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十二月六日年月
巨大的桨叶拍击着海面,桨轮不断旋转,五艘车船在舟山外海上风驰电掣。船头向着东面,在赵瑜手上的望远镜中,三座高出海面二三十丈的小岛,渐渐从海平面下升起。那是浪港山,他这一世的故乡。
今次随赵瑜抵达山的,除了两个营共计五千人的近卫军,还有大半个参谋部和小半个政事堂,除了陈正汇和赵文两位重臣以外,大部分东海臣僚都跟着赵瑜一起行动。在未来的一年里,东海国的中心是山,而台湾则仅仅是后勤基地,并为赵瑜的军队提供足够的合格兵员。为了把东海国为数一半的中枢机构都安顿下来,整整用了半个月时间,直到今日,赵瑜才抽出空来到老家瞧一瞧、看一看。
浪港,其实也名浪岗。由三座主要岛屿组成,远离舟山群岛。周围海域浪高水深,渔谚说这里是‘无风三尺浪,有风浪过岗’,故此而得名。这三座小岛,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三座略大一点的礁石。最大的中岛,长仅一里半,宽不过半里。三座岛上除了一丛丛艾草,就只有坚硬的花岗石作为土产,没有土地,更不可能耕种,荒僻得只有蛇鼠才能生存。而当年浪港寨的几百号人,便是瑟缩在此处,在汪洋大海中,如同野狗寻食捡漏一般地劫掠着过往的船只。
不过也正是由于浪港寨的生活是在太过辛苦,浪港海匪才会人人拼命。有着这一群永远处在饥寒交迫中的手下,赵瑜的父亲赵橹当年才能依仗三五十条板打下如许大的名头。而日后能攻下山,为赵瑜的崛起开辟出一片合适地土地,也正是因为浪港山岛的贫瘠。
“当年日子那才苦,逢年过节都没件新衣服。孤穿的衣服都是大哥的旧衣裳改的,而孤穿不下的就交给三弟再穿……”看到浪港山,陈年往事一桩桩地浮现在赵瑜的心头,旧年时的清苦对比起如今地富贵,恍若隔世。
“那是比衢山苦多了。”6贾附和着。他是山土生土长,浪港寨打下山后,才入得伙,对浪港寨的旧事并不了解,并不想多说此事,跳过话题,拍着马屁:“大王能以荒僻之地成就如今的大业,若让后人说起,怕也只有汉高能相提并论。”
“这话等孤进东京再说不迟。”赵瑜摇头,但嘴角的笑容暴露了他地心意。好话任何人都喜欢,何况6贾说的很快就会成为现实。
“也就再等一年!现在道君皇帝民尽丧,等金人将他手上最后的兵力消耗掉之后,臣便可附大王骥尾,直攻东京,将赵生擒活捉!”6贾将拳头一把捏紧,观兵东京,那可是当年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却已近在眼前。
“呵呵……”赵瑜笑了起来,“真要捉道君皇帝,根本就不需要去东京。孤那族叔很快就要南下了,我们在瓜州渡守能逮到他。”
“南?”6贾大吃一惊。“没听到消息啊!前天不还说。金人才刚刚攻下燕山府。黄河也不一定能过。道君皇帝怎么会逃?”
“是六天前地消息。今早才送到孤这里。二十日那一天。官家封了太子为开封牧。这是明摆着要传位地征兆。等新皇即位。太上皇就没必要留在东京城镇守大局。南逃是肯定地。”
6贾地惊讶更甚。不过不是为了赵传位。而是情报传递地度:“六天?不。二十日地事。今早就传来。应该五天才对!五天时间就从京城传到山?怎么会这么快?!”
山是东海情报转运枢纽。除福建、两广以外地各路职方司分部传来地情报。都是先集中到衢山。继而再转回台湾。虽然职方司地作。贾完全无法插手其中。但各地情报传递地度。他还是有点底地。
从京中到杭州。6路是一千四五百里。水路由于在洪泽湖绕了两个弯。甚至长达两千里。往常就算是三星加急地文件。也要天才能到杭州。再从杭州换乘快船出海入衢山。就又要两三天。而今次只费了五天六夜就到了。比往日缩短了一半还多地时间。6贾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赵瑜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地小木牌。抬手丢给6贾。“靠得是这个!”
6贾低头,赵瑜丢给他的木牌上涂着朱漆,外纹,正面是金漆的‘急’字,而反面则同样是饰了金的‘甲申’二字。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有些眉目,但又无法确定,半带猜测的问道:“这是不是《梦溪笔谈》中所说的急脚递金字令牌?”
“没错!正是金牌。”对于6贾的见识,赵瑜并不惊奇。沈括曾领兵
遍历地方,同时还精通百科杂学,他的作品实是一u科全书,比起其他大宋名臣流传于世的笔记来,《溪笔谈》的销量在东海军中是最多的。
在《梦溪笔谈》的第十一卷中,沈括记下了有关大宋铺递驿传的信息:‘驿传旧有三等:曰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送最遽,日行四百里,惟军兴则用之。熙宁中,又有金字牌急脚递,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眩目,过如飞电,望之者天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有军前机处分,则自御前下,三省枢密院莫得与也。’
大宋军情驿传,分步递、马递、急脚递三种。其中最快的急脚递是日行四百里。但如果是配金字牌的急脚递,那度能达到日行五百余里。这金牌,是木牌朱漆黄金字,只能出自御前,政事堂和枢密院都没有资格下。而后世,把岳飞从前线召回的十二道金牌,也正是这种金字牌急脚递。
6贾把金牌双手交还给赵瑜,不过眉头还是皱着。从东京到杭州的一千四五百里的6路,若是靠金字牌的急脚递,在各地驿栈连续换马,又在途中交换人手,日夜不停,的确能用三天走完。但这金牌只出自御前,每一块都如这一块上的‘甲申’二字那样,用干支做了编号,京畿房的高明光又是怎么弄到手的?难道是偷出来的?
“是伪造的。”赵瑜看出来6贾眼中的疑问:“总共伪造了六十块金字牌。照着真货仿制,沿途的驿栈没一个能分辨出来。”
“很快就能查出罢?动用金牌总会有记录的。”
“大宋的铺递复核是一年一次,与各州县上缴户籍税簿同时。等到明年十月交上去,再费上两个月来检查,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何况能不能查出来还是问题,天下大乱,金字牌肯定是四处乱飞,混在里面,也难查出个究竟。只要每次安排的路线稍微变动一下,不要多次经过同一家驿栈,绝不虞有人怀疑。”
6贾对赵瑜服得五体投地。军、政、钱、粮等事不提,伪造金牌绝非旬日之功,而东海职方司连大宋驿传审核时间的都探听得一清二楚,便可了解赵瑜为了迎接来年大战所做的准备,究竟有多充分。能借用大宋的驿传系统,比起使用东海在6上布下的渠道,当然要快捷许多。以东海所使用的密码信件,就算给宋人看到,也不必担心泄密,完全可以毫无顾忌的使。有了畅通迅疾的传信通道,对于掌握最新军情,
赵瑜所乘的车船在中岛西侧的一座小码头上停靠了下来。当年的浪港主寨早烧成白地。剩下的残迹,也在后来的建设中,清理得一干二净。不过尽管当年曾被废弃,但浪港山岛不仅是舟山渔民的避风之地,同时也是衢山巡海船的必经地点,在东海立国之后,又在这里重新造了几间小屋,竖了一座灯塔,并安排了一户渔民在这里看守。他们的任务不仅是看守灯塔,这岛上还有赵瑜岳父蔡禾的坟墓。
东海王驾到,守岛人一家忙出迎。四五十岁、满面沟壑的户主,在赵瑜面前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只带着两个拖着鼻涕的小子,跟在后面鞠躬哈腰。倒是他浑家,虽然粗手大脚,但行事利落、口齿伶俐,比他丈夫强出许多。
使赏过守岛人一家,赵瑜排开从人,独自拎着一壶酒,往南面岬角处蔡禾的坟墓走去。蔡禾的墓地被打理得很好,墓身用岛上现成的花岗石砌起,墓碑也是一人高半尺厚的黑色花岗石。墓前的两棵矮松,应是岛上仅有的乔木,不过从高矮来看,已经不是修墓时的那两株,应是后来补种的。
瑜跪在墓前,把壶中佳酿浇在墓碑上。相对于关系冷淡的便宜老子,以及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对方去死的赵瑾,无论是浪港山岛,对他最亲近也最关照的总是蔡禾。他这一跪,的确是真心诚意。
“二叔!你肯定想不到罢?再有一年,你就是大宋的国丈了。你的女儿,很快就能母仪天下,而你的外孙,也即将统治这片土地。”
就在赵瑜追祭着亡灵的时候,东京城中一片混乱。子赵桓在乱局中仓促即位,赵则一边念着‘休休’,一边装病晕倒,暗地里打着让赵桓在京中顶缸,自己南巡避难的念头。诸宰臣是战是和不能决断,除了吴敏、李纲等寥寥数人,都转着南逃的注意。
而完颜宗翰此时,已经开始围攻太原府,宗望的东路军则越过中山府,直逼黄河,离东京城只余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