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珏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这么近距离地看清他的脸,她发现他长得真好看,面如温玉,唇红齿白,那张脸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的脸都要出色。这个世界上居然有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美!不过,那张脸美是美,却美得令她觉得格外冷清,脸上的表情孤傲、疏离、漠然,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无法令那张脸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谁准你们进来的?”他开口,声音很轻很轻,没有一丝波澜,如风吹过冰面。
桑珏感觉到姐姐桑珠的手在微微战抖。她抬起头勇敢地迎向少年冰冷的目光,镇定地说道:“没人让我们进来,我们是自己偷跑进来的。”
“珏儿!”桑珠突然惊呼一声,紧紧地将她搂在身前,怯怯地抬眸望向少年俊美却冷漠的脸,惶恐不安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小女儿的羞涩。
少年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始终面无表情。
“你是镇北大将军之女?”他忽然开口,声音仍旧没有丝毫起伏,目光却是盯着桑珏的。
桑珏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了一抹惊讶,却仍固执地与他对视,丝毫不退缩。她下意识地握紧姐姐桑珠冰冷发抖的手,却忽然听到桑珠猛地抽吸一声,突然朝着少年跪了下去。
“桑珠、桑珏不知此处是殿下所居之处,贸然闯入,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开恩,饶恕我们的无心之过!”桑珠伏身跪拜,全身不住地战抖。
“姐姐……”桑珏莫名地看着桑珠的举动,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如此。
她看向少年,却见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自己,神情不辨喜怒,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唯有那清冷锐利的目光,仿佛可以洞穿人心。
片刻的沉默之后,少年忽然说道:“你们走吧!”
桑珠抬头惊愕地看着少年,似乎不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们。
少年侧身让开,不再看她们,目光淡淡地落向水池里的那朵洁白的睡莲上。
“多谢殿下!”桑珠连忙行礼,起身拉住桑珠快步走向院门。
由于走得太急,在跨过院门的门槛时,人小腿短的桑珏跟不上她的脚步,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扑了出去。察觉到不对劲的桑珠猛然回头,想要扶住桑珏却已来不及。
“珏儿!”桑珠失声惊呼,眼看着桑珏就要跌到台阶上,她的脸都吓白了。九级的青石台阶,若摔下去,桑珏只怕就没命了。
倏地,一道白色的影子自她眼前掠过,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抓住了桑珏的手臂。
“痛!”被少年拉回来的桑珏痛呼出声。
少年始终漠然的神情微动了一下,他一把将桑珏抱在怀里,伸手捋起了她左臂的衣袖——粉藕般的一截小手臂上两排红肿的齿痕令人心惊,新结的嫩痂由于刚刚的拉扯又破皮出血。
被吓呆的桑珠蓦然看到桑珏手臂上的伤,突然惊醒过来,“这是什么时候弄的?都肿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吭声呢?”才刚承受了一次几乎绝望的惊吓之后,桑珠突然又看到妹妹桑珏受伤,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出来。
少年微微皱眉,看了眼哭哭啼啼的桑珠,抱着桑珏折回院内,径直往屋内走去。
屋内的陈设相当简洁,除了日常所需的用具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黑紫色的木质家具质朴厚重,隐约可见雕刻得精美却并不张扬的暗纹,虽不及王府花厅红木浮雕家具的华美,但屋子里的一切却都隐隐透着一股尊贵沉敛的气息。
桑珏好奇地抚摸着桌面上雕刻着的那种奇特的暗纹,似鸟非鸟,似鱼非鱼。
“这个是圣檀木吧?”桑珠擦了擦眼泪,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说着。
少年拿着一个同样质地的木盒从内室走出来,蹲在桑珏面前,从盒内大大小小的银瓶中挑出了几个,然后熟练地依次倒出一些粉末涂抹在她受伤的手腕上。
冰凉的粉末初沾上伤口时有些刺痛,令她下意识地缩了下手臂。少年抬眼看向她,面无表情地问道:“痛吗?”
“不痛!”桑珏毫不犹豫地回答,咬紧牙将手臂直直地伸着,一直到上完药绑上纱布,她都没再吭一声。
处理完伤口后,少年一句话也没说,收拾好药瓶便往内室走去。
“多谢殿下!”桑珠感激地朝少年的背影福身行礼,见他并未回应便有些黯然地拉起桑珏准备离去。
“你就是世子殿下吗?”临出门的时候桑珏忽然回头问道。
桑珠一惊,睁大双眼不安地看着突然顿住身形的少年。
少年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丁点儿杂质的眼睛,清冷的眸子掠过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半晌,他忽然开口道:“我叫——桐青悒。”
“桐青悒。”桑珏重复念着那三个字。
少年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步入了内室。
五、手握霜月
从穹王府回家的途中,气氛显得特别压抑。
桑珏跟桑珠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低着头不敢出声,而她们的娘亲洛云则始终沉默着。
由于她们两个调皮,惊动了老王爷,闹得满王府的奴仆、侍卫们四处找她们俩。事后,老王爷并没有怪罪,还专门设宴盛情款待了他们一家人,可是傍晚从王府出来后,她们父母脸上的笑容就彻底不见了。
她们从未见过娘亲脸上的神情如此沉重,就连一向宠溺她们的爹爹也一语不发。早上出门的时候娘亲还千叮咛万嘱咐,可最后她们还是闯了祸,害得父母失了颜面。
两个小丫头愧疚不安地揣测着回家后可能会受到的惩罚,全然不知一场巨变即将来临。
晚饭时分,饭厅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声音。桑珏跟桑珠难得老实地埋头吃饭,桑吉和洛云则一直沉默地看着两个孩子不发一语。察觉到气氛有异的福伯和胖阿婶,虽然面带困惑却也不敢吱声,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吃饱了吗?”看到桑珏跟桑珠放下了碗筷,桑吉终于开口说出了回家后的第一句话。
“嗯。”两人点了点头,却不敢抬头看他。
“珏儿,”他唤了一声桑珏,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跟爹爹到书房来一下。”
桑珠一惊,下意识地护住桑珏说道:“爹爹,珏儿不懂事,都怪我……”
“好了,珠儿。”洛云也站起身,拉过大女儿桑珠,叹了口气说道,“没事,你爹爹只是有话要跟珏儿说。”
“去吧,珏儿。”洛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眼神有丝酸楚。
桑珏怔怔地看着娘亲眼中不寻常的神情,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跟着桑吉走了出去。
书房里,烛火在案台上摇曳着,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影。
桑珏安静地站在烛火的阴影里,看着父亲的背影等待着,等待着他开口。而桑吉兀自对着案台上的一只黑木匣子出神,仿佛浑然忘却了小女儿的存在。
许久,一声低沉的叹息打破了沉静,桑吉缓缓地打开了那只黑木匣子,一抹银光豁然映射至他的脸上。
离案台有五六步的距离,桑珏看不见匣子里的东西,却被那抹寒冷的银光所震慑,心脏莫名地急跳。
“珏儿。”桑吉抬头看向她,示意她过去。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轻挪脚步。
黄色的烛火驱散了那一抹映射在桑吉脸上的寒光,使他原本刚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儿,他的眼中凝满了深沉而内敛的情感。五岁的孩子,粉团一般的小人儿,一脸的稚气天真,然而,那毫无瑕疵的凝雪细肤映衬着的精致五官,却已隐约可见令人*的美貌。不出几年,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将会出落得怎样的亭亭玉立、倾国倾城……这样的一张脸蛋儿,本是上天对于女孩儿最美好的恩赐啊!
桑珏站定在他面前一步开外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异常的清澈、平静,令他心底划过一丝钝痛。
“珏儿,你怨爹爹吗?”桑吉的声音不复平日的清朗,异常低沉。不待她回答,他便又自语道:“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从未对你尽过半分父亲的责任,你该怨我……”他低头叹息了一声,伸手轻抚着那只木匣子。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桑珏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只是一个影子。
半晌,桑吉忽地抬目直视着她的眼睛,炯炯双目精芒闪烁,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珏儿啊,你要知道,人的一生会面临无数的选择,站在不同的位置上,所面对的选择也会不同,或为自己,或为别人。每一个选择的背后有得亦有失,有对亦有错,得失孰重孰轻、是非对错也因人而异。”
桑珏微微怔了怔,清澈的眸子里星芒隐隐颤动。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一把拿起了木匣子里的那件物品递到了她面前。
新月形的弯刀长两尺半,牦牛骨制成的刀柄雕镂着繁复奇特的符文,柄端嵌有一颗罕见的九棱九面月光石,刀刃呈月银色,轻薄如纸,锋芒逼人,隐隐散发着幽冷的寒芒,映亮了桑珏惊讶的小脸。
“这把刀名叫霜月!”桑吉缓缓开口,“五年前,在去往北部征伐的途中,我偶然救了一位失足跌下山崖的苦行僧人……”他顿了顿,看着桑珏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说道,“他执意赠予我这把刀,并说这是送给我即将出生的第二个孩子的。”
“送给我的?”桑珏终于开口,惊疑地看着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