天真的以为着。
......
她尊贵而又高尚的父亲啊。
-
一片漆黑。
眼前晃过的碎片记忆。
“我偷偷告诉你们...灰雪的母亲,也就是那只土狗兽人,肯定是故意让白狼搞大她肚子...以为这样就能......”
那兔耳女孩越说越起劲,灰雪咬着牙,身体的某种开关被人狠厉扒开,她走上前,脚步和语速越发急快:
“不是的......!”
“哈哈,你们说,这种人...真是肮脏对......”
“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咣当噼啪!”
瓷碗碎了一地。
桌子椅子,连同伊雷娜,都被灰雪拽倒在了地上。
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周边翻滚。
灰雪被管制员带到了后院处罚。
后院背靠着墓场,阳光毒辣,灰雪身上有无数道鞭刑的红肿伤痕,她双腿发麻到失去知觉地站了整整一天,看着远处,爬满青苔的十字架一高一矮地插在泥地里。
那是死后人归宿的地方,也许无法安息的鬼魂会在四周飘荡。
可母亲连这也无法拥有......
太阳落入黑谷,后院没有灯柱,四周皆是黑漆漆的一片,虫鸣鸟啼,那些孩子趁着无人时特意前来,合力抓住了灰雪,然后将从食堂那里索要到的铁桶,装着一堆馊饭残菜,粘腻的汤汁和发臭的鸡蛋液,全全倒在了灰雪的身上。
“活该啊哈哈哈!垃圾就应该和垃圾在一起!!”群嘲的讥笑声一阵一阵踩在灰雪脸上。
回去的时候灰雪洗呀洗,无论怎么也冲不掉身上的腐臭味和恶心感,她蹲下身,抱着膝盖,无助地哭了起来。
“灰雪......”
温热的触感搭上灰雪的肩头,那只黑色小鸟快速把掌心中的物品交给灰雪,提防周边有没有人,再低声和她说:
“我刚刚在护工浴室那里偷来的...你小心用......”
灰雪睫羽颤了颤,看着手里的半块白皂,眼眶发涩起来,“谢谢......”
“灰雪...伊雷娜她们不是好惹的,她和院长...有特别关系,你不能这么冲动......”
“我没有冲动......”
“灰雪......”
“灰雪......!”
另一种冰凉感划上了灰雪的脸颊,灰雪倒抽一口气,瞪大地睁开眼睛,整个人抽搐地弹起身,终于彻底从噩梦中惊醒。
她激烈口耑息着,抓住沈听澜的手不停发着颤,床沿的女人立即坐近来,顺她的背安抚说:
“不要怕灰雪,先冷静下来,一、二、三,深呼吸。”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灰雪才逐渐回过神,她揩去脸上残留的泪痕,沈听澜将她抱入怀中,关切地问:
“梦到什么了?”
沈听澜的主卧和灰雪的房间离得不远不近,女人刚刚在走廊经过时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异声,进来发现灰雪竟然在哭,就像被梦魇纠缠住一样,无法从梦中醒来。
灰雪默了默,靠在沈听澜的胸脯上,清冷的香息逐步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
灰雪摇摇头,没有给出回答。
沈听澜皱起眉宇,她低下头亲了一下灰雪,将她干裂苍白的唇润了色。
“和我说,灰雪。”
“只有我能帮你。”
灰雪稍微平缓下情绪,她看着沈听澜的举动,听着她的言语,静了三秒才应:
“伊雷娜......”
除了家人的事以外,灰雪将部分自己在孤儿院遇到的事都告诉了沈听澜。
女人依旧双手环抱着她,气息低沉而平稳,沈听澜的眸光垂下来,落在灰雪脸上。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看似清澈,实则深远,里头迷雾交缠,让人看不见底。
“我知道她在哪里......”
沈听澜轻声说,灰雪抬起下巴和她对视,女人的表情一如往常,可灰雪又感觉到了她藏在眼底下,细微的愠色。
她爱惜地揉了揉灰雪的毛茸茸耳朵,可能是因为刚从恍惚中回神,防备意识大大退去不少,灰雪难得没有反抗,只是顺着沈听澜的意思往她怀里贴近靠了靠。
傍晚,沈听澜在家里办公写报告的时候,某位男士照着预约时间前来家里拜访她,梅为客人准备了茶点,灰雪在后面亦步亦趋跟到了楼梯口处,也就看见了来人的面貌。
那男人便是前天在宴会上倒地抽搐的绅士,两人在会客厅交谈,话题几乎围绕着:
“我再次郑重的向你表达我的谢意,贝丽尔小姐。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听澜莞尔,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
“那只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也说过了你不需要特地答谢我,但如果你执意要的话,我也接受。”
灰雪靠在墙边,听着男人奉承崇拜的话语,又再度回想起那夜沈听澜轻浮的回答,不禁抿紧唇。
若是她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那男人,他会相信自己吗?
灰雪暗自叹息。
不会的。
因为人们只看到了戏剧的表面,只看到当时是沈听澜第一时间上前救了他。
沈听澜是德高望重的医学者,在外人看来,她富有高等知识,品性端正而庄严,是受平民敬重的。
所以,绝不会有人相信她会干出什么坏事。
......
“东城最近将迎来这几年最严寒的春天,过几日将出现低温暴雪的现象......”
“......届时请大家留守在家中,避免外出。”
老先生拿着英报,眯着眼用老花眼镜照着纸面上的黑字母,沈听澜在一旁记录病例表,听到老先生说:
“看来这两天得抽时间去囤货了,也不知道这暴雪会持续多久......”
沈听澜抬了下眉睫,老先生提高嗓门唤了声站在外头的人,伊雷娜便走了进来,老先生同她交待道:
“你明晚去克希路那里,我等会把钱交代给你,记得买......二姐喜欢那一街的披萨卷,还有......”
伊雷娜和老先生交谈的途中,沈听澜就这般端坐着看她,视线不灼热,可还是让伊雷娜莫名感受到了压迫感。
伊雷娜躲闪她的目光,不敢多说什么。
沈听澜掖了掖熨得笔挺的白大褂,望着伊雷娜的眼神多了分深不可测。
女人抬起下巴,别过目光,瞥向房间里钉在墙上的十字架。
室外刮起宁静的寒风。
沈听澜从容不迫地合上了笔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