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是娘娘宫里的人,一切该由娘娘做主,怎好不先问过您的意思。”章答应从容地说,“娘娘若是应允,臣妾就敢大胆去求德妃娘娘了。”
荣妃心中暗想,她本有这个意思,还与端嫔合计好如何让岚琪心甘情愿地收养一个小阿哥,一面恐岚琪不肯,一面又怕章佳氏舍不得,虽说她是从永和宫出来的人,谁又知道她是不是面上对德妃感恩戴德,实则心里头忌讳人家提她的出处呢?人心隔肚皮,荣妃自觉不曾看得穿这小答应的心思,就不能贸然对她说什么做什么。
眼下章佳氏自己来求,就与她不相干了,岚琪的面上她可以推脱责任,对着章佳氏也不必心存隐忧,不由得便笑着:“这是好事,我没道理阻拦你,但德妃那边能不能答应,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晓得,德妃娘娘每日都在慈宁宫伺候,如今小公主也都是乳母嬷嬷们在养,你若是生了阿哥送过去,就别指望她能尽心照顾,不是她狠心不愿意,而是太皇太后那边离不开她。这还是要答应了的,若是不答应,你又预备怎么办?可别把好好的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章佳氏见荣妃没有任何不悦,显然是由衷肯定了这个请求,高兴起来,自信满满地对荣妃道:“臣妾想好了,娘娘您答应后,臣妾就去求德妃娘娘,总有一番话说,若德妃娘娘不肯,日后再想法子不迟。”
“那我可否问问,你做什么要有这个念头?”荣妃淡然一笑,悠悠望着她,“你心里要有准备,这件事若成了,宫里就会有人议论你,说你要攀永和宫的高枝儿,说你巴结德妃,说你图谋更大更多的利益,你承受得住吗?至于说什么你不甘心在景阳宫跟着我,这话儿我不会在意,你也不必在乎了。”
章答应点点头,极认真地说:“那话说出来对娘娘您不大尊敬也显得没良心,但事实如此,臣妾本就是永和宫出来的,她们要说臣妾爱攀高枝,试问谁不想有个依靠,虽然臣妾不是这个心,可就算这么想也没什么错,臣妾坦荡荡,让她们嘴碎纠结去。”
荣妃点头:“你这心胸度量,才像是永和宫出来的人。”
章答应乖巧,笑道:“与德妃娘娘相处时日并不久,都是在景阳宫跟娘娘学得,您身上的好处,臣妾一辈子也学不完。”
“嘴甜。”荣妃欣然而笑,又问她预备如何对德妃开口,章答应说她打算照实讲,她是心疼德妃娘娘眼下没有皇子,即便宫里那些嚼舌根子的之后不定又要怎么说德妃,可有个阿哥在膝下,往后十几二十年都是依靠。她说若拐弯抹角哄骗娘娘答应,将来不小心说漏嘴让娘娘知道了真相,反而让人伤心,撒谎最不靠谱,往往芝麻大点的事,到后来莫名其妙就变得不可收场,很没意思。
荣妃听得这小答应一番说辞,竟有些心虚,她之前与端嫔合计,便是想法儿要骗得岚琪答应,仗着她们是好意,就没去想后面可能有的结果,善良的谎言确实可以宽慰人心,可人不能总打着这个借口,自以为是的决定些什么。
这般想着,不免有些晃神,但她们的事已经说完了,章答应没必要继续留下去,她的胎儿也不大安稳要早些去休息,便主动说:“娘娘若没别的事,臣妾告退了。”
荣妃则一个激灵回过神,与她笑道:“你若要自己去劝说,你便自己去,若是觉得没底气,我陪你一道也成。”
章答应倒是喜出望外,连声问:“娘娘若愿意在旁,再好不过了,能帮着劝说德妃娘娘几句,人多娘娘也不好拉下脸不是。”
不知章答应到底怎么想的,荣妃却觉得这小答应心思不简单,之后与吉芯说起来,亦是道:“我若陪她一起去,外头的人就不会说她对我有外心,总是少一些闲言碎语,而我在场,旁人又可能会说是我的意思,与她也不相干了,对她总是有好处。”
吉芯则说:“反正咱们就算什么事儿都不做,那些个也编排好多话没事传来传去,让她们说去吧,要紧的是德妃娘娘日后能记着您的好,照奴婢看来,白送一个儿子的事,谁不乐意呀?”
荣妃颔首道:“她心里也一定喜欢,不过是碍着道理人情,才会觉得不妥。”又笑道,“万一人家一说就答应呢,咱们瞎操心的。”
可事情却不如荣妃所愿,在皇帝回銮前几日,因几位王府福晋进宫向太皇太后请安,那么多孙媳妇在,太皇太后就要岚琪回永和宫歇息半天,岚琪也不愿和几位福晋争孝敬,人家难得进宫的,该让她们和祖母说说体己话,便应允退下来,回到永和宫后哄了会儿小公主,就疲倦地睡过去了。
沉沉一个多时辰的觉,很是解乏,醒来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轻声唤人,环春进来笑道:“是章答应来了,奴婢几个正摸肚子里的小娃娃踹脚,可真有劲道。”
“她来了?”岚琪慵懒自在地松了松筋骨坐起来,让她们把人请进来坐,环春又说荣妃娘娘也在。
等荣妃和章答应进来,一个径直碍着岚琪坐了,章答应则扶着小雨要行礼,不等德妃阻止她,环春已搀扶着,让人搬来大梨花木椅搁上厚厚的垫子请答应坐了。
“谢谢环春姐姐。”章答应笑着,可她这句话,却惹得岚琪和荣妃互相看了眼,她们明白,章答应还没完全改变身为宫女的习惯,她们也都是宫女来的,最明白这种体会,又何况章答应曾在环春几个手底下做事,她会这样本能地反应,虽然不大好,也总比那些飞上枝头就翻脸不认人的强些。
谁也没点穿这些,岚琪想让章答应自己慢慢改,荣妃则心思不在这上头,等章答应坐踏实了,便与岚琪道:“有件事章妹妹要求你答应,我来给她壮个胆,也帮着劝劝。”
岚琪不解,望着她们俩笑:“什么要紧事?”一面还无所谓地唤环春拿梳子来给她抿头发,荣妃索性坐到她身后给她梳头,背过岚琪的视线又正对着章答应,好方便给她使眼色。
章答应也觉得这样安心,便勇敢地说:“臣妾想若是这一胎得了皇子,可否请娘娘将小阿哥抱养在永和宫,让小阿哥做您的儿子。”
屋内一时静了,只能听见悉悉索索梳子滑过发丝的声响,荣妃梳得很轻很慢,待放下梳子要把岚琪的头发盘上去,就听她问:“是姐姐的意思?”
“是臣妾自己的意思,臣妾先求了荣妃娘娘应允,臣妾是景阳宫的人,万事都要先问过娘娘才行。”章答应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这会儿就着急了。
荣妃则在岚琪背后淡定地说:“你管哪个的主意,这是好事,你应不应吧?”
岚琪不说话,等荣妃为她抿好了头发,戴上最后一支簪子,环春亲自捧来水盆让荣妃洗手,她纤手掬水的声响里,岚琪才又开口说:“杏儿既然来找姐姐商量,你最知道我的脾气,为什么不就拦住,还领着她来说,你们以为两个一起来,我就能答应了。”
荣妃擦着手,看也不看她,自顾说着:“知道你不肯应,才两人一起来,想尽力说服你,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应,养个小阿哥在膝下是多好的事?你别问我做什么不养,你要是来帮我管六宫的事,莫说章妹妹的孩子,万常在的小阿哥也不必送去阿哥所,我难道不想多个儿子依靠?自知没这个能力,才不敢揽事儿。”
岚琪摇头:“我又何来的能力,姐姐你知道,慈宁宫离不开我。”
可荣妃却盯着她的眼睛看,两人四目相对,不言不语地就传达了一些意思,这是章答应坐在一旁无法体会的,此刻德妃和荣妃无声息的,就在说太皇太后总有驾鹤西去的日子,乐观一些也就再有个四五年,可她养个儿子,却是一辈子的事。
而岚琪之所以能领悟荣妃眼神中的意思,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心里最明白,天天看着太皇太后,最明白老人家如今到底是什么光景。
“万常在的阿哥我没留,章妹妹的孩子我也不能留,她是你这儿出来的人,说不好听些感恩图报,生个儿子给你抚养,也是应该的。”荣妃越说越放得开,果然如章答应所言,坦荡荡才更有底气,此刻更毫不客气地说,“你不是没有儿子,四阿哥好好的呢,可他毕竟是皇贵妃抚养,将来哪怕要对你尽孝,也难免要顾忌皇贵妃的感受,孩子左右为难有什么意思?未来的四福晋,这个儿媳妇也不好当。你若膝下能有个阿哥依靠,四阿哥也松口气啊,将来总有个兄弟能孝敬你,他就能放心了不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
“姐姐这说得也太远了,你要劝我,也别拿孩子当借口。”岚琪并没有生气,似嗔非嗔地说着,“合着眼下我不答应,你们是不准备离开永和宫了?”
荣妃见岚琪态度缓和,便觉得有希望,笑眯眯说:“是不打算走了,让章答应在你这儿把孩子生了,就更容不得你推脱。好妹妹,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凭你我的脸面在上头回句话就成,人家想要还要不着,你就答应了吧。你知道吗,僖嫔可是打过十二阿哥的主意,可她有那个命吗?”
“姐姐容我再想想,你们非要我立时就答应也不成。”岚琪还是没点头,要说她不乐意也不见得,就是心里挺奇怪的,没有强烈拒绝的心意,也不是特别欢喜,大概是还有什么没想明白,她得自己心里透亮了,才能去应别人的事。
章答应似乎怕德妃不答应,张嘴还想说什么,荣妃知道岚琪的脾气,便阻拦玩笑着混过去,待回到景阳宫,才叮嘱她:“你还不着急生,耐心等一等,我看这件事能成。”
那之后,荣妃和端嫔、布贵人几人再合计这件事,姐妹几个又一起来劝岚琪,她们都觉得是好事,其实岚琪也晓得这对她有利,可她想不明白自己膈应着什么,在那之前,必然是不能点头的。
好在几人都是口风紧的,宫里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人知道,更何况孩子还没生下来,若是个公主,那就什么事儿都没了,没得瞎起劲惹人注意。
至于岚琪,想了好几天也没做下决定,太皇太后看得出她有心事,难得岚琪在她面前有不想说的话,便不着急问,等她想明白了或主动开口问也不迟,如此一拖,只把皇帝从盛京等回来。
回銮两日后,玄烨宿在永和宫,两人逗着女儿,玄烨呲牙咧嘴惹奶娃娃发笑,一抬头却见岚琪发呆,在她眼前把手晃了晃问:“怎么了?”
岚琪醒过神,敷衍地笑了笑,可她一言一行都在玄烨眼中,眼神里有丁点儿的不自在,玄烨都会担心,更何况整个人出神,必然是有事才会这样,自己想了想问:“又想念胤祚了?”
岚琪摇头:“臣妾几时不能想儿子,非在您面前矫情?”话说出口,心里便明白,她会在玄烨面前流露这模样,就是想对玄烨说的,她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对她而言,这件事显然跟玄烨商量最合适,毕竟将来使他们要一起和孩子走完一辈子,玄烨的看法对她很重要。
皇帝了解她,耐心地等她开口,等小公主突然啼哭被乳母抱走后,两人终于依偎在一起,岚琪慢慢将这件事说来,连玄烨都说:“这是好事,朕之前就想让你带着十二阿哥,可朕开不了这个口,怕反招你心酸难过。”
岚琪从不怀疑玄烨的心意,此刻更是暖暖的,便慢悠悠道:“胤祚没了,臣妾怎能不渴望再有一个儿子,可哪儿再有那么好的福气,实在不敢奢望。所以臣妾并不抵触抚养一个皇子,正如荣姐姐所说,也许对四阿哥来讲,也是极好的安排,可是皇上,我心里总有什么坎过不过去似的,自己又想不明白。”
“那朕给你想想?”玄烨拥着她,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敲打,思量许久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你是不是觉得,章答应的际遇多少和你有些相像,你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心里才觉得怪,当初也是你自己要把胤禛送去承干宫的,如今她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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