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了。
满地的积雪,他却像没看到似的,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俯身坐了下来。
他倚着玉竹,转过头来,轻轻地看着我,笑。
青色琉璃八角宫灯悬在空中,光很黯淡,像要咽气一样。
斜飞入鬓的眉毛微蹙,长发在后边轻轻地束了,整齐地散下来。发丝微微有些挡住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深很深,像一潭深得连倒影都没有的湖水,直直地望到了我的心底。
他轻轻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抚摸了我的脸。笑容愈加地柔和,可嘴角却淡淡地把弧度拉了下来,一个温柔却牵强的笑容。
风淡淡地吹,没有束住的发丝轻轻地飘扬。
他仍然是笑着,笑容更加温暖,也更加的勉强。
絮团一般的花摇摇地被吹开,弥散在空中,似一个轻轻浅浅迷迷蒙蒙的梦。
他隔着白絮的笑,飞扬的发丝,眼角眉梢淡淡的清冷,在我的意识里被划成了很慢很慢的镜头。
一帧一帧迟缓地播放。
我很想伸出手去抚平他的眉头。
我很想轻轻地拥住他在冰天雪地的寒风里。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我果断地鉴定为这是一个春梦。
我躺在床上迟迟不愿起来,大脑意识涣散地神游着,完完全全沦陷在开始梦到的那个仙男迷人的微笑里了。
没想到我苏锦凉也有做春梦的时候,这都梦第2次了,再这样下去都要成梦中情人了。
果然古人的思想很□□,把我都给感染得靡烂了。
不过多梦梦也好啊,平时没人养眼,做梦的时候怡情养性也不错啊。
我胡乱地想着,坐起身,把被子再卷紧了些,撑开窗子,趴在冰冷的窗棂上把头探了出去。
“哎。”我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据手机显示,现在是12月24日12:27分。
来古代5个多月了,现在是真有些冷了呢。
我眯着眼,凉凉的风还是无孔不入地窜了进来,窗户外边的绿色在眼里揉成了模糊一片,我索性把眼睛闭上了,那张美轮美奂的容颜又飘了出来。
拣尽寒枝不肯栖,我想起了这句话。
我甜蜜蜜地就把嘴角给勾起来了,真是帅啊。
我乐淘淘地想着,正准备一头扎进对仙男的幻想里,突地听见门外有一阵细碎的声音。
心念一紧,抓起棉絮内侧的峨眉刺,一个翻身,从窗口轻轻跃地。
好歹当了5个月的杀手,我已经很警觉了。
我隐在窗户后边,向屋内望去。
一双缠满绑带的腿在门边高脚茶几旁停了下来。
“啊。”
我腾地起身,快步推开门就进去了。
“重砂!你妈妈的怎么就回来了啊。”
“姓刘的府上松得很,杀个人就一会的事,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重砂愣愣地指着只穿着一件单薄睡衣的我。
“还不是你,以前嗓门不是大得很么?人还没来就叫开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我还当是有人来暗算我了。”我哆哆嗦嗦地又跑回床上,裹紧了被子,“冷死我了。”
重砂跟进房,靠在门边,拈起吊兰一只脚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你现在怎么防谁都和防贼似的,一点声响也大惊小怪的。”
“我不是以为你们都不在的么,谁会来打量我?”我打了个哈欠,“再说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感觉到了就自动提防的。”这话我可真没唬人,寰照前阵子和我过招时,招招还未出手我在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感觉,虽然我仍然是打不过他,可是也料得先机,招架得游刃有余。寰照笑笑说我脑后还长了一只眼睛,头上还多了一只耳朵,身体里也不知道多了多少的触角,非一般灵敏。
“不错嘛,绝影杀练得怎么样了。”重砂把花捻了下来,放在掌中左右手抛来抛去。
“第7层了。”我昂着头得意地说。
“行嘛,小丫头长进啦!”重砂也一下跨过来,坐上了床就直摇我的肩。
“是吧,你家寰照也夸我呢!对了!”我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探进棉絮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她,“你家大人给你的。”
重砂夹过来,飞快地打开。
我蜷在被子里像个不倒翁一样地左右晃着,偷偷观察重砂的表情,小俩口一个月没见面,重砂的表情居然连一点牵挂都没有,挺沉得住气的嘛。
“他们还有多少日子回来?”重砂把信叠好,收了进去。
“去了半月了,快了吧,你想他了啊?”我坏坏地笑。
“谁有那闲工夫?”重砂眉毛一挑,“今儿下午有事没有,跟我走一趟。”
我一抱拳,裹着的被子就掉了下来:“任女侠差遣。”
建邺的集市每到月初总是热闹非凡,街边撑起油布伞,底下锦衣绣裙的姑娘腰肢一扭,手上拿着精巧的饰品就叫卖开了,路两旁买卖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建邺的路因此看上去总是有些窄。我虽然戴不来古代那些繁杂的首饰,但是以前还是很喜欢和夏之去学校边上的精品店看些发卡皮筋什么的,哎,也不知道夏之现在怎么样。
关于夏之神秘的话我想了许久,一直都没有什么结果,我也无法在心里将它当做是一个巧合,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在古代过的也还挺好,就是想到沉然和夏之鼻子还是酸酸的。我把耳机带紧了些,Morrissey粗糙的声音给面前莺歌笑语的少女们来了次美妙的配音,我继续目不斜视跟着重砂往前走。
重砂这个野女人,不是话很多像个话痨就是好长一阵都不做声,这次又是默不作声地在前面走。我认真地打量重砂,重砂的眼睛很大,如果在兴奋的时候里边放出来的光简直堪比X射线能弄死人,而今天却敛了所有的光芒。如果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说不定我还真以为她是个冷面杀手。
冷面杀手没有任何要和我热烈攀谈的意思,我掏出手机换了一首歌,继续跟着她走。手机来古代以后对我来说就只有两个作用:一个听歌,一个照相。
照相功能是被陆翌凡给发扬光大的,陆翌凡此生有两个爱好,一是抽烟,这是认识我以后才被挖掘的,另一个伴随了他17年的就是看美女。在陆翌凡的眼中,但凡是个稍微入眼的女的,都能被他归为美女。每次他出完任务回来,总是会一脸神往地和我说他今天又瞧见了多少多少模样标致的姑娘,我如果不信,他就会拿出纸笔有模有样地把姑娘给画下来。每每重砂都瘪着嘴说丑死了,好不容易陆翌凡画出一个稍稍动人些的,重砂就会说是陆翌凡杜撰出来的,实在是因为大家都不能苟同陆大侠的审美。
于是我为了平息喋喋不休的陆翌凡,慷慨地把手机给拿了出来。我记得当时是晚上,房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我蹲在地上摸了半天将手机从包里摸了出来,房子里顿时亮起一道白光。他们几个都傻了眼睛,重砂把手机拿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机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白呲呲像鬼,“这是什么?怎的比我从前在菫城王富商家偷的那颗夜明珠还要亮?”
后来,陆翌凡开始拿起我的手机当上了街拍一族,一看到姑娘就要拿出来拍,还好我以前因为忙完打工就要唱歌,连充电的时间都没有才买的太阳能充电器,我那时候还和沉然抱怨说这个用的我好不顺畅,现在想想也算是因祸得福呀。
有一次陆同学和我去扬州,刚巧碰上皇帝在选秀女,漂亮的姑娘真多啊,还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连我都看花了眼。陆翌凡脸上的桃花顿时就开了,我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呢,陆翌凡已经一把冲到队伍的最前头去了。我见他在前边眉飞色舞地和拿着毛笔的画师说了几句话,然后一把把手机掏了出来,画师的嘴巴就再也没有合上过,他们后头站的几个侍卫也都围了上来,好奇地探出了头,然后画师被一把推开了,陆翌凡坐了上去。
陆大侠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地笑着招呼着后边成排成排的美少女,一个一个地给她们照相,见我走了过来,又一把把我按上了椅子,然后自己去和姑娘们合影了,我看着镜头里笑得无法无天的陆翌凡和满脸红霞的少女,无奈地“卡嚓”又“卡嚓”。
武松打虎照,鲁智深倒拔垂杨柳,蜡笔小新大战假面超人。陆翌凡什么样的狗血造型都摆了出来,真是可怜了身边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少女。
我琢磨着陆翌凡那天把一生的桃花都给采完了,日后他对美女的要求突然高了起来,也会正儿八经地和我说那个姑娘不错,只是鼻孔大了点。
后来我的手机没能满足得了陆翌凡的□□,在关键时刻没电了,陆翌凡道貌岸然地和那几个侍卫还有已经被炒了鱿鱼的画师说要去把这几张画像弄出来,然后就拉着我没有了踪影,那个可怜的画师估计后来补画像要补到死,哎,要是仓促之间没画出哪位姑娘的神韵而致她深锁后宫也怪可怜的。
而陆大侠如意地将皇上的后宫佳丽尽数收于掌中,也算是得意事一桩。
由于陆翌凡时不时要拿他的美人们出来秀一秀风采,渐渐地我手机不也仅仅只满足于陆翌凡自己中饱私囊,更是成为了我们整个组织的镇门之宝,以前接任务时只凭一张肖像无法辨认目标,经常干一杀好几个的赔本生意。据说最夸张的一次是东厢的玄夜提了五个人头回来复命,他把脚往椅子上一踏,剑一放,头丢了出去,直直地滚向前,玄夜喝了口茶,把杯子“砰”地往桌上一摆,气愤地粗声道:“这些人里可有杀对的?”
可自从我的手机现于江湖之后,就再没有过杀错人的事情发生,倒是重砂对任务变得格外热情起来,每每看到模样俊俏的小哥就会主动请命,因此寰照曾经暗示过我还是将手机雪藏了的好。
哦,为了映衬我如此英明神武的手机,我给他改头换面叫大哥大。
*
“到了。”
我抬起头,一大片葱郁的竹林,比我们屋外头那一片开得还要好,再前边点有一座清雅别致的小筑。
我摘下耳机:“这次任务怎么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几时说是任务?”重砂转过身,愣愣地看着我,复又不屑道:“你啊,岂能把大好光阴全给了那园子?总还有些闲暇时间能自己打发不是?”
我哼哼两声全当是应了,一听到不是任务我整个人都闲了下来,百无聊赖地边走边打量,一个小竹楼却别出心裁得做成了吊脚楼的样子,真是诗情画意。
走上台阶,重砂别过头,玩笑的神色又全回来了,“如果真是任务,又怎么会带你来啊?”我扬手做了一个找打的手势,重砂已经笑着推门进去了。
阳光透过半撑的窗子洒进来,屋内一片淡绿柔和地泛起微光。
一方矮桌前,一男子闻声转过头来,面容清俊,眉宇干净,竟像是不沾一分尘气似的,风骨仙姿。
他看到推门而入的重砂,只是微微一怔,就把书放下,转身掀了帘子进去了。
呀,金屋藏娇!我心里顿时就冒出来了这个想法,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住着一个模样标致的单身男人。我贼贼地笑了,然后又迅速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实在是火爆狂放的重砂和这个斯斯文文的男子太不和谐了。
我果断的决定不做声当一个透明人来好好观察一下,好给寰照通风报信。
重砂随意地坐在桌前,拿起一个木雕随意地摆弄,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一会儿,屋内那人一掀帘子又出来了,端了一套看起来无比专业的茶具,一拂衣袖坐下,不急不慢地摆杯具,放茶叶。重砂则看着那个木雕,两人一直无话。
真诡异啊,进来以后两个人都还没说过话呢,这是传说中的默契么?
我被他们的默契弄得很尴尬,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屋壁旁都摆着书架,架子上放满了书,下层还有些竹简,我一本一本地看过去,《饮水词》?呀!这不是容若的么?
“弱水,这是几时雕的?”重砂把木雕端起了些,拿远了看着说道。
“弱水?”我好奇地看了看他,他伸手舀起一勺清水,徐徐倒入茶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这真是一句好话。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把茶壶盖上了。
我手还停在书脊上,想到这些个世外高人的脾气多少有些孤僻,随便动他东西说不定要遭责怪,我偏偏头:“我能看看么?”
水汩汩坠入杯底的声音很是好听,他抬起头淡淡地笑笑:“姑娘自便。”
我把书抽出来,走去桌边坐下,打开书,一股墨水的清香,有一种久违熟悉的感觉。
想我从前是很喜欢看书的,如果没事可以在书店坐一整个下午,看小说或是看诗词,整个人都看得神经恍惚,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等到看完还书的时候才发现外边的天都已经黑了。来到这个时空,我想我好歹也是个满腹经纶的人,在古代这么久耳濡目染得我也忍不住要吟诗作赋一把,每次我一念叨,重砂和陆翌凡那两个没文化的就会叫我打住,说我念的是什么鬼东西,我好不容易才文艺起来的一把就被他们扼杀了,于是又和他们投入了无止境的疯癫中。
我想着微微有些惆怅,真是好久没有看过书了。
“哟,今天你还真赏脸,这么隆重地给我斟茶?”重砂终于把那个可怜的木雕放了下来。
“待客之道。”弱水端起一杯茶给我,另一杯给重砂。
重砂接过来,一口下去,杯子就空了:“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待过客的。”重砂伸了个懒腰,“你这么折腾弄倒给她喝,她也尝不出有什么不同的。”
“世人岂非皆与你相同?”弱水笑笑,又好脾气地替重砂把杯子重新斟满了。
“她说得对,我真不会品茶,喝着都觉得是水。”我苦笑着小抿一口,“不过这茶清凉香醇,像雨露一样,是好茶吧?”
弱水也不接我的话,他拿了一个小锦囊递给重砂。
“都在里面了?”重砂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
“恩。”
这两个人真是长期把我当空气啊,我愤懑地低下头继续看书,决心再不开口。
我粗粗翻了翻,并没有见着哪篇是容若的,原来只是叫同一个名字而已啊,便又把书摆正,认真地看了起来。
同是饮水词,不知哪本更好?
指尖在页脚处停顿,轻轻拈起,再翻开。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桥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我的心思就像回到了4年前的那个午后,天气阴阴的,很潮湿,我怕要下雨就一路小跑地进了图书馆,转到角落里看见了那本书,便就此坐了一个下午,坐了四年。
而这本饮水词,写得没有容若那样句句悲切,为之落泪。它是清醒的,他不像容若那样沉溺在那些无法追溯的往事中,夜夜怀缅。他写得冷静,残酷,像是清楚的知晓这是一杯冰寒之至的水,却仍甘心将它一饮而尽一般。从未触笔写悲伤之事,我却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彻心凉意。
我把书放下,一个人,把什么都看得那样透,那样清楚,为什么仍然甘心沉溺呢?为什么明明知道那是一条孤灭无人的前路,却仍执意前行呢?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舍地抚了抚书藏蓝的封底。一书阅尽,我这才发现阳光已经从桌子爬上了书架,呀,这是过了多久了?
我转身看看,并不见了重砂的影子,也没见着那个叫弱水的。
我一定是看书看得太过入神了。
“重砂?”我喊了两声,并没有人应我,我有些紧张,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门“吱悠”地开了,明晃晃的阳光不期而遇了我,一片金色潋滟在竹叶上。
我走下楼梯,四周一片青翠的绿色,弱水一身淡青衣衫微躬着背在打理花草。
说是花草,也就单单一株而已,他那一袭青衫却也笼在金色里泛起了温柔的光晕。
这样安静的景色,我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我泛起笑容,缓步向弱水走去。
弱水面色很平和,像是风怎么也吹不起来的一池春水。不对,春水太暖了,最多也就是一湖秋水吧。
望穿秋水,我想着就笑出了声。
弱水转过身,见着我礼貌地笑了笑:“方才她有事先走了,你看书入神,叫你未有答应。”
我当场就楞了:“那,怎么办,一会我自己回去么?”重砂这个放鸽子女王,难道不记得我是个路痴么!
“只是有些许事情要办,待办完后就回来。”弱水拂了拂纤柔的花枝。
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便将悬着的心给放了下来。“不好意思呀,是我看的太过入神了。”想起那本书,我又有些说不清的念想,不禁感慨道,“那人写得真好,字字句句决绝得半分余地都不留,你还在想是否真的要用这样狠的一个词,一句话,但却真的是这样呢。”
我怔怔地想着:“明明是那样让人心碎的事情,他却说得那么随意,又不留痕迹,像只是一个午觉被人闹醒,一转身就能继续睡一样。”
弱水淡淡地笑笑,“卡嚓”剪掉一截败枝:“姑娘此言,像是大有真意。”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心里泛起一阵渺茫的难过,“他当真是自知,可他究竟是有多少刻骨铭心的伤心事呢?想来,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我静静地说。
弱水转过头,凝神看着我。
我眼前漫起图书馆那本《饮水词》素白的封面,摆在楼梯下边左面那排架子的最上层,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看得一阵唏嘘感慨。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我轻轻叹口气,意识弥散在那个潮湿的午后,不禁念起这首我当时看了又看,感慨再三的《梦江南》,怅然地笑了一下。
我回过神,才发现弱水一直迷失焦距的眼神这一次终于定定地看住了我。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又淡淡地对我笑了,这一次却像春水一样温暖。
“《饮水》是弱水旧友所作,他日再见,定将姑娘此番话转赠于他。”
他转头看向荫翳的竹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的笑容突然敛了一分,似是有些淡淡的凉意,“如此看来,也并不是只有自知了。”
后来,我和弱水在那盆茶花前说了许久的话,那时候那盆茶花还年幼,没有开出后来那样灼灼的白肤胜雪的花朵。
弱水的话不多,只是一直安静地听我讲,偶尔会说几句让我感慨良多的话,有时候就只是专注地看着我。
我来古代后也从来没有认真地说过这么多知心话,和陆翌凡他们也只是天天谩天谩地乱谈,并没有敞开心扉地说过心底的事。而弱水他像是什么都懂,却从来不点破,只是随意地就说中了我一直模糊却从未确定的东西。
一个下午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了,后来重砂回来看到我们聊得这样欢畅还很是震惊,她指着弱水愣愣的不可置信:“你竟然也能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啊?”
弱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走的时候叫住了我。
“锦凉。”弱水逆着那已经不再强盛的日光,和那卷茶花站在一起,柔和地笑,“日后必常备清水一瓢,静候佳音。”
我也偏头笑了,示意他我懂。
重砂拉了我的手,大喊一声:“弱水你真小气,就一瓢水!我们走啦!”
回去的时候,黄昏已经落了下来,醇美的夕阳酝酿了整条街道,我还一直在想着这个安静美好的下午,那个清凉若水的少年。
“重砂,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啊?”我心里很好奇,弱水那样子不像是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成天住在那林子里,重砂那成天只知道玩乐的又怎么会和他交好呢?
重砂略一扬眉,嘴唇张合,稍作迟疑,终于说道:“昌平三年,我在战乱中逃难,是他救了我。”
重砂的表情在夕阳下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我不相信她会有的悲伤的神色。
“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他也就是个五岁的孩子,却让我带着我娘的尸首上了车,一路行到了京口,那里没有战火,我才终于肯把娘放下来。”
重砂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是他陪我在那棵柳树下葬了我娘,旁边就有流水,等不打仗了,也能带娘回家乡。”
我沉默地看着重砂,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他和同行的师傅上山了,我一路漂泊来了建邺,不想后来在他下山时又遇见了。我认得他,因为只有他有那样澄澈若水的眼睛。”重砂撇过头看我,淡淡地笑了。
“上回你说的那流星镖要改的点子,也是给他提了,他改的。”重砂又浮起了会心的笑容,“他当真是个有能耐的人,什么都懂,只要你和他说,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我怔了一怔,想刚刚学使暗器的时候,我因为拿捏不准使它的力度,就怪是那镖不好,没事的时候就琢磨起它来,这个流星镖四角平滑,我若是力小的话就经常不能命中目标,我想起那时候在电视上见的暗器都是棱角尖锐,而且在边角还有许多的棱刺,我把这想法和重砂说了,不过几天,她就拿回了一整套的流星镖,形状各异。
有四角的,有八角的,有十二棱的。迎风一面铸满倒刺,遇血封喉,手持一面却有微小凹槽,能持拿得更稳。用玄铁重新淬过,攻势更加凌厉。
日后这套流星镖被我们沉香苑的人使得出神入化,在江湖上绝冠暗器之首,众人都夸我心思巧妙,我却在心里暗暗地感叹做它之人的精妙,想的精细,远非我所能及,没想到竟然就是他啊。
天已经几乎黑了下来,重砂和我走在沉香苑软软的草上。
“弱水平素都不近生人,今日对你的态度已算很好,还说得那么投缘。”重砂舒心地笑了,“你这个疯丫头还真有点本事啊,连弱水都这般待你非常。”
我见重砂又了无心事的样子,也拉着她的手说:“我也觉得和他说话特别投缘,今后我能常去么?”
“你还想常去?怎么?想抢我的蓝颜知己啊?”重砂趾高气昂地看着我,迈进了西厢满院的清香中。
我跟着踏进去,刚想争辩,一抬头,我当下就楞了。
虽然天已经黑了,我还是仍然能够看清前边的草坪,梨花树下,有一个男的,身形挺拔,轻轻地倚在树旁,修长的身子和着梨树被裁出一个漂亮的剪影,他戴着墨镜,黑得像只苍蝇,身穿一套现代黑色紧身的衣服,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漆皮书包,正一脸冷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