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你们有没有关系,别跟我说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
我一言不发去拉门把手。
孙皓志突然从床上跃下来,一手按着床单,一手抓住我的胳膊,嘴里还叼着香烟。
我抬头瞪他,气势一点不输。
孙皓志松开我的手,从嘴里取下香烟,一反常态的避开我的目光,支吾地说:“那个,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对不起了……”
他什么时候学会说“对不起”三个字?吃错药了?
我正要讥讽他两句,却听见点点在门外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要迟到了!”
孙皓志赶忙补上一句:“今天晚上我会早点回来,我们好好谈一下!”
我没时间同他啰嗦,随便应付说:“再说吧。”
二 无情的命运
点点读的阳光小学,是我们这座小城市里唯一的一家私立外语实验小学。
当初给点点选择学校的时候,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按照学区点点应该进河西的师大附小,师大附小离家比较近,而且是全市最好的公立小学。
可是,一想到每次接送点点要经过师大附中的校门,我还是决定舍近求远,送点点进阳光小学。
每天经过拥堵的新华桥时,点点都坐在副驾座位上,随着迪斯尼英语CD唱儿歌。
这孩子语言能力比我和孙皓志都强的多,一张小嘴,能说会道,常常哄得大人团团转。
如果我外婆还活着,看见点点不知道会多开心。
外婆一定会用她带点南方口音的软软嗓音说:“我们家囡囡最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我们家囡囡最漂亮,长大一定会嫁给好人家。”
我小的时候,外婆就是这样搂着我摇摇晃晃地念叨,可惜的是,我十分没出息,而嫁给孙皓志更是给外婆丢脸。
终于有交警赶过来疏导交通,车河又开始缓慢流动。
一过新华桥,路况就变得豁然开朗,点点在一边说:“妈妈,加油,还有十分钟。”
我笑了笑:“这里有限速,要遵守交通规则。”
点点“哦”了一声。
不断有后面的车子从我旁边呼啸而过,对地上的双黄线视而不见,而我的仪表盘上时速计始终维持在60以下。
有点点在车上,我第一考虑的是安全,第二是要教会她遵纪守法。
普通人家也许不会对七岁的孩子反复强调“规则”“法纪”这些事,可是我坚持,这对点点来说太重要。
就连海波开车送我们的时候,我也要求他不要违反交通规则,他总是苦着一张脸说:“大嫂,如果兄弟们看见我的A6被开出这速度,我会被他们笑死的。”
说归说,他还是照我说的做。
不过,自从上次他出现在校门口,引来一个家长异样的目光,我就不让他再来接送点点了。
海波长着张白净面皮,为人又和气,但是几年前跟着孙皓志东征西闯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他掉了两根手指以后就不再过打打杀杀的生活,可难免会有人认出他,万一牵扯出孙皓志的身份,点点就很难再过正常孩子的生活,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
所以我宁愿自己开着这辆半旧的桑塔纳去送点点,低调一点对孩子也有好处。
到了门口,我把车子停稳,嘱咐点点不要跑太急,她来不及听完就拉开车门跳下去,一面连珠炮的说:“我会当心的,妈妈再见。”
我看着她背着大书包一路跑进去,才发动车子,往花店开去。
我在市里开了一家花店。
北方的小城市大多只有一个商业中心,往往又都是在火车站附近。
我的花店原本就开在火车站隔壁,后来孙皓志说那里太乱,外地人又多,就在市政府旁边又找了一家店面。
位置相差只有几条街,生意却差了很多,不过我也不在乎赚多赚少,只是图有个事情做打发时间而已。
我到的时候,店门已经打开,我雇来帮忙的小妹兰兰正蹲在门口摆花篮。
见我过来,她抬头笑笑:“姐,有人找你。”
我往里一看,店里一个大肚婆正从藤椅上站起来,一时间我也没认出是谁,直到她扶着肚子走到阳光下,我才看出来:“燕儿?”
刘燕已经走到我跟前,叫了一声:“小西姐!”
我乐得搀住她,不知道从哪儿问起:“燕儿,你什么时候有的,几个月了?跟虎子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刘燕有点不好意思:“我和虎子也没办,没来得及,这肚子都这么大了,以后再说吧。”
我摸着她的肚子问:“肚子这么大,快生了吧?”
刘燕点点头:“预产期就这几天。”
我忙问她:“虎子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跑?”
刘燕皱了皱鼻子,眼眶立即红了,她握住我的手,十指冰凉:“小西姐,虎子出事了。”
我一怔,忙把她让进店里:“别急,进去坐着说。”
刘燕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含混不清地说:“小西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我扶着刘燕在藤椅上坐好,转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上,在她对面坐下。
刘燕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情绪平稳下来,又开口说:“虎子让人打了,人现在在二院呢。车主让我们赔十万,我哪有啊,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的,小西姐。”
“怎么回事?你从头说。”我欠身把纸巾盒取过来,抽出一张给她。
刘燕擦擦鼻子,接着说:“上次见你的时候,我不是说钱存够了不做了么,后来虎子说不能坐吃山空,就去跟人家合伙做生意,结果全赔了!日子总得过呀,虎子就去开出租,天天晚上开夜班,也能凑合糊口吧。这段时间虎子看我快生了,说得存点钱给儿子买奶粉尿布,给我补身子,就把车费降了价,十块钱的回头车他只喊五块,这不是能多拉几趟活,多赚点么?”小城市里的出租车大多不打计价器,有客人坐车的时候,司机都是根据路程远近估计个价钱先报价。
我点点头:“是,虎子一直疼你。”
“坏就坏在这个降价上面,别的出租车司机不干了,昨天晚上在路上和一个司机发生点剐蹭,小事故,本来没啥,结果那司机下车二话不说就踹虎子。虎子那脾气你知道的,把对方也打得不轻。那个司机当时爬起来就去找了其他几个司机过来,合伙把虎子给揍了,车也给砸了。”
她停下来喝口水。
“虎子现在怎么样?没危险吧?”
“这帮人下手太黑了,虎子肋骨被打折两根,现在躺着医院里气儿都不敢使劲喘。我这马上要生了,自己都照顾不了,根本管不了他。”
我叹了口气,安慰她说:“别着急,我先跟你去医院看看虎子,他那边好办,花钱请个护工就行了。倒是你要生了,身边没个人可不行。”
刘燕也发愁:“我想了,实在不行明天打个电话给虎子他妈,让她进城来一趟。你知道我跟那老太太一直处不来,我本来想让虎子歇几天伺候我坐月子。谁知道现在变成这样!”
我劝她:“想开点吧,你婆婆年纪大了,看见孙子还喜欢不过来呢,不会跟你吵的。再说老人没有帮忙带孩子的义务,你还得好好谢谢她,别太倔了。”
刘燕点头答应了。
我交代兰兰照看花店,就同刘燕往医院去了。路上我问她:“那车主让你们赔多少钱?十万?”
“是,小西姐你说这车主多缺德,他那个破捷达新车才多少钱,非说耽误他挣钱了,要赔偿损失。我都愁死了,现在不敢回家,怕让他找着。”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自然是拿得出十万,可是这车主摆明是大敲竹杠,也太黑心了。我又问刘燕:“怎么没报警?”
刘燕在副驾位置上惴惴地看了我一眼:“其实,虎子上个月刚撞了人,驾照在交警大队扣着呢,他这是想晚上没人管的时候偷偷再开几天就休息了……”
我皱了皱眉,忍不住训她:“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再说,有困难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你也太见外了!”
刘燕低了头,搓着手指,吞吞吐吐的说:“小西姐,我跟虎子欠你太多了。我们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燕儿,以后别跟我说这种话!你不当我是你姐了?”
“不是,真的不是!”她连忙否认。是啊,燕儿同我,曾经是比亲姐妹还要亲密要好的啊!
我趁红灯停车时转过头看她。
上午煦暖的阳光穿过车窗贴膜,被过滤成湖绿色,正照在刘燕的脸上。
她原本小巧的瓜子脸,现在微微有些发圆,两颊也生了不少雀斑。
说起来她还小我两三岁,可现在真的看不出。
我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她坐在吧台后面,旋转变换的五色灯光打在她紧绷的涂着闪粉的脸上,那么年轻,那么耀眼。
她常常用擦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夹住半截香烟,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小西姐,没事儿,一会儿我替你喝。不就是啤的么,我长这么大就没喝醉过!”
可事实证明她不过是在吹牛,每次她醉倒在更衣室,还是我打电话叫虎子来帮忙送她回家。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命运就像无情的洪水,一个大浪打过来,什么都没了,青春,美貌,希望……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十几年前的我绝不会想到自己要经历那么多坎坷,失去那么多,输到那么惨。
我把车停进医院的停车场,下车绕过去搀刘燕,她已经自己推了门急吼吼的钻出来,我跳着脚要她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