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落下的一刹那,关于镇国公府的一切都成为了回忆。马车飞驰在出城的官道上,镇国公府在身后越来越远,而前路茫茫,无法预知!
洛卡莫离开的当天,甬帝桐青悒忽然在深夜造访镇国公府。桑珠披着厚裘匆匆直到前厅时,胖阿婶跟福伯正一脸诚恐地候在厅门外。厅内,甬帝一身深紫锦袍,玉冠束发,清冷绝世的俊美脸庞透着丝丝寒意。
桑珠心下一惊,忙垂眸行礼:“桑珠拜见甬帝!”如今的桐青悒全身散发着迫人的王者威严,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孤清淡泊的少年。那冷然的神情和没有温度的深沉眼眸令人不禁心下惶惶。“免礼!”桐青悒摆了摆手,然后瞥了桑珠一眼说道:“坐吧!”
“谢甬帝!”桑珠依然低垂双眸,不敢直视桐青悒的目光。“镇国夫人的身体好些了么?”桐青悒忽然开口,语带一丝关切。桑珠愣了一下,忙答道:“母亲的病情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身体一直很虚弱。”“嗯,朕明日让太医带些补品过来,给镇国夫人补补身子……”桐青悒轻叹了口气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多谢甬帝!”桑珠感激地朝他颔首行礼。之后,厅内便陷入了沉默。桑珠心中忐忑,等待着桐青悒揭开此行的真正意图。“洛医常辞官了,你知道么?”桐青悒终于开口切入正题。桑珠一惊,蓦地抬眸看向桐青悒:“辞官?”
“你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清晨,表哥曾回来探望母亲,但并未提及辞官之事。”“他什么都没说么?”桐青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中夹着一丝精芒。
那道清冷锐利的目光令桑珠心底倏地抖了一下,莫名地惊慌不安起来:“表哥……只说……有一段时间恐怕不能回来看望母亲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垂下眸子不敢正视桐青悒的目光。
“哦!”桐青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忽然起身走向厅门,看似要离去。桑珠愣了一下,忙起身相送。桐青悒走到门边忽地顿住脚步,似乎突然想起来般,轻声说道:“朕听说洛医常母子当年是被人所弃,不知镇国夫人可知那人是谁?”
话落,厅门外的胖阿婶和福伯同时一震,桑珠亦惨白了脸。桑珠紧握的双手渗出了一层冷汗,低垂着头强装镇定:“母亲从未提起!”“是么?”桐青悒不动声色地扫了三人一眼,然后踏出门去。
甬帝离开之后,桑珠与胖阿婶、福伯站在镇国公府门外望着黑洞一般的苍穹久久沉默。这一夜,谁也无法入眠。
一百一十四、神医之徒
静雪城堡和静雪神殿的重建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工匠们分做三批不间断地赶工,各种稀罕材料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送入静雪城。自亭葛枭接任下穹王之位起,短短半年时间,静雪城堡已初显规模,其宏伟奢华程度不逊于帝都皇城。
巡视完工地之后,亭葛枭命楚离将桑吉带到了毗邻北方边境的格拉山谷要塞。站在高高的塔楼之上,眺望格拉山谷以北贫脊荒凉的土地,桑吉心头忽然爬上一丝莫名的寒意。半月来,亭葛枭一直将他软禁在郡守府中没有任何报复的举动,越是如此,他心中的不安便越深。
亭葛枭抬手,指着茫茫雪原上一道黑色的裂痕说道:“看到了么?”桑吉沉默不语,他知道那是一条枯竭的河流——黑水。越过那条河流,便是嘉朗部落的领地。“那片贫脊的土地上生存着一个饱受饥寒的民族,他们在那条黑水边艰辛地生存着,渴望着能够迁徙至水土丰饶之地。他们是一群难民,也是一群暴民。”
听着亭葛枭对嘉朗部落的描述,桑吉心底倏地划过了一丝冰凉。那言语间透出的怜悯和不屑折射出了亭葛枭睥睨一切的倨傲。“他们的存在就像一块顽癣,不会致命却会经常让人觉得刺痒难耐。”亭葛枭突然侧转过头看向桑吉淡淡道:“对付这种顽癣,不知镇国公您会如何做呢?”
桑吉一惊,隐约意识到亭葛枭的意图。“呵呵!”亭葛枭笑了笑并未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说道:“本王记得上一次嘉朗部落侵入下穹是在两年前,‘狻猊将军’也是在那一年而声名鹊起,桑氏可谓是满门忠烈,英雄代传啊!”
“自穹保一战,嘉朗部落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如今不过是残喘待终罢了。”桑吉故作镇定,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人云英雄迟暮是最令人悲哀,也最令人遗憾的。那曾纵横天下的威风都随着岁月流失而灰飞烟灭,徒留下两鬓风霜、孤寂长剑,令人心生同情。”亭葛枭一脸感慨悲悯的神情看着桑吉:“难道镇国公亦是如此么?”
桑吉蓦然一怔,用力握紧了衣袖内的手掌,淡然笑道:“岁月无情,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原来镇国公宁愿在空虚的高宅大院里颐养天年,等待着碌碌无为颓然老去啊!”亭葛枭忽然叹息一声,唇边噙着冷笑:“本王以为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安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
桑吉眼底飞快掠过了一丝刺痛,咬了咬牙终是没有吭声。亭葛枭不动声色地瞥了桑吉一眼,心中暗叹桑吉果然沉得住气。只可惜,他早已设好的局又怎会让精心安排的棋子跑掉?
“既然镇国公已无心沙场,本王亦不强求。至于那块‘顽癣’,本王认为与其让他们苟延残喘地辛苦活着,不如干脆利落地让其解脱!”桑吉怔怔看着亭葛枭脸上的阴冷笑意,心底陡然打了个寒战,似有一双森冷无情的手掐在了他的心口上。
傍晚时分,郡守府里晚膳方始。老郡守迎亭葛枭上座之后,正欲落座,忽见一名守卫自门外奔来。“启禀大人,门外有一人求见王爷!”老郡守一愣,看了正在喝汤的亭葛枭一眼,沉声对守卫说道:“你没看到王爷正在用膳么?”
守卫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垂首将一张字条递到郡守面前说道:“那人说王爷看到这个一定会见他。”老郡守接过字条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简单写了一个字——“洛”!“王爷!”他将字条恭敬地递给亭葛枭,一脸狐疑。亭葛枭瞥了眼字条,随口说道:“让他等着!”“是!”守卫立即领命而去。
老郡守不敢多问,重新落座,小心谨慎地陪同亭葛枭用膳。半个时辰后,亭葛枭吃完饭用完茶,终于自餐桌旁起身。此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老郡守忙唤奴仆拿来伞具,亲自替亭葛枭撑伞挡雪。
郡守府外,一人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飘扬的大雪之中,仿佛一具沉凝的石像一动不动。亭葛枭负手立于门檐下,看着雪中默然而立的人影,唇边缓缓浮起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你终于来了!”雪中那人依然不动,只是沉默抬眸迎向亭葛枭的目光。
亭葛枭扯起唇角,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今日你是以何种身份而来呢?”那人终于开口:“在下字条上所写,相信王爷应该明白!”“既是如此,本王为何还要见你?”亭葛枭挑眉,眼中微露一丝锋芒。“王爷不是遍寻天下名医么?”那人淡淡说着,伸手拉下了斗篷风帽。
乍然看清那人脸面,老郡守惊得全身一震。“呵呵,洛医常居于深宫,消息倒是异常灵通!”亭葛枭一脸笑意,眼神却冷冽如锋:“天下自称名医者多如牛毛,大多浪得虚名,即使身为太医常又如何?”
洛卡莫面色从容,神情笃定笑道:“天下间名医虽多,但神医唯有一人,在下厚颜前来,自不敢辱没恩师之名。”亭葛枭蓦地收起脸上笑意,半是惊讶,半是狐疑地盯着洛卡莫:“你能找到神医曼然巴?”洛卡莫摇头笑道:“神医行踪飘乎不定,在下已多年未见恩师!”
“哼!”亭葛枭忽然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又怎知你是否真是神医之徒?”“在下敢提着脑袋前来,难道王爷还不敢一试么?”洛卡莫目光坦然,无畏地直视着亭葛枭。亭葛枭倏地眯了眯眼,神色间有丝阴郁,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道:“好,本王暂且收下你的‘脑袋’!”“谢王爷!”洛卡莫垂首,唇边露出了一抹异常明朗的笑容。老郡守一脸怔愕,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拉则整理好床铺,为暖炉里添了些许碎碳和熏香后拿起浴袍准备替桑珏沐浴更衣。忽然,“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拉则放下浴袍走至门后问道:“谁啊?”楚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楚总管有事么?”拉则拉开了门,看到楚离领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
屋内隐约飘出一丝浸着花香的水气,楚离愣了愣说道:“小姐现在方便就诊么?”“现在?”拉则瞥了眼楚离身后的年轻男子,犹豫道:“奴婢正在伺候小姐沐浴呢!”楚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半个时辰后,我们再来!”
“不要劳烦楚总管再跑一趟了,就现在吧!”沙哑淡漠的声音忽然自内室传了出来。“小姐!”拉则回身看向缓缓走出内室的桑珏,急步上前将她扶至桌旁坐下。寒气自敞开的屋门外涌进来,冲淡了屋内的暖意。拉则看了眼衣衫单薄的桑珏,然后走至门边对愣在门外的两人说道:“楚总管快进屋吧,屋外寒气重!”
待二人进屋,拉则合上了门板,然后退至桑珏身后好奇地打量着那名陌生的年轻男子。数月来,楚离带来过无数“名医”,倒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年轻的面孔。
洛卡莫沉默盯着那张熟悉的清冷容颜,心脏无法抑制地急速跳动起来。数月未见,她消瘦了许多,眉目间多了几许忧郁,那双清澈美眸失去了神采,目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