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草木葱茏,石钟乳堆砌的假山别具一格,潺潺流水环绕其间,给江南夏末秋初的燥热天气,带来了难得的凉爽。
敏儿荆钗布裙坐在水边,赤着双脚踢小溪流水,哗啦啦的溅起阵阵水花,在阳光映射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仿佛打碎了天上的彩虹,揉进了溪水之中。
王李氏怀里抱着胖乎乎的小外孙慢慢摇动,一边轻轻拍打孩子,一边没好气的道:“小弟呀,你看你妈,这么大人了还玩水,也不疼你爱你,还不如外婆喜欢你呀!”
说罢她又看看襁褓中的“小楚风”,简直跟他爸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幺小就睁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将来还不知道有多调皮捣蛋哩。
敏儿诞下的小太子取名为楚天,小名则按江南临安乡下的习惯唤作小弟,此时才三个月大,自然不懂得外婆说什么,也就没什么反应。
“哟,瞧这小嘴儿瘪瘪的,外婆.都不搭理,咱们未来的小皇帝呀,架子大着呢!”王李氏喜得外孙,老怀大慰,把生意甩给了掌柜们,自己成天照顾外孙、女儿。
王李氏抱着小弟,把他小脸冲着.敏儿,虎着脸吓唬两娘母:“就知道粘着你那个不懂事的妈!也是你爹爹宽仁,否则像她这么笨的丫头啊,早被打入冷宫了!将来长大了,你可要护着她哟~~”
小弟根本不知道外婆在说些.什么,敏儿踢得水花四溅,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看到精彩处,竟而咧开小嘴咯咯笑起来!
“哈哈,他笑起来真像楚哥哥!刚生下来皱巴巴的跟.小老鼠似的,现在长大了呀,倒是有些像他爹爹了嘛……”敏儿像现新大陆似的,拍着手,指着小弟哈哈大笑。
王李氏摇摇头,这女儿没心没肺的,哪儿像个当妈.的人?只怕将来孩子和她比着疯呢!
“弟弟,我要弟弟!”两岁多的小公主胖丫蹒跚着跑.了过来,伸着双肉嘟嘟的手要摸小弟,赵筠一袭白裙姗姗而来,秋风吹拂裙带飘飘,直如神仙中人。
“筠姐姐,胖丫!”敏.儿甩了甩脚上清水,赤着脚站在岸边,一把将长得跟包子似的胖丫抱起来,崛起小嘴像小鸡啄米似的,啵啵啵在胖丫粉嘟嘟的脸上一阵乱啃。
王李氏正和赵筠寒暄两句呢,转眼见敏儿赤脚站在地上,急得不得了,抓起双金丝绒的拖鞋就甩到她脚底下:“这个怎么得了,还在奶孩子,能赤脚踩在地上受地气吗?”
敏儿嘻嘻笑着,朝赵筠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穿起了拖鞋。
王敏儿性子单纯可爱,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赵筠早已见惯不惊,反而心头有些儿庆幸:大汉帝国宫中五位皇后,要么直率大方如陈淑桢、乌仁图娅,要么就是敏儿这样五脏六腑都透明,一眼能看穿她想什么的玻璃人,就是雪瑶爱使点小性子,也从来没什么心机,比起早年手帕交们谈起的皇宫中邀宠争宠固宠的种种不堪,真个天上地下了!
旬日休息,雪瑶晨起之后分花拂柳而来,见敏儿生了孩子还这般傻乎乎的可爱,便和她打趣道:“敏儿这么喜欢玩水,咱们将来搬到新皇宫就没小溪了呀!要不,咱们搬过去,留敏儿在这边住?”
临安新城已建设完成大半,故宋旧宫也修葺一新,辟为华夏历史博物馆,向全体国民免费开放,但楚风仍以旧两浙大都督府为暂居行宫,新城那边的正牌皇宫才刚刚破土动工——楚风说过,大汉任何一地学校没有建起之前,不准官员修葺官署,任何一处学校比官衙破烂,地方官就地撤职,他以身作则,在临安新城小学校主体完工之后,才开始建设新皇宫。
“你们都过去住啊,那这边多冷清呀~~”敏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展颜笑道:“不过把楚哥哥留下来就行了,他会说好多笑话呢!”
雪瑶闻言绝倒,王李氏则笑得直打跌,谁说女儿笨?她聪明得很哩!
“嗯哼,都在啊!”楚风和乌仁图娅携手而来,眼尖的雪瑶朝赵筠使了个眼色:草原明珠向来风风火火大步流星,今天却是迈着小碎步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也不知咱们那位楚呆子昨晚是怎么折腾的!
见两位姐姐似笑非笑若有深意的表情,乌仁图娅就明白了大半,俏脸顿时罩上了一层红霞,忍不住狠狠掐了把楚风:哼,昨晚那么强横霸道,害人家到现在还迈不开步,真正是个楚呆子!
“哈,两个小东西,给爸爸亲一个!”楚风拍着手,胖丫就摇摇摆摆的跑过来,扑进爹爹怀抱里,享受挚爱亲情,王李氏怀里的小弟也啊啊的叫起来,似乎在嫉妒姐姐呢!
“都来都来!”楚风一手一个抱起来,好一阵舞弄才放下了。
“在说什么呢?怎么见我来了就不说话,有事瞒着老公?”见丈母娘带着儿子回去休息,楚风就乐了,挨个捏捏老婆们的脸蛋,惹得她们报以粉拳。
“哼,若不是陈姐姐回了漳州呀,她三下两下就把楚呆子收拾了!”雪瑶气呼呼的嘟着嘴,小模样别提多诱人了。
楚风坏坏的一笑,心说陈淑桢在这里,也是砧板上的肉,只要老公我施展“yin魔魅惑之手”和“惊魂狼之吻”,她还不和你们一样软成面团?
又闹了一阵,还是敏儿老实,原原本本说了新皇宫的事儿。
“就敏儿是个实心疙瘩,你楚哥哥富有四海,便在新皇宫原样造这样的小溪、假山,又有什么难的?分明是想着和楚呆子单过,央着他晚上讲笑话呢!我倒想听听,你们熄了灯躺在被窝里,还要说什么笑话?”雪瑶瞅着敏儿,笑得像只刚刚偷了蛋的小狐狸。
哪晓得楚风竟然点点头:“没错,要新建一个原样的,却是不能了。”
怎么可能?且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富有四海,便是以私产而论,楚风也是帝国头一号的大富翁,吕宋岛、东瀛的金银矿和南洋的香料是他独占一半,垄断麻六甲以西商贸的东印度公司他是大股东,钢铁晒盐纺织都有他的股份,大汉皇帝之富历朝历代皆无,是唯一不从国家税收分利,而完全以私产自奉的皇室,他怎么会修不起区区一座假山、小溪?
雪瑶不服道:“就知道楚呆子护着傻敏儿,你那新皇宫还不如故宋旧宫五分之一大,便是整座皇宫,单敏儿家里出钱就能建好,何况小溪假山?”
“你们知道吗?这建小溪、假山的钟乳石是山洞中泉水滴下,水中矿物慢慢沉积形成的,每根钟乳石少则万年,多则数十万年才能形成,把它从原来生长的地方敲下,就没了灵气,就死了呀!”楚风问道:“咱们是要山洞中自然的、活的钟乳石,还是要把它们敲下,变成花园里人工的、死的钟乳石?”
答案显而易见,人们更喜欢欣赏自然之美。
赵筠若有所思的道:“皇帝虽爱山水之美,却能克己奉公,不取民间一花一石,想当年我祖上那位徽宗皇帝治花石纲,闹得天下民怨沸腾,盗贼蜂起,国力衰微以致金兵南侵时无力抵挡……”
楚风自得的点点头,心说我就是爱花石,也就花钱从民间购买,绝不至于像徽宗那样瞎搞,闹得什么方腊、杨么都起来造反,害得水浒英雄们还没北征就死了个七七八八——哦,水浒是演义,不过方腊、杨么倒是乱了大宋朝的东南半壁。
哪晓得大宋朝有花石纲,大汉新朝也闹了这么一出。
李鹤轩骑在战马上,接二连三的鞭打马匹,蹄铁在临安城青石铺成的大道上塌塌直响,骏马飞的奔向皇宫。
得到临安有敌人暗探潜伏的消息,汉元大战就在顷刻,于是李鹤轩亲自领导情报部门,故意出错误的情报,待刘大胡子把误导情报出后,士兵们破门而入抓获了这个密探。
事情至此一切都很顺利,然而让李鹤轩大惊的是,刘大胡子头一低就咬自己衣领,竟是要自寻死路!
大汉情报司逮捕的北元探子也不晓得有几千几万,只有一点无一例外:全都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金银财帛卖身事敌的狗汉奸,它们没有信仰没有意志甚至没有灵魂,被捕之后为了活命,基本上都会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任务、来历、上下级说个清清楚楚,情报司还极少遇到被捕后自戕,而且自戕得如此义无反顾的探子!
幸好有出身南少林的情报官员眼明手快,闪电般错开了刘大胡子的下巴,让他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了。
李鹤轩皱起了眉头:“鞑虏给了你多少金银,便值得如此卖命?背祖忘宗还不够,非得以死报效?”
刘大胡子闻言却眼睛一亮,因为下巴错开只能含混不清的道:“没错,我就是大都城来的,没能报效朝廷诛杀奸贼,是我无能,要杀要剐随你便,想让爷爷投降,做梦!”
北元的探子,从来没这么硬气的,它们只是为了得到金银或者官爵,不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啊!
忽然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李鹤轩跨步上前扯开了此人上衣,就在左胸下方,一枚刺青赫然在目:火焰飞腾莲花绽开,正是摩尼教的标志!
血腥的酷刑之下,暗探刘大胡子仍然熬了整整一夜,直到早晨半昏迷状态下,李鹤轩才以屠龙秘术诱导他吐出实情,然而刘大胡子已是弥留状态,刚说了几句就一命呜呼。
汉元大战紧锣密鼓的布局落子,一切欺骗行动也是针对北元方面,谁也没想到背后突然有摩尼教闹了这么一出,李鹤轩不敢怠慢,急匆匆的赶往皇宫向楚风汇报。
“据刘大胡子讲,有人在浙西淳安、婺源等偏远之地,诈称朝廷命官,于各县征集花石纲,拆房破屋敲诈勒索,以致民怨沸腾,魔教趁机起事,便在顷刻之间!”一向镇定的李鹤轩,此时满头大汗,声音微微颤,和以往的挥洒自若相比,完全成了两个人。
楚风也是大吃一惊,李鹤轩只知道摩尼教教主方腊在江南的起义,尽下大宋东南郡县,给徽钦二帝摇摇欲坠的统治动了沉重一击,以致国力衰微下金兵南侵无可抵挡;而楚风更有后世七百年的知识,他从中学历史摩尼教——明教——白莲教在动农民起义上一脉相传,于宋元明清历朝历代动了无数次席卷山河的大起义,是各王朝天生的敌人。
宋朝有方腊,蒙元有小明王韩林儿刘福通,明朝有唐赛儿,清朝王聪儿,可以说魔教是不分朝代不分民族,天生和朝廷作对的造反派!只要谁坐在皇帝龙椅上,谁就是他们的头号敌人!
楚风开始头疼了,自大汉立国以来,从来都是对外征战,对内则轻徭薄赋、展商贸、移民开荒,内部很少有纷争。如今搞半天居然要闹出个农民起义,而且还是在北伐中原的节骨眼上,真个叫人郁闷!
未来的教科书上,会不会写上一段“大汉皇帝楚风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江南各地义旗纷举,无数农民军前赴后继的投入了大起义”?
“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文明和野蛮作最后大决战的时刻闹什么魔教,江浙西部向为魔教聚居之地,方腊余党未平,故有此乱。”文天祥目光炯炯,朝上作揖道:“地方未平,是我江浙总督之职,乞皇上一旅之师,老臣定将婺源贼巢犁庭扫穴!”
文天祥等故宋旧臣受的正统儒家教育,对农民起义是恨之入骨,当年岳飞不也剿灭过杨么在内的好几路反王?
朝堂之上,包括曾渊子郑思肖在内的儒家臣子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在汉元之战的关键时刻闹什么反贼,既是反了大汉帝国,又是客官危害华夏文明,那不是汉奸行为吗?自然该痛下杀手,迎头痛剿!
当年方腊起义的地点就在浙西婺源,距离临安不远,且方腊本人是匠户出身,临安船场匠户系的官员自然对他多有同情,何况如今大汉帝国民贵君轻的观点深入人心,各位匠户系官员都有些不以为然。
王大海直言不讳道:“文部长,要是婺源百姓没有衣穿没有饭吃,是我们朝廷有问题,还是百姓有问题?如果当地处置得当,百姓还会相信魔教的煽动吗?”
若说起义造反的人是汉奸,楚风则有些儿不以为然,他知道后世朱明王朝覆灭也是“内有闯贼,外有建奴”,然而崇祯皇帝去和李自成说我们先剿了皇太极再你我分个高下,试想李自成会同意吗?
“且慢!”赵筠现了问题:“那位密探刘大胡子,说什么大汉帝国在婺源等地横征暴敛,搞什么花石纲,这事可是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可得搞清楚,要是能平息民怨,指不定魔教无法煽动民众,起义也就不了了之呢?”
“是啊!”楚风深以为然,华夏历史上各种各样的战争,不论是否冠以起义的荣誉或者镇压的臭名,总而言之都是兄弟相争,亲者痛仇者快。岳飞能成为不朽的民族英雄,是因为他抵抗金兵南侵,保全南渡宋室,让华夏文明坐断东南薪火相传;而不是因为他镇压钟相杨么的起义。“以外战杀人多为荣,以内战杀人多为耻”的观点,早已写在了军事学院的教科书上,被每一名汉军军官牢记在心。
“看来,咱们有必要到婺源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打着我的名号征收花石纲!”楚风的指头从地图上的临安移动到了浙西婺源,那儿离临安并不远。
‘水氽童家店,方喇出二遍;水浸鳖背石,方腊又造反!‘大雨滂沱,婺源县方腊洞前,无数身穿白衣头缠白布的父老乡亲,手持削尖了的梭镖,在教主引导下齐声大喊。
从天降下的瓢泼大雨没能熄灭他们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焰,大汉帝国的横征暴敛早已让这里赤地千里,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造反,说不定还能拼出一条活路!
台上的教主方曦在教徒们眼中,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灵,阴云密布的天气,雷电自天而降,闪电的光芒把他的脸照得分外惨白,仿佛带上了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使底下的教徒们如痴如醉。
方曦咧开嘴笑了。
百余年前,祖爷爷方腊在这里举义反宋,打下江南五十余州县,却被那奸臣童贯和愚忠故宋朝的韩世忠剿灭,当真叫人扼腕叹息;现而今大汉帝国崛起海上,尽得江南半壁,又行各种新政,国事日盛,若是找不到机会起义,方家的百年帝王梦不就真的成了南柯一梦吗?
天助我也!大汉帝国居然在贫穷的浙西婺源一带开征花石纲,地痞流氓混混破落户纷纷勾结衙役,大肆敲诈勒索,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稍微得罪他们的人家,都要家破人亡,附近州县百姓苦不堪言,有人说就是范大都督守两浙路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倒行逆施呢!
正愁着没机会,这不就会就来了?密探死士从临安飞鸽传回消息,汉军要从海上运兵进抵淮北盐城,包抄淮扬一带的元兵,这不就让两浙后方变得空虚了吗?
方曦立刻召集长老、使者,到各地煽动百姓起义,从方腊那代祖传的教主,影响很大,附近百姓多是教徒,又兼不堪大汉苛政,方曦自然一呼百应。
“大汉昏君无道、奸臣掌权,朝廷公然横征暴敛,弄什么花石纲荼毒我江浙百姓,楚贼本故宋番臣,凌逼宋皇取此天下,可谓无耻以极;我方家得天道,应人事,合摩尼尊者之指引,百年前就曾取天下江山之一分,如今时候到了,汉军就要北进淮扬,必然两浙空虚,我们趁机起事必定事半功倍!待我们攻下江西、两浙,再兵进临安,本教主身登大宝,各位都有大大的荣华富贵!”
方曦话音刚落,四位教中长老也跟着念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明尊降世,摩尼出现!”
吼,吼!教徒们已进入癫狂的境地,眼睛变得血红可怕,这时候叫他们做任何事情,恐怕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好!”方曦走下了祖先曾经藏身的方腊洞,这座巨大的溶洞,当年是方腊出征前誓师的地方,也是他失败之后躲藏的地方,九曲回折、易守难攻,若不是韩世忠那厮用计,官军怎么攻得破方腊洞?
但愿祖宗保佑,一举取了大汉江山!他走进了洞中。
旁边一位身穿黑衣的汉子看出方曦心头疑虑,踏前一步在他耳边道:“大汉荒yin无道,方教主倡义旗,我家元帅便在淮扬死战汉军,让教主从容兵进临安。将来以教主永为南朝皇帝,两家永世约为兄弟!”
方曦看看黑衣人,平淡的道:“蒙昭,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北朝最无信义可言。”
蒙昭冷冷一笑:“哼哼,信不过信得过又如何?如今你要取江南半壁,我家元帅只要四川荆湖,这可是两家划得来的事情,便是将来咱们互为敌国,再决一雌雄也不为迟!”
方曦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召集长老,煽动民众,打造兵器,积聚粮草,所有的造反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
“教主不可!”一位身材高挑而婀娜多姿,蒙着面庞的女子用奇异的音调说道:“蒙古人最没有信誉可言,在利益面前他们可以出卖一切。中土明教有此展势头得来不易,你可不要一时昏了头!”
蒙昭心下一奇:在明教中方曦就跟皇帝没什么区别,这女子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放肆?前些日子到此挑动方曦造反,还杀了两个不同意的长老,弄这么些天,怎么从来没注意这女子呢?
方曦则注意到四位长老中的黄长老、莫长老也围了过来,他戟指骂道:“是谁把圣女带出圣地?是谁告诉圣女咱们要起兵造反?你们竟敢不听本教主的命令!”
“教主不可啊!”方才在台上煽动民众,在宋军中熬过大营的黄长老看着底下手持削尖竹杆、身穿布衣,连皮革盔甲都没有百姓,就心头凉,他不知道这样的军队,在大汉军火炮和刺刀打击下,究竟能活下多少。
方曦看也不看两位长老,只将左手按在胸口,对圣女道:“我教在波斯已没有出路可言,惟有中土还有这么多信众,大汉荒yin无道,正是大好良机,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明尊保佑,必定一战而胜!方曦请圣女回!”
圣女温柔的声音,仿佛有安抚暴怒灵魂的功效,让在场的几个人如沐春风:“教主,我从波斯一路东来,处处可见蒙古人荼毒百姓,手段残忍无比,全然和明尊好生之德相违背,您和他们结盟,不是违背了明尊的教诲吗?”
可方曦心头早已燃烧着熊熊烈火,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了,他斩钉截铁的反驳道:“不!蒙古大军天下无敌,只要咱们在婺源倡义旗,北元军队就渡江夹击,好道叫汉军有来无回!”
莫长老跪下,牵着方曦衣角道:“元鞑子信不过,他们在江南造下多少孽啊,常州、襄樊、徽州……江南百姓恨之入骨,您现在反对大汉,咱们敌得过敌不过,轰轰烈烈干一场就是,可千万不该和他们搅在一块,这是要被人骂汉奸的啊!”
方腊的脸顿时比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更加阴沉,他的声音冷如寒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便是方某人小节有亏,将来定鼎天下,再轻徭薄赋以养士民,也就尽够了。”
此时方曦心中只想:武王伐纣,流血漂橹;唐太宗诛杀兄弟,可这两位不都成了千古明君吗?我方某人便做不得唐太宗?
曾经亲眼见过蒙元屠戮百姓,黄长老和莫长老怎么都不同意勾结北元鞑子,莫长老干脆腾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气鼓鼓的道:“方教主,要是真能问心无愧,咱们就到外边去,告诉教徒们,咱们要和鞑子并肩作战,和把大伙儿从鞑子手底下救出来的汉军作战!”
“对呀,这不是恩将仇报么?大汉可反,但万万不能和鞑子联手!教主,咱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呐!”
黄长老说罢用力握住了方曦的手臂,这位教主可是他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为主仆情同父子,便是再亲密些,也不为过。
哪晓得方曦此时鬼迷心窍,见黄长老来握自己手臂,只当他要施展大光明经中所传的擒拿术——这位黄长老精修大光明经,手下有数百斤力道,被他拿住,便是野熊般壮的汉子也挣扎不得。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方曦心道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他手臂一翻一曲,从腰间摸出柄黑漆漆的匕,无声无息就刺进了黄长老的心窝!
“你、你,咳咳,好个方教主!”黄长老软软倒下,面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方曦动的同时,蒙昭也将一根尺余长的钢针如毒蛇般刺出,突遭大变的莫长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钢针从背后刺穿了心脏,只见他像一条被突然放到炭火上烤炙的鱼,身子触电般猛的一跳,全身抑制不住的战抖起来。
蒙昭狞笑着将钢针抽出,带出一缕殷红的血珠,谁知莫长老忍着一口气就等此时,电光火石间拼力回身一拳,正正当当打到了蒙昭心口,将他击得飞出两三丈远,重重的撞到了山洞石壁上。
胸口剧痛,好一阵才平复,蒙昭揉着心口走到莫长老身边探了探鼻息,早已死得透了。
方曦怔怔的看着黄长老的尸身,半晌才恢复了平静,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缓缓道:“中土本教清理门户,叫圣女见笑了。此地血腥不宜久留,请圣女回!”
带着面纱的圣女只得转身慢慢走回方腊洞深处,留下了一串幽幽长叹。
“方教主好决断!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心狠手辣,所谓壮士断腕也!莫、黄两位长老不识时务,早该除了!”蒙昭眼睛滴溜溜一转,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又试探着问道:“贵教向来只设教主、长老、护法等职务,何时有的圣女?”
“此是波斯本教中人,到此弘扬明尊圣法,本教主准备在攻打婺源之前,设坛请她施展神法,到时候我明军得明尊庇佑,刀枪不入,攻城略地自然如虎添翼!”
蒙昭眨巴眨巴眼睛,老实说,对魔教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他是基本上不相信的,要是真有明尊庇佑,当年方腊何至被宋朝剿灭?就连这九曲回折的方腊洞,都没能保住他的性命啊!
可看着方曦坚定不移的神情,他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波斯来的圣女难道也好念经?
方曦的魔教教徒磨刀霍霍的时候,方腊洞西南五十里的婺源县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哈哈哈,这么多奇花异石,运到临安去,皇帝肯定龙颜大悦啊!”吕师夔看着县衙中满满当当的奇花异草、珍贵石料,美得冒鼻涕泡。
早听说了,大汉皇帝好享乐,在琉球制金山银海,比当年商纣王酒池肉林更加夸张,奢侈之度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些花石纲运到临安,皇帝还不对我吕大都督大加封赏?
县太爷张亮臣在旁边毕恭毕敬伺候着,闻言点头哈腰的道:“对呀,一点没错,到时候吕大都督简在帝心,圣眷优隆,想必扶摇直上,非但能官复原职,还得连升三极呢!”
大汉帝国新得江南半壁,因为不是武力攻占,而是和平解放,原有地方官员还来不及裁汰,如今是派员到州一级,县级则令原官——只要没有血债民愤的都暂时留任,待考察后决定去留,同时负责接收各地县级、乡镇政权的官员正以距离临安、长沙、南昌等中心城市远近的顺序,逐步替换原有官员。
张亮臣就是这样一个暂时留任的官员,婺源虽然距离临安不远,但正如俗话说的,山高皇帝远、水浅王八多,大汉对这里鞭长莫及,张亮臣也就比临安府、余杭县等地的同僚们多留任了好几个月。
但他还想继续留任下去,他还没有搜刮够,他还不想自己的仕途就此终结,可是县一级的地方官、法官、警察等等官吏,已经从近到远逐步逐步派下来了,各州的州官则早已换成了大汉的官员,婺源再山高皇帝远,又能多拖几天呢?
张亮臣找到了州里的大汉知州,送了笔重重的礼物,希望他在上峰面前美言几句,然而礼物被扔了出来,黄澄澄的金子、亮闪闪的银子撒了满地,“第一次不知者不为罪,再有下次,治你行贿的罪!”被知州大骂一通,他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县衙。
惶惶不安的张亮臣整天盘算着怎么得到大汉皇帝的欢心,怎么才能留住自己县太爷的宝座——他甚至隐隐感觉到,搞不好连过去贪腐的事情都会被揭出来,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幸好,也许是佛菩萨拜得多,又刚刚重修了庙宇重塑金身,也许是自己命相好,手掌心纹路带紫有贵人相助,反正此时天上降下了大救星:北元江东江西大都督,刚刚投降汉军准备到临安陛见皇帝,将会除授要职的吕师夔顺道回家之后经过此地,宴席上向他倾吐了自己的烦恼,本没做什么指望,哪知他古道热肠,主动提出进献花石纲,博取皇帝欢心的计划。
哈,古往今来的皇帝,就没哪个不好享乐的,大汉皇帝当然不会例外!江南山水风物迷人,婺源多奇花异石,把这些东西献给皇帝,他一高兴,什么留任啊,我还要扶摇直上呢!
张亮臣打定了主意,便指使师爷、衙役们到处搜罗奇花异石,作为进献皇帝,庆祝大汉帝国迁都临安的“花石纲”。
这张亮臣本是个大大的贪腐官员,手下多的是鸡鸣狗盗凌虐下民之辈,有了这么个好机会,还不了狂似的到处搜刮?这下可好,婺源县里但凡家中有个院子的,都被这伙人挖地三尺找奇异石头,明明是人家客厅正房,偏说底下埋着宝石;凡是果园稻田的,都被他们把蔬菜果木挖走,说是奇花异草……要想不遭殃,那好,给钱就行!
偌大一个婺源县,被搞得鸡飞狗跳,偏生知州路戎忙着从闽广转运供应北伐粮草的事情,又是初来乍到不明情况,竟然被蒙在了鼓里;周边各县见婺源如此搞法,又兼有新近降汉的吕师夔言之凿凿,居然也跟着搞起了花石纲……
惟吕师夔自己心头也是忐忑不安:听说大汉皇帝喜欢金山银海,喜欢搜罗奇怪的动物,在琉球建设那什么动物园,想必他一定喜欢这些奇花异石吧?吕某人现在无官无职,能否翻身,就看这一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