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虽然在汉军面前碰得头破血流。黄金家族漠北各支派宗王麾下还有留守的兵力,弘吉剌、巴邻部、主儿乞等兀鲁斯制度下的核心部族受到严重削弱,也还能再凑出点控弦之士,于是为了遏制蒙古中小部族倒向大汉怀抱的趋势,为了维护兀鲁斯分配制度的共同利益,黄金家族和它的铁杆拥护者拼凑起了两个新的万人队,来到可木儿温都儿草甸,准备给月息部一个惨痛的教训。
若不是忙着放牧养秋膘、割草度白灾,各部族还能再凑点兵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不过对付不到五千控弦之士的月息部,两万大军已然绰绰有余了。
统兵万户趾高气扬的挥舞着战刀,刚刚从汉地败逃回漠北,和汉军打他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了,可对付同族嘛,那些草原上的牧羊人,怎么可能挡得住那颜武士的进攻?
他疯狂的嚎叫着:“背叛黄金家族,背叛蒙古传统的混蛋!儿郎们上啊,踏平这伙叛徒,将高过车轮的男人杀死,女人和小孩掠为牧奴!”
士兵们一听,眼睛登时就红了。两个万人队中至少有一半是从南方丢盔弃甲狼狈逃回的老兵,既然在汉地没有捞到好处,从同族身上劫掠一番,也不枉辛苦一场嘛。
劫掠乃是草原上弱肉强食的亘古真理,什么同族不同族?成吉思汗铁木真的生母诃额仑就是他父亲也该从斡勒忽油兀惕部抢来的,铁木真的大妃孛儿帖也被塔塔尔人抢走过,在劫掠的问题上,蒙古武士们对同族可从来都没有客气过!
兴高采烈的鞭打着战马,两个万人队从地平线上涌出,如乌云盖地般冲向月息部的宿营地。
贵宾席上观看那达慕大会的长老、族长、头人和萨满祭司们,人人吓得面无人色,那些从附近部族过来的鼠两端的领们,已万分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了,和大汉商贸往来的关系还没有搭上呢,倒惹来了杀身之祸——那些大部族中如狼似虎的武士们,可不会仔细甄别无辜者啊!
有人跺着脚叫苦,有人脸色苍白,嘴里喃喃的念叨着:“长生天保佑啊!”
观礼台上,惟有楚风和乌仁图娅神色镇定自若,他麾下的商队,不,应该是帝国保安司皇家卫队的卫士们,不慌不忙的将货运马车中的一个圆筒状物事卸下来,粗如儿臂的圆筒被竖起来。
“敌人来了,你等着,等我杀退敌人,再回来比摔跤!”巴别儿背上顽羊角弓、挎上弯刀。飞身上马之前对“陈先生”如是说。
和观礼台上众多外来部族领的慌乱相比,整个月息部显得有条不紊,所有的成年男子都骑上了战马,准备着战斗,妇女们也没有闲着,譬如那位迷人的哈丝其其格,没有和心上人儿女情长一番,而是跳下花台冲进营帐中,当她掀开毡毯帘子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柄尺多长的利刃。
吴定南吴先生说得对,对那些贪得无厌的豺狼,只有誓死抵抗才能得到解放!
从两位汗王纵兵劫掠、月息部投向大汉的那一刻,他们随时都准备着迎接忽必烈的报复,被劫掠、被压榨而死,还是光荣的战死,他们选择了后者。
四千对两万,巨大的悬殊,月息部的战士们没有害怕,巴别儿更是拍马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和敌人的羊毛大纛针锋相对,他们打出了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自反出蒙古帝国的那一天起。月息部就决定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大汉的旗帜之下。
“我们,再也不是黄金家族的奴隶!”巴别儿握紧了弯刀,挺起了胸膛,准备迎接敌军箭雨的洗礼。
观礼台上的老族长紧紧握着拳头,到他这把年纪已不能上马为荣誉而战,只能留在后方为战士们向长生天祈祷,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为部族的生存而忧心忡忡。
就在此时,汉商楚先生却笑嘻嘻的对他道:“为了大汉帝国,与强大的黄金家族结仇,甚至冒了全部族覆灭的危险,老族长此时可有后悔么?”
老族长一听,眼睛里就要冒出火来,若不是吴定南吴先生介绍的汉商,若不是这姓楚的客商带来了不少兵器,他当场就要翻脸。
“远来的客人呵,不要怀疑月息部的忠诚和勇敢,即便世上没有大汉,我们也忍受不了黄金家族和核心部族的压榨,迟早会拔出弯刀和他们一战!”老族长气咻咻的,顿了顿又道:“既然答应吴先生,追随了大汉,竖起了大汉皇帝的金底苍龙旗,我们就会在这面旗帜下光荣的战斗,直到最后一人!”
“那么好吧,我很满意,既然你们愿意在金底苍龙旗下战斗到最后一人,那么大汉也不会辜负你们,”楚先生笑盈盈的。对着远处空地上的“商队伙计”们打了个手势。
立刻有人用火点燃了圆筒上的引线,嘭—嗖——,爆炸,紧接着是尖利的啸音,一团金色的火光冉冉升起,在空中炸开,数百米高的空中便出现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型金龙!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月息部的族人们欣喜若狂的看着金龙升起,从来没有见过烟花的牧人们,只当是长生天降下了神迹,这金龙分明和大汉战旗上的一模一样,这是代表庇佑的神迹呵!前方的战士们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后方的妇孺老人喜极而泣。
临近几个部族的领,最多见过小爆竹,别说亲眼见到、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华丽的大型烟花呀!“难怪大汉皇帝打得忽必烈抱头鼠窜,人家会召唤金龙下界,凡人怎么可能抵抗?”他们跪倒在地,虔诚的连连磕头,并在一瞬间决定了应该投靠哪边。
还在十多里外疾驰的统兵万户,从烟花爆开时出的震耳欲聋的响声就判断出这多半是火药的力量,单单一个烟花倒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可这个世界上能把火药玩到如此精妙地步的,只有汉军啊,难道。那伙蒙古帝国的克星,来到了草原上?
“看,这是南蛮子,”想了想,说话的蒙古武士又把话咽了回去,略带羡慕的道:“不,是汉人,他们才会搞这样的东西呀。”
没有去过汉地的新兵就有些畏缩:“啊?多么可怕的神迹……”
从统兵万户到普通士兵,每个人的心头都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晓得汉军是否到了这里,不晓得那些可怕的家伙有没有搞什么阴谋诡计。日食、火烧泾河、热气球……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战法,实在是人力难以招架啊!
很快金龙就消逝不见,但巨大的威压一直留在人们心头,刚刚还抱着决死心态的月息部战士此时已拥有了必胜的信念,而对阵的元军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马,开始迟疑起来。
月息部的老族长自然知道这金龙是身边的楚先生放出的,他看到了下令、点火的全过程,现在惟一困扰他的问题就是,这位能用罕见的烟花放出金龙的楚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他苍穹握于掌中的气魄,又是源于何处?
汉商吴先生,同时也是情报司北方站副站长吴定南,笑容可掬:“好教老族长知道,这位便是我大汉帝国当今皇帝,楚风陛下!”
啊!老族长的心脏顿时狂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一阵头晕目眩: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看上去温文有礼的男子,就是击杀伯颜、阿术、张弘范在内若干名臣宿将,从极端不利的情势中力挽狂澜,恢复中央天朝,将一代天骄忽必烈北驱出朔漠的大汉皇帝?!
蒙古人天生崇拜英雄豪杰、追随强者,哪怕是敌人只要强悍也会得到他们的尊敬,楚风战胜唆都之后,他的名字就逐渐开始在大草原上流传,当他击杀伯颜之后,这个名字就不胫而走,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而最近成功击败忽必烈三路大军,将蒙古大汗逐回草原,各部族私下谈论时,天可汗的尊号就已和八十年前的成吉思汗并称。
想到大汉皇帝御驾亲临,老族长已根本不需要考虑此战的胜负了,他激动得热泪盈眶,牵着楚风的衣角跪下,亲吻着他脚下的尘土。并且招呼着周围早已木木呆呆的众位领:“天可汗,这位就是伟大的天可汗,所向无敌的大汉皇帝,月息部的新主人!”
有人跟着跪下,有人则还在迟疑——早已决心投向大汉,只不过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保留意见,因为草原上流传最广的传说中,大汉皇帝有“金雕一样慑人心魄的眼神,堪称把都鲁的强悍身体,他的力量之大,可以生裂虎豹,他的箭法之精,可以一箭双雕”,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是个普普通通汉人,甚至还没有他身边那位娘娘腔的“小白脸”吸引眼球呢!
可不要被月息部骗了,和他们一块儿倒霉呀!这些领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楚风并不计较这些,收服草原边缘的小部族,并向蒙古草原腹地渗透,逐步将这块孕育匈奴、突厥、蒙古等一代代马背天骄的土地纳入华夏的怀抱,这是大汉帝国的基本战略,身为皇帝的他御驾到此,便是为了彰显实力、广布皇威,同时也恩威并济收服人心……大势如此,由不得这些小部族鼠两端,如今汉强元弱,汉元之间他们根本就没得选择!
很快众位领就打消了疑虑,因为落马河下游通往辽东的方向,传来了震动大地的马蹄声,地平线上有锃光瓦亮的盔甲闪光,如林的战刀森寒!
大汉帝国第三军骑兵师到了!
事实上,阿尔斯楞率骑兵师一直就待在落马河下游、可木儿温都儿草甸边缘,等待着皇帝的命令——风从虎、云从龙,大汉皇帝万乘之尊,来到这东蒙古草原上,要是只有皇家卫队区区百余卫士扈从,那才是见了鬼呢!
“呵呵,忽必烈的皮又痒了,咱们给他打舒服!”阿尔斯楞拍马疾驰,举起战刀吼道:“辽东的蒙汉儿郎们,咱们的皇帝就在前面月息部营帐,奋勇冲杀呵,给吾皇的金底苍龙旗增光添彩!”
大汉万岁!士兵们兴奋的叫喊着,在伟大的皇帝面前一展身手,这个梦想居然在今天实现,他们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要知道,这位皇帝简直是辽东诸部儿郎的偶像啊,在这辽东的威望可不比汉地百姓中低。
“天可汗!伟大的天可汗,东蒙古各部族向您致意,臣服于你!”各部族的领,再没有了半分怀疑,纷纷屈膝俯,朝拜楚风。
这时候不抖点王霸之气,那也太不解风情了嘛!楚风“顺天应人”的摆出牛逼哄哄的姿态,目视前方无限远处,大有天地握于掌中的气势,一手做指点江山状,一手叉腰做凭栏独处状,引得部族长老们连连叩,只觉得这位皇帝单就姿态而言,比那瘸了一条腿的忽必烈可是强多了。
“哼,这家伙又在唬人了。”乌仁图娅小嘴一嘟,颇有些不以为然:同样的姿态别人做就是白痴、装逼,偏生这家伙摆出来就唬得人一愣一愣的,真是屁股决定脑袋!
话说回来,伟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作大有深意,哪怕做出最幼稚最无厘头的举动,下位者也只会噤若寒蝉,揣摩其中含有什么深意,却断断不会认为这是在耍宝,也许,这就是人类的通病吧。
看见汉军出现,对阵的元军顿时一阵心寒,月息部的战士们则是欢声雷动,金龙出现、汉军天降,这简直就是预示者必胜啊!不须有半分怀疑了。
“冲啊!”不待汉军赶到,巴别儿就弯刀向下虚劈,迫不及待的冲向了进退失据的元军,
“大汉帝国万岁!汉军谙达(兄弟)万岁!”士兵们跟着一窝蜂的冲了出去,虽然只有四千多人,气势如洪流一般,倒也很有些山崩海啸的势头。
他们并不知道大汉皇帝御驾到此,并没有表现一番的念头,只是想抢在汉军的前面给敌人狠狠一击——草原上主人应当欢迎客人,即便是接受客人的帮助,也得先向敌人射出第一支箭嘛,否则会被别人笑话月息部胆小如鼠的。
“哈,这些东蒙古的谙达,倒是不甘示弱啊!”阿尔斯楞咧嘴笑着。
自乃颜汗起,辽东就和东蒙古的哈丹、势都儿联手反抗忽必烈,虽然月息部没有参加这个同盟,地处草原南缘的他们也和辽东暗中交通往来,双方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如今,月息部有难,主要由辽东子弟组成的第三军骑兵师,自然要倾力相助,士兵们把马儿抽得四蹄翻飞泼剌剌狂奔,见月息部的战士冲到前面去了,他们也起了点争强好胜之心。
汉军装备的阿拉伯高头大马,百里内冲刺是比蒙古马强得多的,此时过来不过二十里距离,马儿正跑得好呢,度一下子提了起来,几下就从两翼冲到月息部战士的前面去了。
呵,汉军谙达很厉害啊,我们马儿跑不过,只怕是要落后了!见到这一幕,巴别儿会心的一笑,他已从汉军的行动中感到了一股并肩作战很久才会培养出来的默契。
可很快,他就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汉军阵前跑到最前列,扬鞭跃马的那人,正是和他争夺哈丝其其格的陈先生!
天呐,难道这位小白脸娘娘腔的陈先生,竟然是大汉皇帝驾下的把都鲁大将?
巴别儿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沉,他有勇气和任何敌人战斗,但所向无敌的大汉皇帝驾下的把都鲁大将,是任何人都无法战胜的天降强者,这个神话早已在草原上流传,巴别儿觉得自己不会有希望战胜一位长生天降下的强者。
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那么不可战胜!巴别儿就抱着这惟一的念头,冲杀之余观察着陈先生的战斗状况。
但见他一柄龙泉宝剑上下翻飞,罩住身体好像一张水泼不进的金钟罩似的,无论箭矢还是弯刀,在碰到这光球的一瞬间就会四分五裂的碎裂、炸飞,没有任何武器能阻挡他的前进。
统兵万户感受到了汉军如潮水般涌上的攻势,决不是麾下这些被汉军打怕了的战士所能抵抗的,不少从汉地回来的老兵已经调转马头准备逃走了——开玩笑,八十万大军都被汉军消灭了,还差我们这几个小鱼小虾?
“不要走,战斗在最后!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万户官拼命叫喊着,指挥部队反击。
但长生天没有保佑他,陈先生一骑飞来,蒙古军在他神剑之下好似涛分浪裂,绝尘而来!
银光从天际划着神妙莫测的弧线斩落,万户官的头颅就冲天飞起!
完蛋了,他真的是位把都鲁!巴别儿沮丧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