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皇太后驾到!”侍奴尖细的嗓音蓦然划破了院落里的宁静。桐青悒一惊,连忙起身相迎。“不知父皇、母后突然驾临所谓何事?”桐青悒行了礼,亲自扶桐格、拉珍自花厅坐下。
拉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屋外榕树下熟睡的桑珏,缓缓说道:“你父皇只是想来看看桑珏,毕竟镇国公曾为象雄立下累累汗马功劳,如今斯人已逝,他的遗孤咱们也应该多关心一些。”桐青悒微微颔首,笑道:“有劳父皇、母后挂心了。”“太医有来看过么?”桐格开口问道。桐青悒点头:“回父皇,来过!”
“哦,太医怎么说?”“太医说桑珏的身体状况很好,只是镇国公夫妇的死令她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所以她潜意识里选择了逃避,将自己禁锢起来,不哭不笑,亦不开口说话!”“唉!”桐格叹息一声,说道:“想那桑珏本是天下无双的奇女子,可如今……实在令人惋惜啊!”宫女奉上茶水,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半晌,桐格轻啜了一口茶水,说道:“青悒啊,你有何打算呢?”桐青悒唇边缓缓浮起一缕淡淡笑容,抬眸看向桐格,突然开口道:“儿臣要娶桑珏为妻!”拉珍的脸色变了变,无声地看向桐格。“呵呵!”桐格笑了笑,缓缓起身走到屋外,看着榕树下熟睡的桑珏说道:“如此绝色之容怕是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割舍的。”
“父皇,你应该记得儿臣曾经说过的话!”桐青悒开口,目光坚决地看向桐格。“嗯!”桐格点了点头,笑道:“孤王知道你对桑珏用情至深,她也确实称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女子,孤王并不会反对你将她留在身边!”桐青悒愣了一下,目光疑惑地看向桐格。
“可是身为帝王,你也要为天下子民着想,为江山社稷考虑啊!”桐格转身看向他,一脸语重心长:“帝王的妻子不似寻常人家的妇人,相夫教子足矣。帝王的妻子必须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要有能力协助天子调理天下、兴民安国。可如今的桑珏能做到么?”“是啊,青悒,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不能感情用事。”拉珍连忙开口附合道:“你喜欢桑珏,将她留在身边便是,至于王后人选,一定要慎重考虑才是啊!”
桐青悒沉默下来,缓缓走到榕树下伸手拈去了一片落在桑珏头发上的树叶,然后接过宫女手中的薄毯轻轻替她盖上。静静凝望着桑珏的睡颜许久,他才缓缓转身看向桐格和拉珍开口道:“镇国公夫妇的死不正是父皇您为江山社稷的考虑么?”话落,桐格与拉珍倏地一震。
“成帝王业者,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桐青悒面无表情地看着桐格,眼神凛冽,冷冷说道:“所以十余年前,您牺牲了桐氏的道德信义;十余年后,您牺牲了象雄的一代功臣良将,只为了这半壁摇摇欲坠的血色江山!”“青悒!”拉珍骇然出声喝斥:“你怎么可以对你父王如此无礼!”
桐格一脸震愕,面色僵白地瞪着桐青悒不语。“父皇!”桐青悒倏地屈膝半跪,抬头说道:“为了象雄的江山,儿臣可以牺牲一切。但若身为帝王必须放弃唯一心爱的女子,那儿臣宁愿放弃帝王之位!”绿茵院内一片沉默,唯有风儿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忽地,熟睡中的桑珏睁开了眼,缓缓自躺椅上坐了起来。桐青悒一惊,看着桑珏起身似要朝他走来:“珏儿?”他朝她伸出手,眼中瞬间腾起一丝希望。然而,桑珏并没有走向他,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榕树下望着桐格。那双空洞洞的眼睛令桐格的心蓦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一根无形的芒刺扎在心底。
桑珏一瞬不瞬地盯着桐格看了一会儿,忽地僵硬转身,缓缓朝屋内走去。沉寂的背影似一缕游魂。桐青悒眼中的希望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和心痛。许久,桐格蓦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罢了,就随你去吧!”他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天空,眼神悠远,声音透着一缕疲惫:“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
列危结2年,七月初七,象雄第十七代甬帝桐青悒大婚。婚礼奢华隆重,红毯自镇国公府一路铺入皇宫,锣鼓吉乐声中,新后的八宝莲花祥云金辇缓缓驶向皇宫。沿途九百九十九名身着银色礼甲、头戴红缨礼盔的禁卫骑兵夹道两旁,护卫金辇。百姓争相围观,万人空巷。
宫门开启,盛装华服的宫女侍奴跪候甬道两旁,迎接新后金辇入宫。金辇抵达金穹殿外,陪嫁侍女奉上崭新金丝玛瑙八宝珍珠鞋替新后穿上。十名迎嫁宫女手执金盏,在红毯上均匀洒下一层金粉。礼花齐放,钟鼓齐鸣,喜乐庄重。新后下辇,由陪嫁侍女搀扶着,踏着金粉缓缓步上九十九级玉阶,玉阶两旁各有九十九名童男童女手持洁白莲花为新后祈福。
玉阶尽头,甬帝头戴琉璃金冠,身着金丝鹏纹红喜袍,手持金银连理枝,神情庄重,目光温柔地望向缓缓起来的新娘。步上最后一级玉阶,陪嫁侍女轻轻执起新后的手放到甬帝伸出的掌心。大祭祀颂读婚嫁吉辞,甬帝携新后执香烛祭拜天地,文武百官齐跪。
之后,甬帝牵着新后的手缓缓走上金穹宝座,侍奴奉上合欢酒。帝后一手交握金银连理枝,一手执金觥交饮合欢酒。百官三拜,恭贺帝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天长地久。”礼毕,陪嫁侍女与宫女送新后入洞房,甬帝设喜宴款待众臣。
朝阳宫内红烛花灯喜气洋洋,宫女侍奴皆着盛装侍候左右。桑珏一身繁复华丽的喜缎嫁裳,手执金银连理枝,头披红纱珊瑚盖头木偶般安静端坐床沿。宫女询问她是否需要喝水进食皆得不到回应。夜色中,丝竹喜乐隐隐自金穹殿的方向传来,正是酒宴正酣时。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细雨,沙沙的雨声透着一丝寂寥越发显得朝阳宫安静得有些压抑。
朝阳宫内宫女们步行无声,撤换了冷却的酒菜之后便退出了内殿,偌大的宫殿内唯有红烛的光影无声摇曳。殿外雨声渐大,殿内寂静无声。宫女侍奴的身影隐在重重帘幔之后,鬼影一般。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丝异样的森然气息。
床沿红帐无风而动,烛影闪烁间,一抹黑影无声无息靠近床沿。黑色锦袖拂过,红纱珊瑚盖头随之飘落。烛光下,喜红嫁衣衬得一张细瓷般透亮的绝色容颜美得炫目。短暂的失神过后,男人缓缓伸手抚上桑珏表情木然的脸,修长粗糙的手指细细描绘她五官的轮廓,阴鸷的黑眸跳动着灼亮的火花。
男人倾身靠近,阴森邪魅的气息浓烈危险。殿内烛火倏然急跳,空气中瞬间腾起森寒杀气。刹那间,桑珏空洞无神的美目蓦地闪过一丝锋芒。烛火跳动,红帐轻扬,月色银芒掠过,一缕血色随着断裂的黑色锦袖洒落。亭葛枭瞥了眼手臂上的血色刀痕,黑眸陡亮。
月色银芒再起,夹着烈焰般的愤怒和悲痛,狠狠向他袭来。他轻轻挑眉,唇边缓缓漾起一抹邪魅笑容,忽然纵身迎向那道银芒。“这眼神真让我怀念啊!”桑珏美目中的恨意和疼痛终于令他感到一丝复仇的兴奋和一丝莫名的惊喜。他急电一般闪过擦面而过的刀芒,猛然一把钳住了她握刀的手腕。桑珏闷哼一声,霜月倏地自手中脱落。
“呵!”亭葛枭轻声笑着,忽地收紧手掌力道将她扯近身前,抵在她耳畔说道:“今日,我是专程来讨回我应得的东西!”“桑氏欠亭葛氏的已经还清了!”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这是自父母死后,桑珏头一次开口:“唯一没有算清的是你我之间的恩怨!”话音未落,桑珏蓦然抬腿踢在亭葛枭的膝盖处。
亭葛枭身形微倾的瞬间,桑珏倏地抓过遗落床畔的金银连理枝,狠狠刺入了他的胸口。红帐层层垂泻下来,将一红一黑两抹人影淹没在一片轻纱织成的红色海洋之中。血腥的气息弥散至空气中,沉香一般浓郁。桑珏一脸愕然,瞪着双眸看着眼前那张挂满邪魅笑容的脸。那一瞬间,他竟然没有闪躲!
浓稠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滴落到她的脸上,腥红娇艳似朵朵绽放的曼珠沙华。“这是我欠你的!”亭葛枭笑着,伸手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渍:“也是你唯一一次杀我的机会!可惜……”他摇了摇头,倏地折断了半截还未没入胸口的金银连理枝:“你的心不够狠!”
话落,他蓦地俯头,狠狠覆上了那抹颤抖的红唇。朝阳宫外大雨疾落。雨声夹着惊雷掩去了喜乐之声。亦掩没了锦缎撕裂、珠玉散落之声……
列危结2年,七月初十。亭葛枭昭告天下称帝,划苏毗静雪六区为独立王国,定都静雪城。
一百二十六、日月同辉
繁花盛开凋零,四季轮回交替,一年又一年。皇宫花园里,孩童无忧无虑的嘻笑声回荡在午后宁静的天空下。小皇子骑在白狮伽蓝背上,手中拿着一柄木剑兴奋地挥舞着追逐一名年轻女子。不远处的桃树下,体态浑圆的老妇人抱着蹒跚学步的小公主在一旁加油助威。
莲花池畔,一抹恬淡人影静静看着嬉闹的孩童,终天不变的素色裙裳一如池中终年不谢的白玉莲花。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上奔来。“甬后,甬后……”侍奴回头瞪向一脸慌张的宫女,正欲开口斥责,忽闻宫女说道:“不好了!亭葛枭的军队攻到亚丁高原下了!”
蓦地,桑珏平静如水的面容掠过了一丝颤动,仿佛沉寂的水面被风激起了一丝波纹。列危结2年,七月初十。甬帝桐青悒大婚第三天。亭葛枭昭告天下称帝,划苏毗静雪六区为独立王国,定都静雪城。
从此,象雄便陷入长久不断的战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