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大殿内顿时一片欢声雷动,群臣齐呼:“甬帝神武!甬帝万岁,万万岁!”
甬帝御驾亲征首战告捷的好消息令满朝文武振奋不已,欢呼之声一直持续了许久。看着母后拉珍舒展开来的喜悦神情,桐青悒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来。退朝后,他亲自护送拉珍回宫休息,待其熟睡之后才离开朝阳宫。
近来朝中事物繁忙,又要照顾情绪不稳的母后,他的精力有些疲乏,加之桑珏一直未有半点音讯,更是令他尽力交瘁。挥退了所有侍卫,他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皇宫后花园。满园繁花似锦,绿荫如盖,可是却令人觉得寂然。不过短短数月,家国频生变故。
“人生是如此难以预料啊!”寂静的花园里忽然飘来一声轻叹。桐青悒抬首才发现花园池塘边的水榭里坐着一抹淡紫色的人影。“紫儿?”他略微怔愣,然后缓缓举步朝水榭走去。“二哥怎么有空来此赏花?”桐紫儿趴在水榭内的栏杆上,举着手中的酒杯冲他打招呼。
看着她满脸酡红,一副醉熏熏地模样,他不禁惊讶道:“你怎么也学会贪杯了?”“呵呵……”她半眯着眼笑着,晃了晃酒杯:“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醉!”说完,她又喝了一口。桐青悒怔怔地看着她,看着那张天真熟悉的甜美笑颜渐渐消失在眼前变得有些模糊……那一刻,一股突来的悲伤自他心底漫延开来,隐隐的痛像针刺一样遍布全身。
“醉了,就可以把一切都当作是场梦……”她闭上眼喃喃低语,脸上的甜美笑容依然如昔,却多了一抹朦胧的恍惚:“梦里没有眼泪,没有死亡,没有悲伤……呵呵……”“梦终究只是梦!”他轻轻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将那半杯烈酒一口咽下,然后对她说道:“梦醒了,一切反而会变得更加残酷……”半杯烈酒入喉,犹如烈火在他身体里灼烧,那般的痛却令他觉得异常清醒。
“紫儿,你终究是要学会面对痛苦和磨难,事事不可能永远都如你期望的那般美好……这便是人生,我们谁都无法逃避!”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淡去,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番话,有一个也曾对我说过!”桐青悒一怔,惊异于桐紫儿眼中隐约凝现的怨怒之色!
“你们都告诉我,要我学会面对痛苦,要我坚强,要我勇敢……”她忽然坐直身体,平静地看着他,冷漠的语调仿佛陌生人:“可是你们又凭什么要我去面对,要我去承担你们所造成的痛苦?”冰冷的一番话犹如惊雷击中他的胸口,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忽然间失去了言语。“你们说得没错,这便是人生……”她缓缓站起来,将酒壶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倏地将酒壶重重砸到地上,悲怨地冷笑道:“无法逃避,所以要学会残酷!”剔透的白玉碎片溅得水榭内满地都是,一如凋零的白色花瓣,美丽而凄凉。
桐青悒一直沉默站在水榭里,从日正到日暮,看那一丛丛开得天真烂漫的繁花渐渐褪去颜色……
苍穹之下,万物生灵皆在时光流逝中经历萌牙、繁盛、枯荣,如此重复循环……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镂花金质宫灯如一朵朵金色的莲花在夜色中静谧盛开着。皇宫的夜,华丽中透着几抹冷清。巡守的侍卫第七次自夏旭宫外走过,已是四更,再过一个时辰早朝的大臣们便要陆续进宫了。
合衣静坐一夜未眠,桐青悒的面容有些憔悴。呷了口茶,他自书案边缓缓起身舒展有些僵硬的四肢。推开窗,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几许宫灯的光亮斜斜落到窗棂上。风自窗外灌入,带着冷冽的寒意,令他清醒了许多。隐约间,似乎有一丝骚动自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回廊上响起,方才巡守远去的侍卫突然又折了回来。桐青悒一惊,披上外套急步走出书记。守在门外的禁卫贝叶手已握在刀侧,神情戒备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巡守的侍卫急步向前,见到已站在走廊上的世子忙跪道:“启禀世子殿下,内侍总管布隆在前殿求见!”“什么?”贝叶怔住,上前问道:“哪个总管?”“内侍总管——布隆!”侍卫领队又重复了一遍。顿时,桐青悒脸色大变,不待侍卫多言,便举步朝前殿而去。禁卫贝叶快步跟随在后,亦是一脸震惊忐忑。内侍总管布隆当日随甬帝亲征,如今突然独自回朝实在蹊跷!
深夜,夏旭宫前殿里仅有一抹烛光静静守在黑暗之中。昏暗的光线中,一抹人影来回走动着,不时叹气,似乎快要掩不住内心的焦急。终于殿外传来了等待已久的脚步声。那人倏地抬头,大步奔向殿门口。“世子!”伴随着一声急切尖细的低呼,那抹人影“咚”的一声跪倒在刚至殿外的桐青悒面前。侍卫们手中的灯笼驱散了殿前的黑暗,将那抹人影笼罩在光亮之中。“布隆?”桐青悒陡然看清,那跪在身边的人一身风尘仆仆,发丝凌乱,竟是那般憔悴狼狈。
他一把扶起他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你一个人回来?”“殿下……”布隆尖细的声音突然一阵沙哑,一脸悲然欲泣的神情,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紧紧抓住桐青悒的衣摆哽咽道:“都怪老奴没用,老奴该死啊……”桐青悒脸色僵硬,猛然深吸口气说道:“甬帝怎么了?”
布隆浑身一颤,老眼中滚动的泪花顿时洒了一地,哭道:“甬帝……甬帝……不慎落马,重伤昏迷……”
“啊……”空气中一片惊骇的抽息,灯笼的光影剧烈地晃动了一。贝叶与一众侍卫僵立在一旁,个个面色如纸。除了布隆哽咽的低泣,再没有多余的人声。许久,桐青悒突然开口对着空气说道:“你们刚刚听到什么了?”众侍卫一阵惶恐,倏地跪地,连声答道:“卑职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桐青悒微微点头,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立于身后的贝叶缓缓道:“先带总管去梳洗一番,然后再来见我!”
“是!”贝叶领命,扶起哭倒在地的布隆与一众侍卫离去。泡了澡,换过干净的衣裳,暖暖的奶茶下肚,布隆总算回复了一丝往日的生气,镇定平静下来,将甬帝如何在下穹孜托城受伤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
甬帝桐格落马之后一度昏迷不醒,护卫连夜将其送回那曲城。随行军医与城中大夫都束手无策,桐格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皮肉伤,可是神志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反复数次之后,桐格将内侍总管布隆单独叫道身边,命其代笔写了封诏书,然后盖上帝王金印,命他连夜赶回帝都交给世子。布隆将那封紧紧揣在怀里的金锦交到桐青悒手中,沉声道:“一切,甬帝已有安排!”
接过金锦的一刹那,桐青悒忽然感觉到了一分沉重,那卷轻柔的金锦仿佛有千斤重一般,令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尽管已经预感到金锦的内容,可是亲眼看到后,心头依然无比震撼,他无法明状自己的心情,悲喜交杂,是责任亦是抱负,而更多的却是沉重……
已近五更时分,书房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内侍领着宫女们已至门外。桐青悒将金锦重新交到布隆手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慎重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老奴明白!”布隆双手捧着金锦,跪礼后悄然没入书房的屏风后。“进来吧!”桐青悒开口,书房的门应声而开。内侍领着宫女轻轻走进屋,动作娴熟地伺候桐青悒梳洗、更衣,之后奉上参茶、餐点。待桐青悒用完早膳,正好五更钟响,一行人遂离开夏旭宫至金穹殿。
七十三、临危受命
风吹动树叶的声响在每日清晨都格外清晰,仿佛细密的雨声“沙沙”作响。半月来,已经习惯于在这样轻柔的声音中醒来。时间仿佛在这个角落停止了流动,一切都重复着一成不变,宁静,寂寥。
推开门,天空青蓝,青衫如烟。习惯性地看向屋前的那一片树林,葱郁繁茂,树叶重重。径直走向那片树林,在一株粗壮的大树下停住,然后弯腰抬起地上的一片树叶。手中的落叶枯黄半绿,不似枝头的绿意盎然,她轻轻叹息一声,抬首望向破晓的天空——不变的,只是人的错觉而已!数抹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方才她站立的那片林前,树叶的“沙沙”声响依然清晰,仿佛那些人影没有生命一般。浅尝了一口石桌上早已备好的素粥,再抬首,黑衣人已向两边分开,密林中突然露出一条小径,一抹藏蓝锦袍立于其间:“老奴奉世子之命,前来恭请狻猊将军入宫!”
朝阳的第一缕光芒突然自东方破云而出,映照在那张冷硬的玄铁面具之上,激起一阵淡淡的金色光晕。那一瞬间的震摄,竟令布隆不敢直视。
“请将军加冠更衣!”话落,他亲自将一袭绛红军袍和青玉冠奉上。桑珏扫了眼前那一袭军袍,复又抬眸看向垂首而立的布隆,自始自终一脸漠然,唯有面具下那双清冷眼眸愈渐深沉。“辛苦总管大人了!”
金穹殿上,群臣朝毕正欲行礼退朝,忽闻殿外一声尖细嗓音传来:“老奴布隆参见世子殿下!”话音刚落,但见一袭藏蓝锦袍缓缓出现在大殿门外,双手执金锦诏书,一脸肃然庄重,昂首阔步迈入大殿之内。
乍见那抹人影,群臣一片惊愕,任谁也未曾想见追随甬帝出征的内侍总管会在此时出现在金穹殿!待回过神来,布隆已行至大殿玉阶之下,双手执帝王金锦诏书面向世子免行俯身大礼,只垂首道:“老奴奉甬帝之命传达帝旨!”见帝王诏书亦如见帝王,众臣莫不垂首俯身,恭敬跪拜。桐青悒亦自王座起身,于丹墀之上单膝及地,行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