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三月初一,辛丑。西元112o年3月31日
甲板上的空气依然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咸腥,海面的反光仍旧是那么刺眼。海猫在空中嗷嗷叫着,搅得蔡攸的心中也是一团烦躁。
“还有多久能到!?”蔡攸使人唤来船老大,耐着性子问着。舱内太闷,但甲板上却也热得慌,才三月初就已经热得像是一步跨进了六七月的酷暑。不得已,他只能光着头,披着个短褂,坐在帆下的阴影中歇凉。几个随侍的虞侯拿着蒲葵扇给蔡攸用力扇着风,身上穿着的却也是一身的短打。
出海久了,使团众人也懒得再摆着承天出使的谱,被火辣辣得能把人皮都剥下来的日头晒着,谁还耐烦穿着厚重的官衣。领头的蔡少保在宫宴上都敢穿着短衫窄,现在出海在道,也不讲究那么多礼节了。一个个都是赤精短打,白花花的皮肉暴露在太阳下,不知道的人乍看着,还以为满船的新下海做活的水手。聪明的还学着水手们都样,披件白色遮光的褂子,那些贪凉的,只要赤着身子在日头下待上半个时辰,到晚上,就只能摸着被晒伤的皮肉痛得惨叫。
自从一个月前从明州出海,使节团慢悠悠的沿着台州、温州、福州、泉州一个港一个港的慢慢晃过来,不过两千里的水路,走了一个月,却还没见到台湾岛地影子。在船上呆得久了。生病的不少,人人烦躁,而这两天,天热得又像多了一个太阳,被耗尽耐心的蔡攸便一天十几次的把船老大唤来问话,而船老大的回答始终不变。
“快了,快了!”船老大随口敷衍着。看他相貌是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蚊子的六十多岁。而他地身子骨却比船上一溜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要精壮。
老家伙指了指在甲板上跳来跳去,毫无顾忌的在桅下渔网中找寻午餐的海鸥,说着几天来始终如一的话:“只有近了岸,这些家伙才会多起来,离着台湾最多也只剩一两天的水程了。”背过头去,老船头便跟手下的小子们一起嘲笑起来,这个东京来的相公好生不晓事,逆风行船哪有不慢的道理!
蔡攸并非不知道仲春出海宜北不宜南地道理,但皇命在身。也由不得他。谁让他前次去过台湾岛,今次道君皇帝要再派人出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蔡攸。也怪他自己,总想着把与东海交涉的权力垄断在手中,当赵佶询问起,却一口答应下来。但这些天来,他早后悔得恨不得跳下海直接游回东京去。
当然,船缓慢不止是因为逆风行船的原因,此次蔡攸所乘坐的封舟过于笨重才是主因。为了彰显天朝气派,震慑海外强藩。道君皇帝特意喻示温州船场打造了这艘重达万余料的巨舟比起神宗朝驶往高丽的两艘神舟犹要大出些许。但这样的海船,看似巨大,却难于操控。蠢笨的如猪一般。七支桅杆满张着帆。却也带不动这么沉的夯货。
这么大地船,从两浙水军里挑不出人来侍候。两浙东路的马步军副总管一通忙活,好不容易才从衢山岛找到了一个老船工和他手下的一群小子。据说老家伙还是当年跟东海王赵瑜地老爹一起打天下地,现在回到家乡养老享福了。虽然这艘船是为了震慑东海之用。但眼见着使节团就要到了,副总管哪顾得了那么多,先用一堆钱钞堵上了船工们的嘴,再忙着给他们办了军籍,赶在使团抵达明州前一天,把他们送上了船。
不过两浙东路军事长官地这番手脚却没能瞒得过去。刚开始,衢山水手们还能看着钱钞的份上,装模作样地伺候着,但一出了海,船老大打头,水手们见着了蔡攸,都只是躬躬腰叫声相公。下面的随行官吏,更是别想得到桀骜不逊地前海寇们的礼遇。曾有一个昏头昏脑的虞侯,仗着身份,对着水手们作了一番。表面上,水手们低头受教,但第二天晨起,那个虞侯却被报做了失足落水,不见了踪影。从那天开始,再没有一个使团官吏对着水手敢说句硬话,但水手们也不为已甚,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态度,不谦恭,也不凌人。
蔡攸猜测着。这估计是他明说了是来给东海王加官晋爵地缘故。所以水手们才这般好说话。要不然。说不定哪天整个使团都失足落水了。不过既然这些人畏惧东海王地威严。蔡攸也不介意拿着赵瑜地虎皮做大旗。当着船老大和水手们地面。多次提起当年上基隆时地旧事。何况他和赵琦也有往来。拿着这两人地名号。却也保住自己小命和尊严。只是蔡攸地心中。却把浙东路地马步军副总管恨到了骨头里。赌咒誓。等他回京后。一定要把那个混蛋送到夔州路去管草料。
身后地虞侯们用力挥着扇子。但扇出地风都是粘稠湿热地。蔡攸不耐烦得挥挥手。把几人赶了下去。此次出使。蔡京早有明言。东海已是势大难制。若不是因为东海以海商立国。贩运地货物买家卖家都是大宋。若大宋乱。其国也必乱。金人反辽地一幕说不定就会在大宋上演。当时他还不以为然。但现在从这些水手们地身上看到地。蔡攸才知道姜毕竟还是老地辣。暗暗叹了口气。老头子都七十多了。而他却是四五十岁正当年。但两人地差距还是那么大。
虽然在明面上。他和父亲蔡京闹翻了脸。已经搬出太师府自立门户为了表明父子俩已经分道扬镳。他还故意当着客人地面给蔡京量脉搏。按事先约定地说法。蔡京便对客人说这是不孝子欲以为吾疾而罢我也。蔡氏父子父不慈子不孝地传言便因此数日内流传京中但实际上。两人暗中还多有往来。
一门二相。如果父子同心。天子都能架空掉。赵佶虽然好大喜功。性格轻佻。却并非蠢人。如何会不提防。父子二人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来保住手上权力。不这么做作一番。难保哪天蔡家便会大祸临头。己身天怒人怨。蔡氏父子不是没有自觉。如果没有道君皇帝地撑腰。失了掌中大权。转眼之间。煊赫一时地仙游蔡氏便会墙倒众人推。配岭南算是轻地。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现在这番表演。虽然能保住一时。却保不住一世。蔡京也在密室与他说过。想要保证蔡氏地全族老小性命。一靠内得圣眷。二要……外结强援!所谓强援。当然不是童贯、梁师成之流。虽然有俗谚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数朝元老。连续侍奉几代天子而屹立不倒地重臣所见多有。但能连续得两代天子欢心地宦官。大宋却从没有过。真正地外援。只有兵。更确切地说是因军功而得到军心。
没有战功。童贯熬尽资历也只能是区区一介小黄门。最好地结局也是到新曹门外地寺观里渡过余生。但有了战功。得了西军地军心。现在地童贯连蔡京都要避让三分。若说受天子宠信。梁师成这个号为隐相地权阉。比起童贯犹要高出去许多。但说起地位稳固。童贯却远远强于梁师成。童贯能一年半载地在外带兵。却不用担心京中有人给他三人成虎。而梁师成只要有一天因事不得进宫。第二天一早便会急着入宫侍候。孰高孰低。不问可知。
只要能在收复幽燕时捞取到足够的战功就算是跟着童贯拣便宜也无妨他蔡家至少还能保住三代安泰。而要收复北方失土,却少不了金人的配合……
“少保!”一个随侍仆役弯着腰递上来一杯甘蔗酒,打断了蔡攸的思路。
抬手接过酒杯,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的外壁上挂着细密的露珠,触手之处一片沁凉。深深的连坛子拖在海里的甘蔗酒,被海水浸得透了。一口喝下,从嘴里到胃中,一条冰线直贯入体,蔡攸只觉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浑身的燥热全不翼而飞。
“还有吗?”把酒杯递还,蔡攸舔舔嘴唇,并不知足。
仆役迟疑着,回头望了望正坐在船头处,举着个黄皮葫芦,仰头大口灌着的船老大……一切不言自喻。
“东海……赵瑜!”蔡攸狠狠念着,这个藩国越来越不受教了。这次帐全给他一股脑地算到了赵瑜的头上,但偏偏东海国武力强盛,让人无法撼动。虽然只强在海中,但有着大海阻隔,东海军只要退守,便可不惧外敌;若想出击,从南到北,金、辽、高丽、日本、大宋、交趾乃至占城、真腊却都在东海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金人不知深浅,贸然上了东海人的据点,最后十万大军被饿死在海岛上。当听到前往金国的使团回国后,禀报的北地军情,大宋的宰辅枢密们,都在感叹金人实在是太过托大了。虽然他们的军力强盛是事实,辽国上京也是一日而下,但虎落平阳还会被犬欺,女真铁骑上了海岛,还不是任东海人摆布。
不过,东海与金国交恶,对大宋并非是坏事,借金人之力压制辽国,然后再借东海之兵以制金国。最后大宋再凭借手中的商港来束缚东海。能笑到最后的,必然是大宋无疑!
蔡攸徐步走上船头,迎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只觉得自己有着不逊于苏秦张仪的气概。战国时的合纵连横,流传千古青史,而他蔡攸,也要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让东海王俯听命!
想到得意处,他仰天长笑!在笑声,桅斗上的号角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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