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西门,出城的被堵得严严实实,城北尘头大起,害怕是鞑子兵来了,百姓们哭天喊地,人人切齿痛骂知府何清是个昏官、笨蛋。
何清才不笨哩,他聪明得很。还在之前五天,他就收到了元朝福州宣慰使王积翁的亲笔信。
王积翁本为宋朝的福建制置使,降元后官拜中奉大夫、福州路总管、福州府尹,张世杰前番兵势大振,他开城假意反正,等唆都铁骑一到,便暴露出汉奸的可耻面目,协助唆都杀害了张世杰麾下留守福州的两千淮军,福州一失,正在南剑州与南下元兵相持的张世杰腹背受敌,又断了粮道,只得走山路退回泉州。正是王积翁的背叛,导致宋军在福建一线的全面溃败,大好形势付诸流水。
忽必烈招降纳叛,对王积翁这样的反复小人也曲意容留,不但不加罪,还升他做福建道宣慰使。王积翁顿时感激涕零,只觉得君恩深似海,臣忠重如山,骨头都轻了二两,不好好报效一番,怎对得起大元皇上的厚爱?正好,老朋友何清现任漳州府,如能劝开漳州,岂不是大功一件?他赶紧写了一封信,叫家人密密的藏在身上,潜到漳州送给何清。
“大元广被天下、奄有四海,此天道已改、天命已移,故宋享国三百年,气数已尽……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贤弟断断不可沉迷,大元皇帝雄材大略,新得宋土正要择人而治,愚兄之不才。尚有高侯美官,以贤弟之名望,必有公卿之分。贤弟之荣华富贵,愚兄以全家担保,唆都大元帅亦扫榻以待,愿贤弟作决断,切勿迟疑!”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清与王积翁这种狗汉奸交往,他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正在府衙里团团乱转愁的何清,得了这封书信,赛如捡了活宝,顿时漫天愁云惨雾都消散,红彤彤的太阳顶在头上。他信,只觉得王积翁字字句句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真真算得上个知己:宋朝都到了这份上,何苦替它卖命?都说元鞑子戕害百姓,好歹我是投降过去的官,献了偌大一座漳州城。他不但不会害我,还要封我个大大地官呢!至于百姓死活。关我屁事!
原本担心鞑子打来了抵挡不住。害怕丢掉性命的何清,打定了主意要投降。/\死亡的威胁一去。投效新朝、搏个功名利禄的心又活跳跳、**辣的升起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勒着守城的官兵一起投降,如能带着八千兵投靠大元。这功劳又比献一座空城大得多了,说不定,将来位分还在王积翁之上呢!
何清说干就干,立刻传令军中心腹到府上议事。等人到齐,他就和心腹们说:“各位,行朝弃了泉州,我们漳州就顶到了元朝大军的当面。如今该怎么办,还请大家拿个章程。”
恩主不说该怎么“守”,怎么“战”,而是说的怎么“办”,这些人就明白了几分,既然是何清提拔地心腹,自然是他一路人,各位互相瞧瞧,开口道:“元兵势大,恐怕不容易守下来……”
何清假惺惺的道:“我家世受国恩,本应与城同殉,然而百姓无辜,为合城生灵计……”
底下有个新提拔的军官叫做宋金刚,平时仗着几分勇力,很得何清的欢心,此时刚吃了酒来,脸还是通红的,瞪着眼睛叫道:“恩主说什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哪个龟儿王八蛋敢说个不字,咱们送他回姥姥家!”
何清被噎得难受,他吞吞吐吐半天,就是想有人能体察自己一番苦心,先把“投降”两个字说出来,自己也好就坡下驴。/\现在这姓宋的把话说死了,人人都道“悉听恩主钧令”,岂不是逼着自己说那两个字?家中几代宋臣,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奈何手下这干人精,没一个有担待的,眼巴巴的看着何清,就盼他亲口说出。没办法,他扭扭捏捏地道:“照说,咱们便如兴化那般死守,将来改朝换代,史书上也不过死忠殉节四个字的评语,为了这四个字,送掉全家老小、合城百姓性命,确实有些划不来,再嘛,生灵涂炭,似乎也有违上天好生之德。本官的意思、这个、不如降了吧。”
听说个降字,堂下一拨官员都松了口气,人人都说恩主大人悲天悯人,是菩萨心肠,更有见机快的,就拍起马屁,说什么大元天下正朔,恩主弃暗投明,将来封侯拜相青云直上。
何清摸着胡子,正在得意处,堂下一声大喊:“大人万万不可行此悖逆不道之事!”
众人吓了一跳,原来是个管营地小小正军将,叫做王天来,屡次立了战功,因为不会逢迎,到现在才做个正军将。\不过好歹是何知府提拔的人,这才有资格站到堂下。
何清大怒,戟指而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胡言乱语!”
众人有地朝何清磕头,有地扯着王天来劝解:“老弟,你忘了恩主的提拔?做人可不能背主忘义!”
王天来冷笑道:“我是立下战功,按朝廷制度提拔地,和知府大人何干?即便我是何大人提拔的,何大人又是谁提拔地呢?背叛朝廷君王,算不算个不忠不义?”
“反了,反了!”何清拿着剑就要来杀,王天来腰间拔出钢刀,这些人都知道他武艺高强,不敢上前,唯一堪敌的宋金刚又吃醉了酒没力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打出了府衙,上马去得远了。
被王天来闹了好大一场没趣,何清强打起精神,和众位心腹定下了计划,只待唆都元帅大军赶到。有的人负责约束部众,有的开城门投降,有的就往城中富户家里劫掠,一一定了下来,免得到时候慌乱。/\
正是有了这般计较,蒙古大军越是要来,何清越是不慌不忙,一连五天待在府衙。只盼着唆都快点来,自己把城一献,就万事大吉。
“来、来了!”派到城上打探消息的家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冒这么一句出来。
“唆都元帅大军到了?这么快?”何清又惊又喜,“来人呐,竖降旗,拿本官衣帽来。出城迎接。”
那家人哭丧着脸:“禀、禀老爷,不、不是唆都,是陈大使来了!”
啊?何清又气又急,一**跌坐到太师椅上。想了想,又问道:“她带了多少人?”
“数不清楚。怕有好几万吧。”
“快。快来人侍候衣帽,本官要出城相迎!”陈淑桢开府经略闽广。生杀黜涉便宜行事,此来不知有什么话说。千万别被她抓住小辫子!何清闹了个屁滚尿流,乌纱帽也戴歪了。公服也皱了吧唧地,钻进轿子,一叠声的催着轿夫快走。
往北门才走了一半,就听见马蹄隆隆,何清赶紧下了轿,躬身站在路边,等中军大旗到了,手本也没来得及写一个,大红全帖也没来得及画一封,就这么空着两手朝上喊:“咸淳三年赐进士出身钦点知漳州府何清,拜见陈大使虎驾!迎迓来迟,万望恕罪!”
听得对面马上女声清脆婉转,又带着少妇的柔媚:“何知府保境安民,辛苦了,请与本官同行。”何清偷眼瞧去,只见那陈大使体态婀娜,容貌艳丽比三春桃花更胜几分,顿时身子就酥了半边,正好有同行一句话,他轿子也不坐了,挨到陈淑桢马下面,把漳州军政民政事情说个不休,鼻子里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哪怕马队掀起尘土漫天,也顾不得了。
顾秀才正带着一家人走到这里,瞧着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区区女子竟然做到一品当朝,进士出身的知府老爷挨在马下像个马夫,两人当街上说说笑笑,全然不顾男女大防!真是国之末世,生出种种怪相!
晚间,知府衙门里张灯结彩,何清在这里宴请陈淑桢。家人奴才们说说笑笑,都道陈大使威名赫赫,却原来这般美貌娇俏的一个新寡少妇,可惜了,自己身份和她差得太远,只能远远望着流口水……
何清就坐在陈淑桢旁边,笑得得意极了。“张世杰领兵入海,却要妾身来这漳州顶缸!”
“若不是朝廷一班人昏庸无道,我父亲陈公讳文龙怎会丧掉性命?”
“可怜我夫君、守兴化的叔爷陈瓒先后为国尽忠,我陈家为朝廷付出的,也够多了!”
方才言语挑拨,这位陈大使地心迹竟与自己相差无几,也是嘛,一个妇道人家,机缘巧合下才领兵做到这么大官,能有几分见识?将来若是说动她一块降元,自己功劳更大,说不定,嘿嘿,还能抱得美人归呢!
想到此节,何清就道:“陈大使,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妾身全靠先父、先夫荫庇,才做得这么个官;您是正途出身的堂堂进士,和妾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么敢拿官衔上下相看?还望大人不要拘礼。”陈淑桢眼中秋波婉转,饮了一点酒,两腮俨若桃花,更是娇媚无限,“大人只管说,妾身洗耳恭听。”
“好!下官就直说了,这漳州城怕是守不下去,咱们投降元朝,大元皇帝必然大大的封赏。到时候,咱们做那大朝廷的大臣,却不比做这残宋偏安小朝廷的大臣强上百倍?”何清美酒佳人,早已心醉神迷,从怀中取出书信:“夫人若是不信,请看这封书,唆都大元帅已亲口许我一场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