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很久吗?”她轻轻地挣开被他握在掌心的右手,淡淡开口。
洛卡莫微愣了一下,收回手,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整整三天!”
“三天?”她竟睡了那么久?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沉得她不愿醒来。
“常年的紧张劳累加之伤病未曾得到休养,已令你身体的负荷到达了极限。”他扶她坐起来,目光温柔怜惜,神情却异常严肃地望着她,“再不懂得好好儿爱惜你自己,就是有神仙药草都难换回你的命!”
她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严肃的神情,隐约间,似乎有一丝阴影自心底掠过。
“是吗?”她淡然应声,回避他温柔关切的目光。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说完沉默下来,盯着她的眼睛一语不发。
五十、莲华暗香
过惯了紧张繁忙的生活,桑珏突然闲下来,日子反而过得特别的漫长难受。被洛云严令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了五日之后,她再也憋不住了。
一大早,喝完胖阿婶送来的补药之后,她便穿戴整齐,偷偷溜出门准备去军营复职,刚走到前院便看到福伯拿着烟袋坐在大门口。
“夫人早就料到你会偷溜!”福伯挡在大门口,冲她咧嘴笑道,“老奴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像你小时候那样跟在你后头跑了,所以就只好在这里守株待兔喽!”
桑珏状若平常地瞄了眼门外的侍卫,然后走上前将福伯拉至门后,一改之前冷漠的神情,低声软软开口,“福伯啊,我已经在家躺了好久了,您知道我从小就坐不住的……”
“不行!”福伯毫不犹豫地拒绝,然后拉着她往回走。
“夫人叮嘱一定要看好你的,你还是乖乖地待在家里休养吧。其他的事情,老爷和卡莫少爷都会替你安排好的。”
“您说什么?”她猛然停住,一脸惊疑地看着福伯。
福伯愣了一下,正欲开口,忽闻洛云的声音传来,“福伯是说莫儿建议你多休养一些日子,所以这期间,你爹会替你去处理军营的事务,你就放心在家休养好了。”
“呵呵,是是是,老奴就是这个意思!”福伯连声点头。
洛云走至她面前,像儿时一样牵起她的手,边往屋里走边数落道:“你呀,就是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乖乖地听话,什么时候你才能让娘不再替你操心啊!”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身体还没养好就急着往外跑,哪个做将军的像你这么辛苦啊?”洛云嘴上数落着,手上也不闲着,亲自端着刚熬好的燕窝喂到她嘴边。
“有啊!”桑珏笑着伸手去接洛云手中的碗。
“是啊,全象雄最辛苦的两个将军都在咱们家了。”洛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将盛燕窝的碗搁到桌子上。
看到洛云板起脸生闷气的样子,桑珏连忙赔笑脸说道:“那是因为将军家里有一个最最贤惠的妻子和最最好的母亲啊!”
“可那两个将军,一个是最最不尽责的丈夫和父亲,一个是最最不听话的孩子。”洛云叹息一声,仍然板着脸。
“好嘛,以后我乖乖听您的话就是了。”
“要真的听话才可以!”
桑珏连连点头,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自己的母亲,“嗯,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娘的话一定要听的。”
“嗯,知道就好。”终于云开雾散。
洛云笑眯眯地重又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喂她吃燕窝。
“这燕窝啊,是莫儿特别从宫中梅里阁拿回来的上品血燕,不但对你身体的恢复有极大的功效,而且还是滋阴养颜的珍品。”
“哦!”桑珏随口应了声,刻意忽略母亲话中隐含的深意。
喂完最后一口燕窝,洛云忽然说道:“今年七月你就满十五了,要开始为你选成年礼的吉日了。”
桑珏愣了愣,缓缓开口道:“现在还早啊!”女子十五岁行成年礼,但在外人眼里桑缈应该是在二十岁才到加冠之年。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的小女儿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呢!”洛云自顾自地说着,忽然看向她笑道,“我的女儿若是穿上嫁衣,一定会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嫁娘。”
怔怔地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桑珏半天未吭声。末了,她瞟向自己身上的军袍借故说道:“娘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房去换衣裳了。”
“嗯!”洛云点了点头,笑道,“在家待着,穿成这样确实不太合适。”
走到院落门外的时候,桑珏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眼对面的院子。婢女刚打扫完院落关门离开,见她立在院门口连忙行礼问安。
她点了点头,走进自己的院落。待脚步声远去之后却又忽然停住,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转身朝对面的院落走去。
院落的地面上有些湿意,刚洒过的水还未完全被泥土吸收。踏上房前的台阶时,她小心地注意着脚下,避免将泥土带入房间。
推开门,淡淡的书香混合着药草的气息迎面而来,一整面墙的药柜赫然闯入眼底。
站在房门外,惊讶地看着宛若药房般的房间,桑珏愣了半晌才举步走进去。
小小的花厅俨然成了一间药房。抬眼看去,药柜的每格都贴上了标签,清楚地标注着不同药草的名称。屋子正中间的红木书案上摊开着未写完的药注笔记,字体隽秀娴雅,工整落于纸上。书案的右手边连接着一排堆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架,各种医药典籍分门别类地摆放。绕过书架便是内室,除了一张床和一间衣柜,靠墙的地方竟然也堆满了书籍。
不过数月,这里居然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书斋、药房,难怪房间里会弥漫着书香和药草的气息。
从内室退出来的时候,身体不小心撞到了书架,一摞书籍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她低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捡。
待所有书都捡起来后,她却抱着书不知所措。看着书架上零乱的空当,她不知道那些书原本该放在哪个位置。
叹了口气,她随手将书塞进每个空当里,决定快快离开。
可越急越乱,最后一本书塞进去的时候,她连带着将自己的衣袖也夹到了书与书之间的缝隙里,结果收回手的一瞬间,整排书全都被带了下来。
望着散落了一地的书籍,桑珏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走进这个房间。
再次蹲下身去捡散落在地的书籍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书案与书架相连的角落里有一个竹筒状的东西。她愣了一下,想着大概是随着书一同从书架上掉下来滚到角落里的,便顺手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
拿到手中之后,她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卷用牛皮套封的画轴。
重新瞥了眼书案下的那个隐蔽的角落,桑珏顿时明白这卷画轴本是被放在那里的。显然,房间的主人刻意不想让人发现。
想到这儿,她立即蹲下身,准备将东西放回原处。
忽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
她惊觉回头,但见一抹俊雅修长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外。
洛卡莫缓缓地踏入房间,脸色平静如常地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书籍,然后极其自然地蹲下身去将那些书一一捡起来,仿佛没看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似的。
桑珏僵在那里,手里握着还来不及放回去的画轴显得有些尴尬。虽然她并不是存心想要挖掘他的秘密,但此刻她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此情此景,换任何一个人怕是也很难相信她是无意的吧。
她等待着,等待着洛卡莫开口。然而,他只是沉默地收拾着书籍,将其一一放回原位。
这样的沉默反而更令人难堪。
罢了,总归是越辩越黑。她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画轴轻轻地搁到书案上,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得如此匆忙?”
桑珏跨出门槛的脚蓦地顿住。
“难得你有兴趣来我这里逛逛。”洛卡莫平缓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语调一如平常,“不如坐会儿再走吧!”
她倏地转身,目光泰然冷定地看向站在书架旁的洛卡莫,“如果我说没兴趣呢?”
“就一盏茶而已,珏儿表妹不会不赏脸吧!”一抹温文尔雅的浅笑浮上洛卡莫清朗俊逸的脸。
话落,他自书案后的药柜里拿出了一套紫砂茶具,然后兀自走到院落里,将茶具摆放在石桌之上。
桑珏一怔,目光定在那套看来并不起眼,却十分精致的茶具上。
“好茶不光要配好水,还要配好壶。”洛卡莫抬眸瞥了她一眼,唇边凝着淡淡笑意,“以活水、深水煎茶,味道会更加清醇清远。而以紫砂壶泡茶,茶味隽永醇厚,用的时间愈长,泡出的茶水味道就愈好。”
空气中渐渐飘起萦萦茶香,阳光下那一抹优雅的身影忽然跟记忆中的某一个画面重叠,不经意地淌过一丝温暖。
“喝茶能静心、静神,去除杂念,致清导和,中澹闲洁,韵高致静……”
桑珏下意识地接过递到她面前的一只小巧圆润的紫砂杯,顿时一股清甜香气沁人肺腑。杯中汤绿水澈,叶底嫩绿,匀齐成朵,栩栩如生。细品一口,滋味醇甜,齿间流芳,回味无穷。
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紫砂杯上金粉纹饰的蝶恋花纹,桑珏眼中掩不住惊讶。
“这套紫砂茶具叫做‘春意盎然’。”洛卡莫忽然轻声开口,“乃是茶圣曼陀铃留下的两套传世珍品之一,而另一套……”他顿住,目光深幽地看向她。
第一眼,她便看出,这套紫砂茶具与桐青悒的莲池院落中石桌上的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