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群人马远去,一直沉默的车夫才开口道:“将军请!”
她抬头看向敞开的院门内那一片茂密的树林,然后镇定地踏上石阶独自走了进去。
闭着眼,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她缓缓地在密林中穿梭。一如她所料,林间隐藏的木屋前,已有人等在那里。
清脆的鼓掌声传入耳中,桑珏睁开眼看到甬帝桐格只身坐在屋前的石桌旁,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狻猊将军真是记忆超凡啊!只是深夜来过一次就能准确地识得方向,轻松穿越这树林迷阵。”桐格赞赏地笑望着她,示意她入座,“无须多礼!”
桑珏默然颔首行礼,然后在他面前坐下。
甬帝桐格亲自替她斟上一杯酒,诚恳地说道:“将军辛苦了!”
“甬帝言重!”她瞥了眼酒杯,没有一丝迟疑地端起,一仰而尽。
“哈哈哈……”甬帝桐格朗声笑起来,“少年英雄果然豪气,不输你父亲的风采啊。”
“甬帝过奖!”
“唔,朕不会看错人。”桐格伸手抚上她的肩头,目光笃定深沉,“假以时日,你必将超越你父亲的成就,成为我象雄又一代威猛悍将。”
肩头上的力道不重却令桑珏右臂的伤口隐隐抽搐了一下。她眉心微拢,抬眸迎向甬帝桐格深沉莫测的目光。
“朕听说你受了伤,不知严重与否?”
“伤势不重,不过怕也得休养一段时日!”
“嗯。”桐格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至她面前的碗中,关切道,“这座宅院的环境不错,十分清静,是朕的一处休养密所,将军若不嫌弃,尽可安心在此养伤。”
桑珏唇边扯出一丝笑意,恭敬的言语中透着淡漠,“多谢甬帝体恤,卑职定会安心休养,以免甬帝挂心。”
桐格沉默地笑了笑,然后拍了三下手掌,密林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十抹人影。
“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府上一样,他们就是你的奴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去办!”
“卑职受宠若惊!”桑珏起身行礼,唇边始终挂着笑容。
“哈哈哈……将军不必多礼!”桐格伸手扶住她笑道,“朕也希望你的伤能早日痊愈啊!”
待桐格的背影消失在林间,桑珏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冷冷地扫了眼四周空寂的树林,转身走向屋内。
关上木门的一刹那,她抬头看到屋外的天空突然黑了下来。
夜里,暴雨再次来袭,轰隆的雷声震得大地都为之战抖。
一抹人影冒着大雨冲出将军府,匆匆骑马而去。
隆隆的雷声在天空滚动,雨越下越猛。
皇宫的大门突然在夜色中开启,一行千人的禁军人马自宫门内浩荡而出,为首一人黑马金甲,气势不凡。
洛卡莫勒马停在官道旁的巷子里,震惊地看着在官道上飞驰而过的皇宫禁军。待人马朝着城门的方向远去,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急忙奔向皇宫的方向。
夜色中,夏旭宫的方向一片漆黑,及至近处却发现宫外守卫森严。洛卡莫心下一沉,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
“什么人?”夜色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喝。
洛卡莫来不及应声,便见一抹寒刃直指鼻尖。
“洛大人?”来人一惊,连忙放下剑将他拉至一旁的阴暗处,“您怎么在这儿?”
“贝叶!”洛卡莫看清面前的人又惊又喜,“我要见世子,你能带我进去吗?”
贝叶皱了皱眉,摇头道:“夏旭宫外的守卫只听从甬帝的命令,没有甬帝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见世子,我也一样。”
洛卡莫大惊,“连世子的贴身侍卫都不能靠近?”
贝叶点头,与他一般沉重。
“怎么会这样……”洛卡莫脸色发白,心头阵阵冰凉。
察觉他脸色异样,贝叶不免担心道:“洛大人此时前来,该不会是……”
洛卡莫看向他,低声道:“狻猊将军失踪了!”
话落,贝叶亦僵白了脸。
穹隆银城城楼上的火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雷电的光隙之间,亚丁高原下似有黑色的潮水蔓延。
上穹普兰猛虎城、门香城、麻邦波磨城、冈仁波齐城郡守携四部三十八族的将士齐集帝都穹隆银城下。百万大军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整装待发,只等金穹帝王一声号令,大军即将南下*叛乱之臣。
中穹王穆昆勾结外族卓仓部数次入宫行刺,意图弑君谋反;罗刹将军穆枭指使梅里阁太药长老在长王子桐青蓝药膳中投毒,致其中毒暴薨;尼玛郡主穆兰嫣在备选世子妃期间纵火焚烧皇宫逃逸,致使五名贵族之女丧生火海,一应罪证确凿!
城楼之上,甬帝桐格披着黄金铠甲,迎着风雨巍然挺立,傲然睥睨着高原下如潮水般聚集而来的军队。
这一夜,整个亚丁高原上,无数双惊恐不安的眼睛都在黑暗中无声地大睁着。
第三卷 烽烟天下
六十六、红影缥缈
原来最痛的不是失去,而是从不曾得到!未品尝过辛辣刺激,又如何能体味出平淡的深远流长?
达郭城郊外的原野里夏花烂漫,河水清澈,水草丰润。
从穹保雪山发源而下的达瓦河一路流经静雪、穹保、苏毗,然后在隆格尔城进入中穹境内,沿途经班戈、达郭,最后注入中穹西部达尔果山环抱之地的圣湖——当惹雍错。
达瓦河不仅孕育了下穹的高山草原,也滋养了中穹的良田平川,是名副其实的母亲河。
夏日骄阳似火,达瓦河面上波光粼粼,碎金一般耀眼。河畔一名红衣女子靠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捧着一方莹绿色的锦帕专注地刺绣。微风吹拂,几络落在腮边的发丝随风轻轻舞动,扬起轻柔的弧度。不远处的阳光下,男子沉静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张温婉柔美的侧脸,刀疤狰狞的面庞漾着一抹温柔的神情。
宁静的午后,阵阵马蹄声忽然自远处传来。
男子机警地转头看向远处的山坡,只见烈日下数道人马自山坡背后跃出,当先一人骑着黑亮如墨的高大骏马疾驰而来。
男子神色一凛,立即肃然而立,恭敬地迎向来人,“主人!”
河畔的女子倏地抬起头转眸望向马背上那抹高大的人影,如水的美目溢满惊恐。
穆枭翻身下马,随手将手中的缰绳丢给恭敬立在一旁的男子,然后大步朝树荫下的女子走去。看着他靠近,女子惊慌起身,手中的刺绣抖落在地。
他瞥了眼草地上绣到一半的莹绿色锦帕,弯身拾了起来,“一直没来看望,妙音郡主不会责怪在下吧?”
桑珠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即使是如火的夏日,那一抹森然的黑袍也时刻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仿佛所有的空气都会在他周身凝结,阴沉得令人窒息。
整整八个月,他一直未曾露面。可是今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阴霾终于还是来临了。
“这些日子,郡主过得还习惯吗?”穆枭轻笑着将那方锦帕递到她面前。
她将目光投向那方锦帕,双手却紧紧地拽着衣袖一动不动。
见她不动,穆枭缓缓将手收回,摊开锦帕,细细地看了眼上面绣了一半的花式,然后将目光重又转向她的脸,笑道:“不错,针法匀细、设色精妙,而且这绿色与妙音郡主温婉如水的气质很相配!”
闻言,桑珠苍白的脸忽地染起一片红晕,慌忙垂下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每个女子都有适合的颜色,而耀眼的红色更适合气质*的女子,若不然便显得妖媚俗气,郡主说是吗?”
她心中困惑,怯怯地开口道:“可将军似乎对红*有独钟。”自她被掳后,他命人为她准备的衣物全是红色。
他挑了挑眉,忽然笑道:“我喜欢血的颜色!”
桑珠脸上掠过一丝骇然。
“郡主不喜欢红色吗?”他一直笑望着她,那目光仿佛锐芒一般盯着她惊恐不安的眼睛。
她怔了怔,说道:“不喜欢!”
“哦,为什么?”他继续挑眉。
她抬眸看他,心脏突地一跳,莫名地涌起一阵不安。
“是因为某个人?”他忽然开口,淡淡的口吻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十年前,镇北大将军旧居起火,将军么女葬身火海……”
“啊!”她惊得猛然退后几步,脚步一个踉跄,身体失去了平衡。
看着跌坐在草地上一脸惊骇的女子,穆枭唇边的笑意愈深,居高临下地问道:“那个女孩叫什么?”他的语调依然轻淡,听起来令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可是那双眼,那双阴鸷的眼睛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桑珠惊恐地看着他说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好奇……”他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来,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我只是对上元节花灯会上那名将花灯挂上松柏顶端的红衣女子好奇!”
她浑身一颤,紧咬着唇,怔怔不语。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一脸无害的笑容,“郡主认识那个红衣女子吗?”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浑身战抖着,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掌控。
“是吗?”
下颌蓦地一紧,疼痛令她的脸颊顿时扭曲。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啊!”穆枭挑眉,捏在她下颌上的手指力道越来越重,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我原本以为……那个红衣女子是郡主的妹妹!”
看着她陡然睁大的惊恐双眼,他忽然笑出声来,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或许,狻猊将军会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