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借我书的人,即使把书还回来,书也被他们弄得面目全非,脏兮兮的,我都不想要了,还得再买一本。"夏雨果的语气已和何小兵有了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你着急回宿舍吗?"
"我就没打算回去。"何小兵说。
"为什么?那你在哪儿睡觉啊?"夏雨果问。
"宿舍里太乱了,在哪儿睡都行。"何小兵指着长椅说,"那儿就能睡。"
第7节:2000年,北京你好(6)
夏雨果说:"你暂时还不打算睡吧,能把你的衣服借我用一下吗?"
何小兵递上衣服:"用吧!"
夏雨果穿上何小兵的衣服,有些肥大:"你等我一下,我跑一圈就回来!"
何小兵说:"你既然不喜欢跑步,为什么还要穿着我的衣服去跑?"
夏雨果活动着脚踝说:"我得制造出一种刚跑完大汗淋漓的效果回家,要不然我爸不会相信我真跑步了。"然后又压了压腿,"放心吧,衣服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何小兵说:"那倒不用,忘了告诉你了,这衣服本来就不干净。"
"没关系,反正我回家还要洗澡的!"夏雨果说,"我的漫画书就放在这儿了,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儿,你也可以看,可好看了。"说完转身向远处跑去,身姿矫健,看得出,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病病歪歪的女孩。
何小兵看着夏雨果跑远,没想到自己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还挺好看。
当夏雨果满头大汗地回来,发现只有漫画书还留在长椅上,何小兵已不知去向。
第8节:2001年,大学再见(1)
第二章2001年,大学再见
校电台停止播音了,第三四节课开始上了,何小兵拎着大包小包来到教务处门口,敲门。
"请进。"一个客气的声音传来。
何小兵推门进去,把包都放在门口。
"有什么事儿吗同学?"说话的人是教务主任,入学之初,曾给新生们介绍过校规,重点强调了对学生旷课、学分通过率低、在异性宿舍留宿等恶性事件的惩罚措施。
"老师,我是来退学的。"何小兵走上前说。
教务主任一愣,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何小兵,之前一直半低着头批改着什么。
"你是身体不好吗,咱们学校可以办休学,等病治好了,继续学业。"教务主任放下手头的文件。
"我身体很好,我就是想退学。"何小兵说。
"为什么呢?"教务主任的眼神像是从一个听到顾客说菜做得难吃的厨师的眼睛里发出来的。
"不为什么。"何小兵想尽快办完离开,不愿多谈,"就是不想上了。"
"你是大几的学生?"教务主任问。
"大一。"何小兵说。
教务主任想了想说:"是对学校不满意吗,想换所好点儿的学校?"
"不是。"何小兵说,"我也考不上更好的学校。"
"咱们学校跟那些好学校没法比,这是事实,如果你想考好学校,不用不好意思,一个人有追求,不是件坏事儿。"教务主任说。
"我真没不好意思,我就是不想上了。"何小兵说,"根据学校的规定,我已经没有资格参加这学期所有课程的考试了,只是那些老师还没有发现我已经旷了这么多次课而已。跟您说实话吧,除了上礼拜去教学楼上了一趟厕所,我已经超过一个月没进过那里了。"
"别的学生都会隐瞒这些旷课的事实。"教务主任说,"看来你是真想退了,我希望你别脑子一热,意气用事。"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何小兵说,"我说这些也是希望您快点儿让我把学退了。"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觉得大学生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吧,你不是我碰见的第一个这样的学生,往届也会有,在我的劝说下,他们都换了一种方式思考和看待大学生活,最终都以一个较好的心态完成了学业。看来咱们学校得考虑开设大学生心理健康辅导课了,不能让学生们辛辛苦苦考进来,课没上两天,就前赴后继地半途而废……"教务主任早就拧开保温水杯,一直忙于说话举着没喝。
"我心理挺健康的,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何小兵打断教务主任的话,从兜里掏出一张抬头印着校名的信纸递上,"您要是需要书面的东西,申请书我已经写好了。"
教务主任接过,看了看说:"那你父母同意吗?"
何小兵有点儿不耐烦了,他没想到退学比考学还费劲,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下决心的时候,也会考虑一下不退学的好处了。
何小兵说:"您能别问了吗?"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教务主任依然没有喝水,放下杯子拧上盖儿说,"你能保证退了学不会后悔吗?"说完盯着何小兵的眼睛看。
"能!"何小兵看着主任的眼睛坚定地说。
说这话的时候,何小兵是毫不含糊十分肯定的,他真的认为,这辈子要想舒服地活下去,只有退学。他心里蹦出一句比较江湖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另一句话他没有想到:忍一时,风平浪静。
"好吧!"教务主任收起何小兵的退学申请书说,"我给你办手续。"
办手续的过程中,教务主任拖延了时间,屡次借某个时机,讲述大学的美好和毕业后的美景,劝何小兵浪子回头,均被何小兵化解,最终无功而返,只好批准。
教务主任盖章的时候,何小兵想,也许何建国还认为他这会儿正坐在教室里上课呢。他能预料到何建国知道这事儿后的反应甚至做出超乎何小兵想象力范围的举动,所以不能让何建国知道,寒暑假回家,依然装作还在上学的样子,依然向何建国要学费和生活费,当需要毕业证的时候,何小兵就去中关村办一个,拿给何建国看。这是三年以后的事儿,现在还不用考虑太多。但是有一件事儿还是要小心,入学的时候,学校登记了学生们的家庭住址,何小兵怕学校过于热情把退学通知书寄到家里,便留了个心眼,告诉主任搬家了,地址换了。
教务主任似乎洞悉何小兵在想什么,说了一句很实诚的话:"放心吧,退了学,你就跟学校没关系了,我们不会联系你的,除非哪个同学想你了,给你写信。"
第9节:2001年,大学再见(2)
何小兵因为被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教务主任这才看见堆放在门口的行李。
教务主任说:"你就这么着急离开学校吗,你完全可以办好手续再回宿舍取行李,你还要去图书馆、食堂办手续,带着这么多行李,不嫌沉吗?"
"我没考虑那么多。"何小兵拎起包说,"主任再见!"
看着何小兵出门的背影,教务主任很沮丧,自己这么大人了,连同一所学校,居然拿一个学生毫无办法。但很快,他的沮丧被口渴所替代,他想起自己该喝水了,拧开杯子,喝了一口,新上市的龙井,汤色清冽,甘醇爽口,何小兵被忘得一干二净。
当务之急,就是如何生存下来。何小兵数了数还剩下的钱,六百二十七块四,一会儿还要交这个月学吉他的课时费,两百块,剩下的钱勉强够吃一个月的饭,以后每月家里还会给他寄来六百块生活费--何小兵曾建议一次性把一学期的生活费都给他,但何建国坚决反对,他说过日子得细水长流,怕钱多了何小兵乱花。其实花完了也没什么,家里也会再给他,总不能让他饿着,多给他点儿钱倒是没什么,反正就他这一个儿子,父母的钱将来都是他的,关键是不能让何小兵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这么一来,刨去吃饭和学琴的费用,下个月的房租将是个问题,何小兵肯定不能嚣张地对父母说:"我退学了,租了一个地下室,以后你们每月多给我寄点儿钱,我得交房租。"所以,如何挣到钱,成为何小兵练琴和写歌之余的头等大事。
何小兵想,不行就去麦当劳肯德基打工,几百块钱对于他--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来说,不难挣到。再不济,他就少吃几顿饭,家里寄来的那些生活费,也够用了。
到了学琴的时间了,何小兵背上吉他,出发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课,依然是上来先让何小兵弹奏一段,弹奏的还是第一节课留的曲子,老头儿抱着猫,眯着眼睛听着,给何小兵挑毛病。
"你弹的,和我的第一段比,比我有激情,因为你比我年轻,血是热的,这点我不能否认,但是我的第二段,就比你弹的更有激情,因为我是在一种非理性状态下弹的,我以为我还年轻--其实在你眼里,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吧--这种激情是种假象,稍纵即逝,等酒醒了,就没有了,现在让我弹的话,我依然会弹成第一段那样。"
何小兵觉得老头儿这么说有点儿矫情,在给他的缺乏激情找借口。
老头儿继续说着:"激情这东西,说白了,就是躁动。你见过一直开的水吗,最后不是火灭了,就是水被烧干了,所以,人也总有安静的时候。"
何小兵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反驳,老头儿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何小兵还年轻,他不相信激情会泯灭。
第10节:2001年,大学再见(3)
"青年人,其实就是喝多了的老人,等酒醒了,就正常了。"老头儿说,"但醉了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醉了。"
何小兵插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