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三月十九,己未。西元112o年4月18日
蔡攸走了。
虽然当日在船上有那么一瞬间失态,但光凭一句狡兔三窟,就想让大宋的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兼少保的蔡攸蔡大学士投向东海,那是痴心妄想。无论如何蔡家现在还是大宋最煊赫的官宦家族,父子三相,连蔡攸的儿子蔡行都是殿中监,视同执政。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后路是应该的,但为了后路而忽视现在,却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何况东海也还算不上多安全的退路,至少蔡攸不觉得赵瑜如何值得信赖。
不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蔡攸却清楚得很,赵瑜也知道蔡攸清楚这一点。赵瑜给了蔡攸不会为辽人出动一兵一卒的承诺,同时还答应只要大宋维持天津镇的租界地位不变,东海将在开战后秘密资助大宋十万石军粮。而相应的,对于海事钱庄在大宋南方的展,几年之内赵瑜也就暂时不用担心朝堂上会有太大的压力。
虽然没有达成最初的目标按大宋君臣最初的谋划,还想着让东海吐出去年的战利品,以换得金人放弃或减少对大宋的岁币要求,但现在却只能答应金人,把每年给辽人的岁币转交给他们不过既然此行遇见了辽人,相信回京时道君皇帝也不会怪罪,而十万石军粮的约定,已经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难道二郎你就不担心道君皇帝听闻东海与辽人有勾当时,心里会不痛快?”当目送着大宋使团的封舟远去,赵文向赵瑜问道。
“道君皇帝心里不痛快与我何干,又有什么好在意的?”赵瑜遣开了护卫和随从,沿着港边的道路慢慢走着:“想对付东海,大宋除了封锁商港,别无他法;我们虽然要过上几天苦日子。但道君皇帝更要做好东南沿海被打得稀烂的准备。而对付辽人,却只要与金人合力,两者孰易孰难,哪个利益更大,道君皇帝会算不清吗?”
“三岁孩童都算得请!”赵文笑了笑。赵瑜说的他当然明白,不过为了挑起话头,“即是如此,大宋朝堂上有了蔡少保帮我们压着。那地方上动静大一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罢?”他地声音不大。却字字透着森森寒意。
赵瑜听出了一点味道,脚步一停,回头看了看赵文,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今早才收到的消息。泉州知州蔡桓准备以海事钱庄有贩铜出海的嫌疑,封掉泉州分号,虽然正式文书还没有出台,但随消息一起送来却还有从蔡桓签书房丢出来的草稿字纸,应该不会有假。”
这个时代的官府还没有多少保密意识,就算中书省架阁库注。每年淘汰出来的档案文件都不是按照定规销毁,而是直接卖给印书坊官府所用公文纸张质量皆属上乘。翻过来用没字的一面印书注,比普通纸张要强上许多而地方上的官吏更是如此。淘汰地公文,废弃的草稿。都是直接丢弃或卖出。东海在几个主要港口都有开办印书坊,能顺理成章地去收购官府丢出来的故纸。是东海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
“蔡桓?”赵瑜对这个名字模模糊糊地有点印象。“他是不是前任地泉州市舶?”
“正是!”赵文点头。
“这样啊?都在市舶司任上做过。还是这么不懂规矩。”蔡桓能从提举市舶司直接升任泉州知州。没有东海商人地配合。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又是一个喂不饱地白眼狼啊!”赵瑜叹道。
“又?”赵文惊问。“难道其他几处也出了此事?!”
赵瑜冷哼一声。“杭州知州、广州通判还有钱塘县令。都派了族人明目张胆地来要干股。你说有没有这种事?”
“都疯了啊!”赵文摇着头。职方司属于参谋部。归于他下辖。所以他能比赵瑜早一步收到泉州知州要封分号地消息。但其他州县地方官员去要干股。则是通过东海储备局地那条线传入赵瑜耳中。不通过军方系统。他这时候才从赵瑜嘴里听到。
“钱庄各分号都在开张前按人头封了红包,也都答应按年节给孝敬,现在他们再来闹,可就不合规矩了。”赵文阴狠地说道,“二郎,此风不可长!”
“当然不可长!”赵瑜的声音更冷。海事钱庄今次在杭、明、温、泉、广五处设立了分号。其中浙东是他起家地地方,明州、温州的市舶司都姓了赵,州县衙门里地吏员也都是被东海控制着,所以这次没跟着闹。但其他三处,都是盯上了钱庄这块肥肉。一千万贯的资本,传到京中,就算道君皇帝都要眼红当年蔡京仅仅造了料次钱券百万贯献给赵佶,道君皇帝便乐得对左右从人说:这是太师给我地俸料钱何况那些贪官污吏。杭州知州、广州通判还有钱塘令是**裸的来要钱,而泉州地蔡桓,耍了点手腕,但目的肯定还是为了利益。
“那些贪官污吏如同饿鹰,永远都喂不饱,今次给了他们的甜头,日后食髓知味不说,传扬出去,其他的官员也会一个个赶来分一杯羹。这样一来,钱庄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们是以为东海不敢对大宋动手,又被钱钞冲昏了头。所以才这么大胆。要狠狠的给他们一个教训!”赵文厉声道。
“他们不按规矩来,我没有必要再按规矩去……你安排些人手,就在今明两月,把这几位官人处理掉罢!”赵瑜说着,脚掌狠狠的在地上碾了一下。
“处理掉!?”赵文惊道,他只想着派出兵舰去各港中走一圈,震慑群小,反正刚刚达成和议,东京城中的反应不会太激烈,但赵瑜的命令却明显不是他预计中的那样和平。“二郎,一下死四五个州县官,那可就是通天大案了。这跟派兵舰巡游完全是两回事!蔡攸压不下这么大的案子!”
“没关系,栽到别人身上就行了。”赵瑜口气淡定,“他们死了,等新官上任,再到他们把地方上的事情理顺摸熟,我们至少能安静半年。如果日后新人再不守规矩。就再换一茬。换到我满意为止。”
“一桩两桩倒也罢了,几桩事同时爆。哪家能担得起这罪名?”赵文皱眉问着。如此泼天大案,不是几个盗匪就能担下的,至少也要是一家遍及南方地大势力。
“明尊教,文兄弟你应该听说过罢?”赵瑜揭开了答案。
“明尊教?!”这名字赵文当然听过。在福建、两浙,这个教派可是信徒甚众,不比佛道两家差到那里去,尤其是在浙东,由于当地比浙西贫瘠许多,而税率却不低。从而让以百姓互助为基础的明尊教在这里生根芽。据说这两年,因着花石纲和朱的应奉局的逼迫。越来越多的农民都改信了明尊教。
“不过明尊教只是教人吃菜事魔,杀官造反的本事可从来没听说过!”赵文摇着头。加入明尊教的百姓都是穷苦人。吃不起肉,所以有着严格的食素教义地明尊教对他们来说。当然要比那些吃肉娶妻的和尚道士注要强出许多。
“弥勒教不也劝人向善吗?但仁宗时地贝州王则之乱,打的却不正是弥勒降世的旗号?!”赵瑜反问道。
弥勒教、明尊教又或简称为明教这两宗都是在大宋流传甚广的隐秘教派。与佛道两家贴近官府政权不同,这两家教派皆是在贫民中展力量。若是民怨聚集,这等贫民宗教便是最先揭竿地起义组织。
由于后世的记忆,赵瑜对明教兴趣很大,从来到这个世界便多方打听,只是看了其教义,却失望的很。当年在中亚一带广为流传、在唐代长安甚至能与佛教展开辩论的大光明教,现在只剩下了一点浅薄、简单的口号,只适宜在愚民中传播,但对于士大夫阶层来说,却远远不及理论更完善的佛道,也难怪始终无法从底层教派转型为全民宗教。但明尊教虽然仅是底层流派,不过以其在两浙和福建地势力,用来当替罪羊却是绰绰有余。
但赵文并不认可赵瑜的答案:“二郎,你地用心应该不止如此罢?”自从南下台湾后,对付大宋,赵瑜一向是以震慑为主,几乎没有动过刀兵。今日赵瑜一反常态的用如此激烈地手段,让他觉得很奇怪。不过赵瑜做事向来有章法,他不认为赵瑜是气昏了头,应是另有用意。
“文兄弟,你听没听过宋江这个名字?”赵瑜问道。
“宋江?……是梁山泊的那一家罢?”赵文回忆着脑海中关于宋江地资料:“梁山泊的寨子,已经立了有三五年,自宋江以下据说有三十六个头领,各个武艺高强,青州地官兵都不敢去进剿。对了!”他突然叫道:“去年底的时候有消息说宋江一伙已经正式揭竿,打出了梁山泊,正在京东一带游荡,不过那时候都在忙着钱庄的事,没怎么去注意,现在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只是他们跟明尊教又有什么关系?”
赵瑜没有回答,再问道:“文兄弟。说起来梁山泊有鱼有田,富庶在京东也排得上号,你可知为什么宋江等人要做反?”
“还不是道君皇帝的西城括田所给逼的!”赵文一口道出原委。
“没错,正是道君皇帝的功劳!”赵瑜点头,“官逼民反嘛!”
政和年间,赵佶以清理被私人侵占的官田和户绝田为由,成立了西城括田所。虽然理由光明正大,但实际操作起来,接连两任的括田所提举官杨戬和李彦两人却做得十分狠毒。
括田所的官吏检查百姓们的地契,如果是没有盖官印的白契,便会直接没入官中。如果是合法的红契,他们也不会放过,而是先找到这块田地的上一个卖家,去检查他手上的契约,若是不合规矩,照样没收。若是合法,那再去查上上个卖家。一层层的查过去,查到最后,总有找不到原主的时候。所以只要杨戬、李彦想要哪块地,总是能弄到手。
西城括田所在京东一带大肆搜刮,把百姓们的田产悉数收归官中。而梁山泊,本就是百多年来因黄河泛滥而形成的湖泊,百姓拥有的田契很少能找到原主,所以这里便成了括田所肆虐的重灾区。宋江等人本是良民,会揭竿起事,也是官府给逼的。
赵文苦思赵瑜话中的用意,宋江会造反是因为西城括田所的功劳,而两浙福建虽然没有括田所,但却有着更为凶残的花石纲、应奉局,他猛然一惊,瞪眼叫道:“难道二郎你是想逼明尊教造反?!”
“不!”赵瑜摇头而笑,“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想要提醒道君皇帝一下罢了!……省得他措手不及!”
注:中国古代档案馆就称为架阁。不论中枢还是六部,又或是地方州县,都有设有架阁,以存放各色公文以及户籍、名簿。
注:中国古代印书,基本上都是只印一面,然后把纸张对折起来再装订成册。这样做虽然浪费纸张,但修补起来却很方便。
注:在宋代,道士娶妻生子是惯例。而和尚们也照样学着安置家室。和尚的妻子俗称为梵嫂,通常都是光明正大的在寺庙中出入。有着没头浪子,有家室如来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