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自顾转身,向东南走去。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咳声,在寂静的夜晚如此响亮清晰。
我到狐椒闺房时,她已在床前坐着,水润的眼中漾着笑意,狐狸脸愈发妩媚。
“二妞……”我从未想过她的嗓门也能嫩的掐出水来。
“做什么?今天水萝卜吃多了吧?方才你去哪儿了?”
她笑意瞬时一滞,旋即娇羞的掩口:“傻样,我不是与小月仙君在一处么?”
我心下疑惑,月夕不愧是东华帝君,行动力相当迅速。前一刻还在劝我打消寻神器的念头,后一刻就醉卧温柔乡。此非一般仙人可及。
狐椒道:“二妞,鬼君找到你了么?”
我诧异:“他找我做什么?我着急饭后散步,并未见着他。”
狐椒朝我坏笑:“鬼君很中意你嘛。有没有改嫁的念头?我看着他模样家世都是极好的,比得过凤九。”
临渊的确不错,只两点不好。其一是他的头脑与我大不相同,许是小时候被门挤过,长大了不灵光。其二是临渊的模样确是万一挑不出一个,只偏偏长了个断袖的脸,这会凸显我的阳刚之气,不好,不好。
狐椒又道:“看来是平素凤九待你太好,你舍不得。罢罢罢,随你的想法。只要不与我抢小月便好。”
“哪里有待我好?明明是整日欺负我。我说往东,他必然朝西。成日里还使唤我,教我端茶送水,就差给他倒夜香了。”
她突然扑哧一笑,笑意莫名:“你不理会他便是。”
我不置可否。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仙子,一直都是让着大红袍的。奈何他常常主动惹是生非。
狐椒的床榻可容三人并排躺下。洗漱后,她躺在里侧,我卧在外侧。
我捅捅狐椒:“你与小月仙君如何?有无进展?”
狐椒叹息:“我不知他的心意,总觉得他的心没放我这儿。”
我突然文艺的想,抽丝剥茧后,一颗心是不是一片荒芜如野草。
九天玄女那一世,东华帝君明明娶了百花仙子长芳。五千年过后,东华帝君恢复了单身,不知那长芳去了何方。我疑惑问道:“狐椒,据说,五千年前,东华帝君娶亲了。你,不介意?”
她朝里扯了扯锦被,道:“这事我曾问过父王,倒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起因本是小月仙君领养了个仙子。小月他宅心仁厚本是无可厚非,奈何这位仙子了不得,是上古遗族的九天玄女。五千年前天地大乱,天帝下令血祭九天玄女。彼时小月正与长芳大婚,小月乍听这事,惊愕心痛,顾不得成亲,赶去赤蚺台要去救下玄女。哎,只叹天意弄人,最终九天玄女香消玉殒,小月以及苍梧也杳然无迹。”
我对自己平白低了一个辈分表示不满,我哪里是他收养的?我明明是去苍梧做客,当年月夕比之现在不知厚道多少,热情招待了我千年。
“对了,还有一事。”她又道:“便是小月要娶长芳也是不情愿的。”
我一惊:“恩?”
“这事仙界知道的仙子仙君极少,但说来也无非一番风月而已。我与现任百花仙子千香私交甚好。有次闲谈,提起前任百花仙子长芳,千香恨恨告诉我,长芳偷去草木一族的圣药——回旋丹。想来,长芳便是利用这个,胁迫小月成亲。小月当时顾念着救那九天玄女,无奈之下,只得先应下。及至血祭之后,长芳败露,被削了封号,打入花海重新修行。”
我大震。突然忆起当年,他曾破天荒的让我抱了一次,我趁机偷豆腐吃,入手却湿热。难道彼时他已然受伤?我细细一想,愈发觉得如此。当时我未察觉,定是他对我施了仙诀,消除了我指上的血迹。
草木一族的回旋丹是天地间的一件至宝,乃草木灵气所化。回旋丹,顾名思义,纵是仙家修为散尽,服之,也能回神复本。莫不是他当时伤的很重?
我心下不安。虽说他是为了天帝效命,前去平定巫族一乱才受此重伤。但毕竟我也与他有些交情。况且本仙子一直慈祥仁厚,见不得别人受苦。思及当下,我又想到,如今他身子看似倍儿棒,该是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黑暗中,狐椒突然问道:“二妞,你真欢喜凤九?”
窗外,男蛐蛐和女蛐蛐在幽会,“唧唧”叫个不停。夜色之中,狐椒语带试探。
她肚里几条弯弯道道我怎会不知。我道:“放心,我决计不会与你抢东华帝君。我们灵山的媳妇都立贞洁牌坊的。再者,虽然大红袍现在欺压到我头上,但我有信心成亲后我定能翻身做主人。”
狐椒疑问:“他真欺负你?”
“那可不是!行动上,我是他的侍女。精神上,我是他的奴隶。他全方位的阻碍我的身心健康发展。”我移移枕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轻了轻嗓子,我又道:“其实,有时他待我倒还说得过去,像是亲人一般。”
许久,狐椒没答话,我以为她睡着了。却在这时,她蓦地开口:“二妞,若是凤九像风神一般灰飞烟灭。你……会不会去寻神器?”
我不假思索道:“会。”
狐椒再未答话,身边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这次估计是真的睡着了。我侧了个身子,也沉沉睡去。
深夜时候,我惊醒。窗外传来沙哑的曲子,断断续续,却一阵赛过一阵高。
明月高悬,夜正央。幽会的蛐蛐也晓得夜深露重,爬去睡觉了。
我辗转,想继续入梦。那曲子倏然拐了个弯,听着闹心的很。谁这么不道德,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搞抽象艺术?我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披了外袍,踢踏着鞋子循着声源跑去。
青丘多风。入夜的清风扑在身上,有股清新的味道。想来,狐椒把香风袋的用处发挥到了极致,遮住了狐臊的气味。
绿油油的萝卜地边上,狐王背对着我盘腿而坐,捧着一不知名乐器陶醉的演奏,惊起麻雀无数。
他手中的乐器状似一把梳子,色泽温润,月光之下,泛着淡淡柔和。我摸腮寻思着,指不定这是个宝贝。
曲子转而一停。狐王悠然叹息:“今日真是酣畅淋漓。”他随手拔了一颗萝卜。那只萝卜白里透着青,青里发着白,粘着几点湿润的黑色泥土,水润的紧。
狐王拿袖口蹭蹭萝卜,“咔吧咔吧”啃起来,不时自语道:“萝卜萝卜,你爱听我吹曲吧?”片刻,他嘿嘿笑道:“是吧?我就知道曲高和寡,也就萝卜你能明白我曲中深意。不像狐椒那些个不懂事的,总讥讽我独创的乐器,特立独行的曲风。”
“那个……”我诺诺开口,打断他的话,“叔父,能不能白日再弹奏您独创的曲子?”
狐王猛地转头,惊愕之色瞬间化为鄙夷。他站起身,吞掉最后一口萝卜:“大半夜的,你跑出来做什么!”
他这一转身,手中的乐器整个呈现在我的面前。白玉打磨,做成梳状,宛如上弦月。我不禁佩服狐王,白玉的音色本为清脆,他却反其道行之,奏成沙哑之音,此非一般能力所能及。
不过,那梳子般的乐器仿若有魔力般,扯着我的魂儿。我极想上去摸摸它,带走它。
狐王似是察觉我的意图,揣紧梳子乐器厉声道:“莫不是妙音下仙觊觎着我青丘的宝贝?”
我点头:“我的确偷窥着你手里的那乐器来着。”
“大胆!”狐王的双眉几乎要竖成铅垂线,“妙音仙子果然心怀鬼胎!若不是今日东华,鬼君求情,我早就将你赶走。你若有自知之明,赶紧滚出青丘,莫害了我家狐椒。”他说的太快,一口气上不来,急剧的喘息。
我快步走上前,想帮他拍一拍。不料,他挥手拍开我,道:“你若真为我家狐椒好,就离东华远点。”
我怔住,转念之间明白,狐王这是看上了月夕,想收了作女婿来呢。我盯着他手中的乐器道:“叔父若想让我离东华帝君远些,得给我点好处。”
狐王跳脚:“你想得美!”
这时,身后传来魅惑男声:“妙妙想什么想的美?”
转身,临渊斜斜的倚在树旁,桃花眼绚烂流转,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狐王拱手道:“鬼君。”
临渊朝我招手:“妙妙,过来。”
看这情形,狐王很吃临渊一套。所谓小女子能屈能伸,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临渊身旁,谄媚道:“你这身睡袍真好看。”
临渊眯着眼一副受用的模样,道:“妙妙看小生的领子,那可是最流行的蕾丝花边。”话题一转,他又问道:“方才,妙妙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