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禅贵人自知,她要教八阿哥很多事,可日子还很长,他才只有十岁,离出宫生活还有好些年,而即便将来出了宫,她也能够继续影响孩子,但现在才头一回和八阿哥这样亲昵地说话,不能太着急。
她对德妃说,她不是利用孩子,而是不想八阿哥将来被惠妃利用,她撒了谎。
可是本以为,真正面对孩子的一刻,多少会心软,会有几分愧疚,甚至无法硬起心肠,可现在看着漂亮的八阿哥露出天真可爱的神情,听着他絮絮叨叨说着琐事喊自己额娘,她不仅毫不动情,甚至有些厌恶,为什么她会有孩子,为什么她会有皇帝的孩子?
一眨眼,容若已过世六年。
六年,除了德妃和永和宫里的人,紫禁城里的人几乎连六阿哥曾经存在过都淡忘了,更不要说微不足道的纳兰容若,宫里宫外的人都已将他遗忘,据说明珠府里他的妻妾已被迁到别院居住,明珠府将来会另有继承人,容若的孩子,如今却不知怎么样了。
“额娘,您怎么了?”八阿哥笑眯眯地看着母亲,伸手来抓了觉禅贵人的手。
肌肤相触的一瞬,觉禅氏几乎恶心地想要收回手,可她忍耐住了,幸好冷静地忍耐下来,不然这一下抽回手,她和儿子的关系也就彻底完了。
果然八阿哥因为能和娘亲手握手而十分高兴,惊喜好奇地熟悉着母亲掌心的肌肤,天真地说:“我想象中,额娘的手就是这样的。”
觉禅贵人温柔地说:“往后我们相见时,额娘都能握着你的手,但是额娘不能握着你的手一辈子,将来长大成人的路,胤禩要靠自己走,你要好好孝敬惠妃娘娘,感激她将你抚养成人。”
提起惠妃,八阿哥似乎不大高兴,唔了一声没说什么,但此时外头有人敲门,听见四阿哥的声音在说:“胤禩,我们该走了。”
他们相见的时间有限,久了就该叫人生疑,八阿哥是聪明绝顶的孩子,十分懂这里头的分寸,为了能有下一次,为了能和亲娘长长久久,他不会贪恋这一刻,给亲娘躬身道了声保重,就应了四哥的话跑出门去。
胤禛见弟弟满面春风地出来,猜想他是高兴了,一向知道弟弟执念与亲娘为何不理睬他的事,如今觉禅贵人能主动来亲近,是极好的事,又见弟弟衣袍上沾了点心屑,就让小和子伺候八阿哥抖落,他一转身,无意中看向室内,本想与觉禅贵人颔首示意,却见觉禅贵人正使劲地擦着手,面上那嫌恶的神情展露无余,而胤禛刚才来喊弟弟时,正瞧见她们母子手牵着手。
“四哥。”胤禩喊哥哥。
胤禛一怔,转身就推弟弟走开些,不让他看到不该看的一幕,更叮嘱弟弟不能告诉任何人今天在承干宫和亲娘见面的事,胤禩试探着:“可以告诉宝云吗?”
四阿哥想了想,刚才那一幕让他意识到觉禅贵人对弟弟的态度有些古怪,心中可怜弟弟无人疼爱,只有宝云一心一意照顾小主子,便答应:“只能跟宝云一人说,别人再不能了。”
八阿哥兴高采烈地离去,做了这么久的兄弟,连皇阿玛夸赞八弟聪明功课好,这孩子也没这么高兴过,可弟弟越高兴,胤禛就越惦记刚才觉禅贵人的一幕,而他只要负责把弟弟顺利带来并送走,觉禅氏几时离开承干宫,不用他操心。
随着夜幕降临,宫外皇帝赐给荣宪公主的宅子里,巴林部的人摆下九十桌宴席宴请宾客,之后还有一些人情往来和礼仪规矩,公主成婚一个月后,才会正式离京,那座宅子就会一直空着,以备公主归宁省亲时居住。但公主出嫁大多回不来,除非母亲或兄弟将来身份高贵,像淑慧长公主,就是被皇帝这个侄儿接回来养老,可其他嫁出去的公主,要么没有这份福气,要么就不长寿,她们最尊贵灿烂的人生,大多都在紫禁城里的十几年。
宫外宅邸的热闹几乎要通宵达旦,但紫禁城里规矩大,一整天的喧嚣后,太阳落山起就恢复平静,宫里的日子还会照旧,出嫁一个公主而已,不会对宫里的生活有什么大的影响。
岚琪忙了一整天,虽然不用她花力气干什么活,可要费心盯着所有的事,别人想得到的她早早就要安排妥帖,别人想不得到的,也都要在她心里,待得她双耳清净下来,直觉身子被掏空了一般,回到永和宫里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吩咐环春让她一个人歇会儿。
环春和乳母们最怕阿哥公主去纠缠娘娘,都自信看顾这孩子们,可偏是这时候,四阿哥从外头回来,不等他们去劝说娘娘要清净,四阿哥已经进门了。
岚琪睁开眼就见儿子猴上身来,她笑着推开说:“傻小子,额娘累坏了,你现在来闹什么?”
胤禛却依旧黏上了母亲,附耳与她轻声说话,岚琪起先还是无奈地笑着,渐渐听着儿子的话,脸上的笑容就散了,半晌胤禛说罢了,蹲下来扶着母亲的膝头说:“额娘,下回我可不干了,心里不舒服。”
原来四阿哥把自己看到的一幕告诉了母亲,在他看来,觉禅贵人好像根本没打算好好对八阿哥,做什么回过头就那样厌恶地擦着手,八阿哥可是她的亲儿子,她还嫌亲儿子手脏吗?
岚琪拉儿子起来在身旁坐下,他们母子如今要好得好像从来不曾分开过,四阿哥刚才能直接抱着娘亲贴着耳朵说话,这样的亲昵的举动,从前他对着孝懿皇后就会有,他和八阿哥不一样,他是被所有人爱护着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胤禛,你只当没看到,今晚睡一觉明天就忘了,额娘也什么都没听你说。”岚琪冷静下来,耐心的劝儿子,“以后若还要你帮忙安排他们母子相见,你就当是帮一帮额娘,不要想觉禅贵人如何,也别想八阿哥如何,只是额娘求你这件事,好不好?”
四阿哥不大情愿,但见母亲言辞真诚又温柔,不舍她失望,还是点头答应,又微微笑着说:“我和十三十四,真是有福气的,能有额娘这样好的娘亲。”
岚琪心里暖融融的,故意玩笑说:“你是不是想着,额娘这样好,将来你的媳妇儿都不怕被婆婆欺负?”
胤禛实在受不了母亲撒娇,可是见岚琪满面疲倦,又十分心疼,磨着母亲躺下再歇会儿,给她捶捶腿说会儿话,额娘很快就睡着了,他这才离开。
四阿哥走出门时,正见乳母领着十三阿哥来,胤祥一见哥哥就跑过来,乐滋滋地说:“四哥,你来找我玩吗?”
胤禛道:“我来看额娘,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今晚在延禧宫和敏常在一起吗?”
胤祥摇头说:“敏常在去乾清宫了,皇阿玛把她找去了呢,所以我就回来了。”
“那四哥陪你会儿。”听说皇阿玛翻了敏常在的牌子,胤禛不以为意,牵了弟弟的手往他屋子里去,之后十四阿哥也来缠着兄长,兄弟几个闹了会儿,他很晚才从永和宫离开。
而岚琪竟是累得躺在美人榻上足足睡了一整夜,隔天起来浑身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沐浴更衣后才觉清爽,而宫里又有忙不完的事等她点头,这会儿正坐在镜前梳头时,听说昨晚是敏常在去乾清宫伺候的,环春悄声说:“奴婢打听了,敏常在只是陪了皇上一夜而已,什么事都没做。”
岚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还未老去的容颜,轻叹道:“皇上大概也看得出来,她现在对侍驾的事儿有些抵触,那阵子她精神不好时,皇上去安抚她,伸手碰一碰她的肩膀她都一惊一乍,现在也就是和我们能好好说说话,一旦有圣驾在,她就会把自己藏起来。”
环春道:“这次晋封常在,还赐了封号,奴婢听铃兰讲,敏常在私下里一点儿没当回事,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每天就安安静静地照顾小公主,什么事都不上心。”
岚琪感慨:“若是我杀了人,也不知几时能缓过来,反正她好好的谁也不招惹,就让她这样吧,只要她自在就好。往后多让人看着些延禧宫,那里没有主位,保不定有人欺负上门,那些女人急红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岚琪这句话,只是随口说的,可是转天就有不太平的事发生。荣宪公主婚礼那天是敏常在去的乾清宫伺候,后一天皇帝久违地翻了安嫔的牌子,去了她自己的小院落,算是很稀奇破天荒的事,自然皇帝也是因为才晋封她们,多少给些脸面安抚人心,敏常在或许还有“将来”,安嫔恐怕是这一辈子最后一次了。
而妃嫔侍寝,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宫里仅岚琪几位能翻阅查看,底下的宫嫔并不能知道真相,有些只是去陪了一夜,但不愿被人嗤笑,事后就会做出些像是被临幸了的事掩人耳目,反正不会有身孕,也不会追溯去查,就不怕被人看穿。
同样的,那晚皇帝和安嫔什么事都没做,安嫔唯有事后装模作样,可她多此一举的行径,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宫里正当宠的是王常在,内务府的人,才不管你是不是新封的嫔位,照旧看人下菜碟,照旧不把安嫔这边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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