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手里早染过人血,却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触柱身亡,当一声闷响后,年轻皇帝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看着昭妃软绵绵顺着柱子滑下去,外头李总管、冬云等急急忙忙赶紧来,瞧见这情景,冬云一声惨叫便晕过去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软缎一般的昭妃被抬了出去,玄烨终究是回过神,冷冷一句:“找太医给她看,救不活的,提脑袋来见。”
所幸,昭妃并无求死之心,这一撞未下狠劲,她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妃嫔自尽,祸连全族,故玄烨之后也回过神,他晓得昭妃死不了。
可因此牵连出的麻烦,却纷至沓来,不管昭妃是生是死,乾清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前朝后宫都瞒不住。
太皇太后盛怒至极,称病不愿理事,唯有苏麻喇嬷嬷和太后前来翊坤宫探望,彼时昭妃已醒转,一见太后便泣不成声,问其缘故一概不言语,最后还是冬云战战兢兢哭着说:“万岁爷要册立乌常在为皇后,要我家主子一辈子屈居人下。”
苏麻喇嬷嬷闻言大惊,立即喝斥她:“胡言乱语,再敢胡说半个字,立刻拿你去慎刑司打死。”
太后连声叹:“皇上这又是发的什么脾气。”
病榻上的昭妃越发哭得伤心,太后便留下安抚她,苏麻喇嬷嬷则要赶回慈宁宫复命,可回来却见皇上立在寝殿外头,也不知多久来的,但不问也晓得,被他皇祖母拒见了。
“皇上……”苏麻喇嬷嬷上来唤一声,玄烨看看她,却仍不减轻蔑不屑之色,反冷冷地问,“她可死了?”
却是这四个字,叫太皇太后走出来听见,原本心疼孙儿站在外头,想着他们祖孙不能先生了嫌隙,正要出来喊他进去,却偏偏听见这四个字,登时恼怒,指着孙儿骂:“赶紧出去,这慈宁宫是不配皇帝来了,你但凡念我抚育你这些年,让我清清静静再多活几天。”
“皇祖母,孙儿何错?”玄烨跪下了,苏麻喇嬷嬷急得不行,想要劝,太皇太后却转身撂下话,“立刻送皇帝回去,他在这里跪着,是要逼死我吗?”
却是此刻,有小太监来禀报,结结巴巴说:“外、外头……几位老大臣求见太皇太后。”
玄烨起身怒斥:“让他们跪在午门外罢了。”
“皇上,不要再说了。”苏麻喇嬷嬷拉着玄烨就出去,嘱咐李总管好生送回去,歇在乾清宫暂不要见谁,再三叮嘱,“主子身上不好,您再气她,真病了可怎么办?”
如此玄烨才算收敛几分脾气,半推半就地回乾清宫去,苏麻喇嬷嬷直觉得头上晕眩、浑身发软,更暗恨昭妃用心之深。
自那一日,前朝后宫皆不得安宁,玄烨竟有一日怒不可遏地当庭喝斥老臣目中无人,这一下闹得人要乞骸骨告老还乡,几个亲贵大臣还跑来慈宁宫哭诉,太皇太后面上赔笑安抚,背过人实则气得身子也打颤。
“这件事,总要有人给台阶下,却不知谁能站出来圆了此事,皇上不服软是不行的,非要硬这一口气,到头来吃亏更大。”
苏麻喇嬷嬷忧心忡忡,正侍奉太皇太后喝药,有小宫女来禀告:“主子,乌常在在外头求见。”
太皇太后怒意横生:“她来做什么,还嫌眼下不够乱,来问我要中宫之位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何不见一见?”苏麻喇嬷嬷觉得,反正眼下什么平息前朝后庭的法子都没有,好久不见这小乌雅氏,才想起这件事的源头是什么,而源头那一人,竟平静地忍耐了这么多天。
“请进来。”苏麻喇嬷嬷吩咐着,便搀扶太后在炕上坐下,不多久便见瘦瘦小小的人缓步进来,恭敬地伏在地上行礼,抬起头时,只见满面忧心憔悴,咬了咬唇后说,“太皇太后,眼下宫里的事……都是臣妾的错。”
且说这几天,因事关岚琪,玄烨也忍耐着不见她,唯恐给她又加什么罪过,满心想着度过这段日子,再好好补偿她的委屈,每日只闷在乾清宫,数日来竟未见后宫任何一人。
今日散了朝,虽仍旧满腔怒意不散,可到底还能静下心来处理朝政,上午更与裕亲王约定下月赴南苑大阅,心情才略好一些,这会儿正在书架前,想选一本书之后送给岚琪念,忽见李总管匆匆进来,他蹙眉问:“翊坤宫又寻死了?”
李公公却道:“皇上,乌常在被太皇太后叫去慈宁宫,刚、刚传了家法……您快去瞧瞧吧。”
玄烨手里的书应声落在地上,缓过神的一瞬立刻冲了出去,吓得李公公吆喝太监宫女跟着伺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慈宁宫。
玄烨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时,只见几个宫女将岚琪按在长凳上,边上一个粗壮的老嬷嬷挥着藤鞭往她臀上打,一声声划过空气的呼啸,一声声抽在肌骨上的闷响,激得他五脏六腑剧痛,冲到太皇太后面前跪求:“皇祖母饶了岚琪,这不是岚琪的错。”
太皇太后深眸凝重,不曾看皇帝一眼,只冷声:“再打!”
那老嬷嬷已经手软,可掌不住太皇太后威严,咬着牙又抽下几鞭子,岚琪熬不住吭出声,惊得玄烨急红了眼,冲过来要拦住这嬷嬷,太皇太后厉声喝斥:“放肆!皇帝,你可还记得祖宗家法?还记得你自己是谁?”
玄烨回身来连声哀求:“皇祖母,孙儿知错,您饶了岚琪,求您饶了她……”
太皇太后却愈发盛怒,怒指老嬷嬷喝令:“再打,重重打,问她还敢不敢魅惑主上。”
老嬷嬷不敢偷懒,又一鞭子一鞭子又抽在岚琪的身上,她渐渐挨不住,连吭声的力气也殆尽,满头满脸的虚汗,脖子下衣裳全湿透了。
“万岁爷,您听奴才的话,离了吧,您在这儿再待着,太皇太后真要打死常在了。”苏麻喇嬷嬷和李公公上前来劝皇帝,使劲儿把他带出去,一路劝着,“您还不知道皇祖母的脾气吗?您这样求,不是把常在往死路上推?”
皇帝一离了寝殿,太皇太后便示意老嬷嬷停手,不多久苏麻喇嬷嬷赶回来说,“主子,皇上不来了,说他回乾清宫去闭门思过,求您开恩饶乌常在一条命,老臣们他亲自去安抚,封后的事再不敢提了,翊坤宫他也会去关心,他知道错了……”
太皇太后方舒一口气,立刻让苏麻喇将岚琪抱起来,自己也颤巍巍跟到身旁,亲手抱过这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万分心疼地哄她:“疼就哭出来,哭出来就舒服了,我在这儿呢。好孩子,你这份恩德,我记下了。”
岚琪渐渐缓过气,睁眼看见太皇太后垂泪,又听这些话,一时也悲痛难当,哇得一声哭出来,太皇太后抱着不许别人碰,一边让赶紧喊太医来瞧。
玄烨回到乾清宫,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一遍遍催李总管去问情况,好容易听说不打了,太皇太后还给宣了太医瞧,三魂七魄才算归了位。
“让朕静一静。”冷静下来,玄烨不想见任何人,只把自己关在了暖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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