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来去匆匆,谁也不惊扰,只为能看一眼岚琪,而御驾漏夜进城,则是不想白天扰民,自然太子也跟着父皇连夜回宫,小孩子毕竟不堪旅途疲惫,入宫时太子已经睡着。
玄烨回到乾清宫洗漱更衣,歇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又在乾清门召集大臣听政,似要把这些日子有所疏漏的朝务通通补回来。宫里人还准备第二天迎接皇帝回宫,可睁开眼时,皇帝竟已在乾清门听政理事了。
岚琪同是醒来才听说皇帝昨晚半夜来看她,环春她们绘声绘色说,她总是不大信,直到乾清宫的人来传话,说皇帝晚膳后要过来,提起昨晚来的事,岚琪才略略信一些,便又埋怨身边的人:“做什么不叫醒我,我现在挺着肚子夜里睡相一定很丑。”
这边玄烨散了朝,便往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嗔怪他不知爱惜身体,做什么要弄得这样疲惫,玄烨却说路上行进时都是在休息,不能再浪费时间。
太后也在一旁,笑悠悠道:“听说皇上昨晚子夜入宫后,去了趟永和宫?”
玄烨竟微微脸红,笑着问:“是不是惊动了皇额娘安寝?”
“我睡得很踏实,又离开些距离,哪儿能惊扰到。就是刚刚一路过来闻见一些酸味,心想各宫各院都蒸包子蘸醋呢?”太后笑着看了眼婆婆,果然听太皇太后嗔怪,“你如今说话也拐弯抹角了?”
玄烨知道太后的意思,并不大在乎,径自岔开话题说:“在盛京得了两支老参,孝敬给皇祖母和皇额娘,今年入秋后每日泡茶饮,朕瞧着盛京几位老皇叔们精神好得很,就是吃这些。”
一时说起盛京风光,絮絮讲了小半个时辰,玄烨不能多留,离开时太皇太后嘱咐他:“不要光顾着岚琪,她好着呢,新人入宫有些日子了,你瞧瞧都给些什么位份。”
玄烨则应:“孙儿正要去承干宫,这件事想与皇贵妃一同商议。”
皇帝的用意自不必明说,如今皇贵妃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他可以偏爱岚琪,却不能无视皇贵妃的存在,他再不会犯当年和钮祜禄皇后之间的错误,即便不喜欢并反感她曾经的所作所为,玄烨也反省到自身对她的不公平,如今对待表妹,他始终记得要在乎她的感受。
皇贵妃虽也听说昨晚半夜皇帝跑去永和宫的事,可眼下见玄烨辞了慈宁宫就来见她,更在她这边用膳,问起宫里的事,很大方地问德妃的胎儿是否安稳,皇贵妃知道禀报这些是她的责任,无论如何皇帝没有虚给这个副后的尊贵,自然心情甚好满面喜色。
之后商议新人的位份,玄烨道:“你妹妹的位份,朕早与舅父商议好,只给一个嫔位。当初钮祜禄皇后封后,妹妹直接在妃位,都说福气太盛压着了,如今你贵为皇贵妃,就先委屈一下妹妹。”
皇贵妃且笑:“如今四妃齐全,总不见得直接给妹妹贵妃位,臣妾早就这样想了。妹妹年轻,怎么也不该在贵妃之位,皇上何来委屈一说。只是……”她顿了顿,本不想多嘴,可终归是亲妹妹,不愿她糊里糊涂惹恼了皇帝,迟疑再三还是开口,“皇上也知道,您这个小表妹自幼懦弱胆小,从前在家阿玛说话大点声她就能哭好一阵子,这么些年了依旧没怎么变,臣妾瞧着她实在担心。若她伺候皇上不周到,请您千万不要生气,臣妾会慢慢教她。”
玄烨只淡淡笑:“朕明白。”
之后皇帝直接在承干宫里召见诸皇子公主及各宫妃嫔,温贵妃也奉旨前来,面若桃花神采奕奕,言行举止亦是温和有礼,倒让玄烨刮目相看。再有宜妃等等都比他出门前看着精神,另有数位眼中还满是懵懂单纯的新人,玄烨本以为回宫又要陷入女人们的纷扰,这一下看着还算和谐美满,也就安心了。
自然少不得夸赞皇贵妃治理有方,之后将路上带回的东西分别赏赐下去,新人们也有了位份,除小佟佳氏在嫔位,其他不过都是答应常在,散居各宫。荣妃的景阳宫之前就住下新人万琉哈氏,如今皇帝给了常在之位,宫女太监便都称万常在。
这样热闹了大半天,妃嫔大大小小都见了圣颜,唯有永和宫安胎的德妃还未见到,皇贵妃一早就听说乾清宫派人去传话,说皇帝晚膳后要去永和宫,可玄烨在她这里待了大半天,晚膳也快用罢了,一点没流露要走的意思,反弄得她不知如何才好。
胤禛不知大人的事,欢欢喜喜地和皇阿玛说话,聪明伶俐逗得玄烨很高兴,皇贵妃在边上犹豫了好久,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了,竟真的开口说:“德妃怀着孩子不容易,皇上何不去永和宫看看她,今天姐妹们都来了,只有她见不到皇上。”
玄烨回眸看她,皇贵妃眸中晶莹闪烁,虽然脸上止不住的尴尬勉强,却看得到眼底的真诚,玄烨却道:“朕累了,就在你这里歇,永和宫明日去也一样。”
皇贵妃心里砰砰直跳,她不想让皇帝察觉自己的喜悦,可还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露出来,连玄烨也笑了,近身捏了她的手道:“你这样贤惠,朕倒不习惯了。”
“皇上取笑臣妾。”皇贵妃赧然垂首,玄烨真是很稀奇地看着她,“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从前的模样?那时候的表妹,哪里会害羞?”
皇贵妃笑道:“臣妾不是害羞,是高兴的。”而提起往事,难免心酸,更垂着眼帘说,“皇上那会儿一生气就说很重的话,臣妾觉得,自己再不改好些,您真的要讨厌臣妾了。”
玄烨也知道,过去几年为了大大小小的事,自己对表妹没少说重话,甚至连她与外戚的关系都言明过,可真是说明白了,才能更好的相处,一年一年的过来,彼此都成熟了。
这一晚承干宫里久违的又响起了琴声,岚琪在永和宫听见时,先怔了怔,之后便吩咐环春几人:“不必等了,皇上今晚不会来。”
绿珠不相信,嘟囔着:“万岁爷几时失信过主子,说来一定会来的。”边上香月则小声说:“皇上可是在承干宫呀,只怕皇贵妃不肯放人的。”
环春不让她们再多嘴,伺候岚琪洗漱更衣,白白等了一个晚上,皇帝说来却又不来,环春知道自家主子心胸宽广,可这上头的事,总归要不高兴,但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旁人多说无益,于是一整晚谁也没多说话。
隔天一早永和宫的门就开了,环春都稀奇,外头几个小宫女却说盼着乾清宫来人传话,把她也弄得哭笑不得,但之后等了大半天也没什么消息,皇帝自承干宫离了去乾清门听政,之后一整天都在乾清宫书房里接见大臣。
直到日暮时分,才听说皇帝翻了储秀宫的牌子,照理说这的确是新人入宫该有的光景,可永和宫里的人都弄不明白,怎么皇帝连夜回宫只为来看自家主子一眼,却为何回来两天了,正儿八经地不来坐坐。
不止自家人不明白,六宫妃嫔也看不透,聪明的人猜想皇帝是不愿其他人嫉妒德妃,不聪明糊涂油蒙心的,则冷嘲热讽说皇帝在外头那么久,夜里和她一个孕妇能做什么。这样的话很难听,起先只是私下里说说,可三四日后皇帝仍旧不踏足永和宫,渐渐越传越开,都伸长脖子看德妃的笑话。
岚琪还是在庭院里散步时,无意中听洒扫的小宫女窝在一起说这些话,彼时环春也在边上,气得她拿了扫把就要打那两个孩子,被岚琪拦住,还玩笑说:“皇上常说,她们不说这些话就要憋死了,让我大度一些,与人为善呢。”
话虽如此,可孕妇的情绪本就极难控制,岚琪不可能心里不在意,再两日后仍不见玄烨,到底是难受得病了,太医一日三趟地来为她诊脉,起初还只是静养静养的劝德妃,这几天已经不得不说:“娘娘您这几天可不大好,再这样下去,胎儿怕难足月,可以一定要小心了。”
结果德妃娘娘反对太医说:“你别把这些话报上去,我过几日就好了,你现在这样一说,皇上着急,外头的人看笑话,我的身体更难好了。”
太医也不是头一回硬着头皮瞒报,见德妃目色坚定说得那么直,也就答应了。但德妃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等再过三日皇帝终于大驾光临,看到憔悴的岚琪不似那晚深夜瞧见的模样,又惊又怒,喝斥环春几人:“你们怎么照顾的?”
岚琪终于见到玄烨,久悬的心落下了,她曾一度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等屏退了环春几人,岚琪自己说:“皇上一直都不来看臣妾,您说人家为了什么?”
玄烨满腹莫名地看着她,“朕给你的糖,你可吃了?”
岚琪已不大记得什么糖了,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同样莫名地问:“皇上去景山时送来的糖果?”
皇帝有些生气,又把环春折腾来翻出这盒糖果,径自倒出动也没动过的糖块,从盒子最底下抽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笺气呼呼地塞给岚琪,还怪她:“你做什么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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