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危楼用力地捏着那段玉笙,像是要将它渗进骨髓里,神色凄惶,几乎打破苏锦凉之前对她的所有印象。
她脑海中的杜危楼无论人前妩媚人后孤高,骨子那股坚强无畏的独立感是从未消减过的,当下竟脆弱至此,不知是被勾起了怎样深切的往事。
“危楼,一根破萧也那么上心?”庭燎闲懒地立在一旁,手指有意无意地绕过漆黑如墨的垂发,“哪日我心情得好寻几根来取悦你。”
杜危楼长睫忽闪,抬起美目,一潭秋泓又平静如昔:“早些日子,听陈太史提过,今日碰巧见了……”一语毕落,视线却扔是挂在那笙上移不开半寸。
苏锦凉抬手摸了一下,还余着她的残温,心中暗疑:师傅是世外高人,每日都窝在那山上当大王,他的东西怎会传出来?”
“危楼,你又想别的男人……想也没有用,还是乖乖跟着我吧。”庭燎漫不经心地开了腔,笑容愈发的闲适,“来,先把办正事办了,这二傻我玩够了,你动手吧。”
“我怎么又成二傻了!”苏锦凉瞪大了眼睛。
庭燎纤指朝杜危楼隐晦一指,狡黠地笑:“还不逃?大傻要杀你了……”
苏锦凉恍然大悟:寰照啊寰照,我对不住你了,反正也没打算来杀人,最重要的是杀不过呀!你就留我一条小命吧!
苏锦凉迅猛地从兜里掏出先前寰照给的黑色石球想借它跑路,斗志昂扬地举在手上准备发功,然后楞了一下,神情错愕:“怎么用?”
“举起来,砸下去。”庭燎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良善无比,“不用谢我。”
苏锦凉茅塞顿开,立即效法。
火光电石间,有人出了手,那两颗石球被大力击飞破出纸糊窗户直捣夜空。
神思还未缓过来,庭燎的五指已扼上了她的喉,不知是以怎样快的速度到她面前,笑得一脸无辜,另一只手若有似无地流连于她的粉颊:“二傻呀,下次不要这般傻,都被你捉奸在床了……怎么可能放你走?”
他笑得愈发妖娆,贴近了些细细看她,语气暧昧之至:“方才看了你那儿……还有点舍不得你死,哎~你若是生得稍入眼些,说不定我就舍不得杀你了。”
苏锦凉被扼着喉说不出半字,眼睛里火焰嚣张地蹦出一句:还摸?!还摸老子杀你全家!
他毫不在意,脸贴着她的,蹭着滑上去,细小温热地能感觉到血液缠绵的流淌,他闭眼在她鼻尖上方深深嗅了一口,复又睁开,双眸灿若星子:“我记住这味道了,你可以死而无憾啦。”
他语笑盈盈地看着她,左手力道突地加紧,虎口骤收,扼着她的颈向后折去。
苏锦凉只觉呼吸乃至生命都被急遽收小,心脏紧蜷到窒息,吊着小撮气拼劲全力睁开眼,朦胧间发觉杜危楼出了手,一根银簪几欲逼上那男人的脸。
他一掌带力,重重袭上她胸口,苏锦凉感觉自己天外飞仙一般地滚了出去,震落身后花瓶,碎片一地。
“戳哪都行,不许戳脸。”他说得十分认真。
“不能杀她。”杜危楼低声道,只手一探,却被庭燎顺势带去颈后,二人招式斗得骑虎难下。
庭燎笑得极不正经,偏着头瞧她:“危楼总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不相干的人同我过不去。”
杜危楼转首瞧了一眼,那姑娘倒在地上,单手吃力地支着胸口,几欲不省人事的样子。她柳眉一蹙,转头盯着他,“你还欠我一件事。”
庭燎正了笑,认真地凝着她,与方才的妖娆态像判若两人,只剩一身凛冽锋利的味道,沉声开口:“你是否总要这样为他?!”
冷风破过纸糊窗户灌进来,掠过室中二人衣襟,长发扰乱眼前视线也无人顾忌,只相持这水火不容的姿势,四目铮然相对。
“嗖。”有利器穿堂而过,庭燎抽手相阻,岂料杜危楼亦拼尽相护,搅拦却阻。
“啪。”砸在墙上,满室顿漫起浓浓白雾。
呼呼风声飞速掠过,又没于窗外,只余满室寂凉。
“停下吧。”庭燎冷冷道。
杜危楼利落地罢了手,退下身子,二人在迷蒙中静静立着,不发一语。
半晌,白雾终于散去,庭燎在对面瞧着她,面色玄冰,漂亮的面上没有一丝温度,紧紧地盯着,像要将她看出洞来。
她亦扬首迎上,无半分退却,无怨无悔。
屋内早没了苏锦凉的影子。
他冷冰冰地盯着她,像是这世上最无情的男人。
“杜危楼,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为谁心软,我定先杀了他!”
庭燎决绝抛下一语,拂袖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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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抱着她在黑夜里奔出许久,回首望过去,那更漏的黄光隐在树梢背后淡漠得几不见影。
他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停下来将她翻过身,拍了拍脸,低声唤道:“锦凉。”
她唇角还挂了小淌血,蜿蜒过脖颈,被月光照得触目惊心。
他急得一把将剑弃在地上,另只手扶住她的颈,摇了摇:“锦凉!”
她眉毛皱着动了,吃力地睁开眼,干咳了两声,迷蒙看见是他,才哑道:“那狗男人,力气他妈的居然比重砂还大。”
虽是说得极度勉强,却是底气十足。
他气得只想将她丢下去,骂一声“蠢猪!”
陆翌凡弯腰拾起剑,一手抱紧她,匆匆迈开步子:“抓好了,我带你回去疗伤。”
她有气无力地应他,那一掌太重,击在胸口上,觉得五脏都碎了,只得软在他怀里,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
那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却是没有星星,朗朗的光一直也能照着他们回去。
八月天,少年的背上紧张得沁出汗来。
他一路不做停顿急急扫过疏落的巷子,青石板路起了薄雾,还有露水,焦急地踏过去,会有流连的声音。
苏锦凉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像是看见了第一次与他下扬州时见到的动人山水,迷惘地开口:“陆翌凡,我们什么时候去眉山?”
“你说什么时候去,日子还长。”他的心思不在这上边,只顾及着沉香苑还有多远。
“我总想着要和你去……其实也不长了,都说了好久了。”她昏沉沉地就要睡过去。
“那明日就去……不,等你伤好了,再去。”他一手握住她的,把她抱紧些,加快了步子。
她的手冰凉,脸贴着他滚烫的颈,在月光下面容安醇。
从软玉楼到沉香苑,沉香苑到软玉楼。陆翌凡数过很多次,晚饭后或是午觉前,他都有走,一共578步。
那天晚上不知是数漏了,还是掉了路程,平白地少了50步。
可陆翌凡还觉得,那条路好像被谁的手拉长了,走了那样久。
他一心只想快点推开西厢的院门,去药房里翻那些乱七八糟他认不熟的罐子。
而她迷蒙地却只惦念着眉山的景致,有山有水有人家,白云或像骏马或像鎏狮,榕树能长开很多很多的枝丫。
有姑娘,是那种比她有女人味多的真正的姑娘,会吊在下边荡秋千。
而她快乐得就像一阵风。
她没有去过眉山,也没有听过关于眉山的任何,可固执地在脑海里认为,眉山,就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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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翌凡,我这一辈子遗憾不多,有一件就是没能和你去眉山,当大侠。我是一直都惦念着要去的,可是后来事情多了,你不提,我也忘了。
现在想来,若当时能一起去看看那山水,是不是像我想象的一样美,也不枉我和你磊落相交这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