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何小兵卖了几首歌,攒了点儿钱,到了这个月,那些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何小兵不想再为生存而写歌卖歌了,因为写的都是应景之作,或者是因为快没饭吃了而无病呻吟,即使这事儿能解决生存问题,但不是长久之计,将来一定会后悔写了这样的歌,而且自己写起这种歌来,已经越写越差,有两首已经被好几家公司退回来了,而好歌自己又不舍得卖。
何小兵觉得,就是自己去卖血,也不能卖自己认为写得好的那些歌。卖了这些歌,就等于把自己卖了。他之前付出的一切--复读两年非得考北京的大学,考上大学后又迅速退学成了"北漂",找各种老师学吉他,宁可在北京过潦倒的生活也不愿意回家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不都是为了他的音乐理想吗,而这个理想,说白了就是一张专辑,再具体点儿,就是十首歌。他得给自己攒这十首歌。
何小兵的母亲曾经向何小兵转达过她和何建国的不解:至于嘛,不就是一盘磁带吗?何小兵的回答是:当然至于,这是我的人生,不出这专辑我活着没意思!
就是这口气,支撑着何小兵在北京待下去。
眼看又要交下季度的房租,生活捉襟见肘了,何小兵决定没志气一回。下车后,他把母亲寄给他的钱都取了出来。取完,为了断了自己第二次没志气的后路,何小兵把银行卡剪碎扔掉,并去银行挂失,冻结了卡号,也断了他妈继续给他寄钱的可能。
何小兵下定决心,花完这些钱,如果又活不下去,那就认清现实,找个工作,先在北京把自己养活,再考虑理想什么的。只要人活着,理想就不会泯灭。
到了家,刚进屋,顾莉莉的电话来了。
"考完了吗?"顾莉莉问。
"一帮傻B!"何小兵说。
第30节:2005年,磕不动了(1)
第六章2005年,磕不动了
何小兵至今仍无法忘记,去年大年三十儿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在北京是怎么过的。他妈叫他回家过年,但何小兵觉得以现在这个样子回家,会在何建国和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北京四年多了,大学没毕业、一事无成、年纪也大了,他没有为过年准备好可以匹配的心情,看着所有人都在欢笑的时候,他会难过。所以,何小兵没有回家,一个人留守北京。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何小兵还像往常那样,十点钟起了床,练了会儿琴,然后出去吃午饭。这时他才发现,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和车了,往日那些奔波的人和车,突然间就在北京消失了,好像大家忙乎一年,都是为了三十儿这天似的。无论平时忙成什么样,三十儿这一天也要回家,特别是年夜饭,一定要在家里吃,这是约定俗成的,但是何小兵不这么认为,凭什么一定要怎么样,而应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管你什么过不过年的。
何小兵比往日多走出一大段路,才找到一家营业的小馆,走进去要了一碗牛肉面。
何小兵吃着面,小老板坐在他旁边的桌子前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正播着春晚的彩排情况,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何小兵坐在窗口,啼里秃噜地吃着面,窗外是空旷的街道,很多店铺都关了门。
"怎么没回家啊?"小老板问何小兵。
何小兵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问道:"你怎么也没回家?"
"想回,没买着票,明年再说吧!"小老板透着回不去家的遗憾,仍不忘关注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你呢?"
"加班!"何小兵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以前何建国因为下棋回家晚了,被何小兵他妈问起干什么去了的时候,经常这么说。
"真忙啊!"小老板说。
"瞎忙!"何小兵又接了一句。
吃完饭,走在街上,太阳晒在身上,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何小兵感觉自己成了北京的主人,不觉得没回家过年是个多大的事儿。
但是这种得意的心情,随着太阳落山也落下去了。天黑了,其他人家都开始吃年夜饭了,欢笑声传入何小兵的耳朵,吵吵闹闹,让他觉得既俗不可耐又烦躁。何小兵戴上耳机,找出一本书,看不进去,关了灯,试试能不能睡着。
迷迷糊糊睡着了,中途屡次被鞭炮声吵醒,又很快再次进入睡眠。到了十二点,被吵醒后再也睡不着了。何小兵躺在床上,倒仰着脑袋看着焰火在头顶窗外的天空绽放,那些焰火并没有扶摇直上,而是飞流直下,炸开,五彩斑斓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
猛烈的花炮声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过了十二点半,夜空渐渐安静了,偶尔还有几声响动从远处传来,何小兵觉得可以出去走走了。
路上都是花炮的纸屑,也有一些没响的鞭炮散躺在地上。好几年没放过鞭炮了,看到鞭炮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放。何小兵捡起一个,用烟头点着,捻儿快燃尽的时候,扔到空中,响了,冒了一股青烟。
何小兵闻着空气中鞭炮的味道,想:这时候要是能吃碗饺子就好了!
一旦这么想了以后,这个念头突然变得异常强烈,何小兵快步沿着街边走着,寻找能吃到饺子的地方。起风了,吹在脸上冷飕飕的。走到雍和宫门口,何小兵看见一个妇女正裹着被子,站在寒风中,微动着身体驱寒。
第31节:2005年,磕不动了(2)
何小兵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个小时,已经出了四环,小店都黑着灯关着门,大店虽张灯结彩但过了营业时间,服务员和厨师们正在会餐,不再接客。已经越走越冷,身上被风吹透,骨头里都跟着冷了。何小兵想起中午吃饭的那家小馆,决定去那儿做最后的尝试。
再次路过雍和宫的时候,发现裹着被子的妇女正蹲靠在门口侧面的墙上避风。看到比自己还可怜的人,何小兵掏出五块钱伸到她面前。
"干吗呀?"妇女瞪大眼睛吓一跳,一口北京腔儿。
"给你买点儿东西吃。"
"你把我当要饭的了吧?"妇女异常气愤,从兜里掏出一摞一百块的钱,晃动着说,"我有的是钱,我是来排队烧香的!"
何小兵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张五块的钱和妇女手里的一把钱,汗颜地转身走了。
终于走到那家小饭馆了,黑着灯,何小兵还是敲了门。
敲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动静:"谁呀?"
"吃饭的!"
"几点了,明天再说吧!"
"能卖份饺子吗?"
"早就封火了,明天吧!"
"有生饺子也行,我买点儿回去自己煮。"
小老板打开门,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钻出来的样子,认出何小兵:"是你呀!刚加完班?"
"对,有点儿饿。"何小兵顺着说。
"要不然你等会儿,我得现和面。"小老板看着桌上准备好的案板和白菜说,"馅儿也没剁呢,我本来打算早上起来再包饺子的!"
"那算了,太麻烦!"何小兵觉得把别人折腾起来给自己现剁馅儿和面包饺子不太合适,尽管他十分渴望吃上饺子,"我走了,不好意思啊,谢谢!"
"没事儿,你要明天还想吃饺子,就过来,我八点开门。"
"好,再见!"
"再见!"小老板锁上门,回屋继续睡觉。
何小兵不打算继续寻找了,北京太让他失望了,偌大的一座城市,在这个时候竟然找不到饺子吃。风还在吹着,更加刺骨了,何小兵走在街上,感觉此时世界上和自己做伴的,只有黑夜和寒冷。这个夜晚,他会一生铭记。
何小兵往住处走,尽管不愿回去一个人独守空房,但天这么冷,又在过年的夜里,除了回去,他想不到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也没有去别的地方的心情。
何小兵悲凉地走了很久,终于进了胡同,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到了院门口,撞见一个人从里面出来,是夏雨果。
"你怎么来了?"何小兵一愣,身上又有了劲儿。
"你还真没回家过年啊!"夏雨果肩上还背着一个大书包,"我看看你饿没饿死,尸体别臭了。"
两人已经半年没见了,去年暑假何小兵在北京站配合夏雨果在那个追求她的男生面前秀完恩爱,夏雨果就没再理过何小兵。她知道,对何小兵这种男人,不能太上赶着了,否则他会把爱情看得比其他东西都轻。所以日后当夏雨果收到何小兵发来的短信时,都用保持着距离的语气回复,让何小兵不要再觉得她对他是有义务和责任的。只有这样,何小兵才能重视两人之间的感情,要不然爱情来得太容易,何小兵又把心思放在那些难以企及的、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理想和人生追求上了。夏雨果并不担心在自己疏远何小兵的时候,他喜欢上别的女孩,如果那样的话,失去他更没什么可惜的。
第32节:2005年,磕不动了(3)
这半年两人没怎么通过话,都是靠短信联系,夏雨果知道何小兵退学一事儿触怒了家里,和家庭脱离了关系。她问何小兵过年的时候是否回家,何小兵已经做了不回家的打算了,但还是告诉夏雨果说回家,没想到夏雨果还是来找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北京啊?"何小兵进了屋说。
"我了解你呗!"夏雨果放下书包。
"这么晚了,你父母还让你一个人出来?"
"他们睡了,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儿饺子,明天是初一,得吃饺子。"夏雨果打开书包,取出一饭盒冻饺子,"我妈包的,我给你偷了点儿,还有这个,也是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