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
苏瑞一声惊呼,苏苑凡是在院里活动的人都奔了过来,却怎么也拉不开古语棋的手,后来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二少爷出血了!”
众人更加惊慌,然后便见苏梓峮右肩胛骨上面赫然洇开一团红,如山茶怒放。
古语棋却仍不松手。
这时人群里突然闯进一个人,二话不说就狠扇了苏梓峮一个耳光,并怒喝道:“跪下!”
众人惊愕,却发现出手的人竟是苏继恒,古语棋也一时怔住。
苏梓峮摇晃了两下,缓缓跪在地上。
众人见老爷动了这样大的怒,均噤若寒蝉,也不敢说二少爷受了伤。
苏继恒不再言语,也没有看任何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负手回到书房。
大家面面相觑,既不好让二少爷起来,又不敢离开,怕古语棋再动手。
苏瑞踌躇一阵,终叹口气,向书房走去,脚步沉重。
时至傍晚,本应是最热闹的开饭时间,可是苏苑上下冷冷清清,只有苏梓峮静静的跪在院中,身上披着件衣裳。
衣裳是秋雁送来的。
她看到二少爷后背的衣服上全是血,半干半湿的粘着,人又摇摇晃晃,忍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二少爷却只是无力的摇摇头。
她只得取了衣裳给他披上,遮住那山雪消融般触目惊心的血渍,然后自己跑回屋哭去。
跪得久了,整个人都没了知觉,眼前的一切仿佛笼了层青色的烟浸在水中,漫延摇晃。
好像有人走过身边。
他无意识的抬眼,见到的却是苏梓柯。
苏梓柯眉心只是微皱一下,就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震动,地面仿佛在震动,耳边也传来奇怪的声响,好像是冬天的风刮过凄寒的树梢。
他真的要晕倒了吗?
秋雁要他装晕,这样就可以不受罚了。可是他不能,他理该受罚,而且该受比这重一千倍一万倍的罚!他是个罪人,古语棋说的没错,古语琴就是被他害死的!
“呦,贤侄怎么跪在这?”
一个声音仿佛从杳渺处传来,语气虽是惊讶,却包不住得意。
抬目看去,一张油黑泛光的脸蒙着层绵纸般漂浮在眼前,目光闪烁,如将熄未熄的火炭。
魏韶釜!
一股怒气从已毫无轻重感的身子里冒出,登时烧掉了蒙在那人脸上的绵纸。
魏韶釜似是一骇,稍微往后挪了挪,却又凑上前来。
“大哥在生什么气?怎么让贤侄跪在这里?”
说着就要扶他起身,手却不经意的正按在肩胛伤处。
仿佛是一把利剑生生cha入伤口,搅得浑身剧痛。
他眼前一黑,待清醒时只听见苏瑞的声音:“……老爷责罚二少爷,旁人是cha不得话的,魏专员还请先进门吧……”
魏韶釜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耳边只是如蜂蝇乱飞般嘈杂。有人将一碗水送到唇边,他贪婪的喝了,却呛咳起来,好像有无数个人在乱糟糟的喊着“二少爷”,他努力看去,却不见一个人影,而这声音也仿佛越来越远了……
【第178章 木牌】
七日后,死者入土为安,葬于苏家南郊祖坟,名号亦划为苏氏族谱,牌位也于当天迁入祠堂。
这日,照例阳光明媚,草木颜色又深了一层,有各色小花间缀其中。微风过处,花草清甜,隐约透着夏日之气。
苏梓峮立于祠堂中,看着眼前整齐静默的牌位,目光停在第四排最边上那个颜色稍浅的木牌上。
还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曾经有个鲜活明媚如春日之蓝天温婉柔美如夕阳之湖水的女子挑开天香楼“竹韵”雅间的竹帘,着一身水蓝的秀褂襦裙,对他盈盈一福,声如水吟:“小女子古语琴见过苏苑二少爷。”
闭上眼,那日的情境仍旧清晰如画,睁开眼,那衔于唇角眉梢的柔美与坚定已化作一块冷冷的木牌无语凝视。
心中隐恸,喉头艰涩的动了几动。
人生恍若一梦,只在眼眸开合之际。
“二少爷,你身子尚未大好,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苏瑞觑了他仍旧有些苍白的脸小声说道。
苏梓峮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那天从昏迷中醒来只见父.亲坐在床边椅上,脸如雕刻的木板,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便定定的看着这张脸。
良久,父亲的唇动了动:“二少爷醒.了,准备些汤水服侍他喝了吧。”
“她是怎么死的?”
苏继恒已准备离开,听到他这.句肩膀微震,却仍是面无表情:“跳楼。”
“不可能,”苏梓峮强支起身子:“只是三楼,怎么会……是魏.韶釜说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苏梓峮急忙坐起,突然的动作牵得伤口再次.抽痛:“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继恒收住脚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要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吗?”
苏梓峮脑子轰.的一下,父亲从来没有说过如此刻薄的话,尤其是对他。
苏继恒转过身,目光炯炯的注视他:“与其去琢磨古家小姐是怎么死的,不如好好反省一下是谁让她有今天的结果,若不是你为了一己私利撺掇她出逃,又怎会如此?”
苏梓峮指尖冰凉:“我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只是推人及己,不想有情人被拆散,我也不否认我的私心,可是父亲,如果那天你肯说一句话,魏韶釜便可放人,又怎么会……”
苏继恒愈发阴沉的脸到此刻竟笑了:“一句话?一句话就可以让魏韶釜放人?如果我的一句话便可有那么大的威力魏韶釜如今还会待在扬州吗?梓峮,这么长时间以来,魏韶釜的手段你不是没有见过,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于小人,防甚于攻,对于毒蛇,要想置他于死地就要命中要害,况且他手中所掌握的权力纵然不大,可是也不会有人想和政府作对。而今,每个人都避他惟恐不及,你却偏偏要让把柄放在他手里,苏家虽然只是普通的商户,但也不会因为区区两个人而向魏韶釜摇尾乞怜……”
“父亲,你是在明哲保身吗?可那是两条人命啊……”
苏梓峮没有想到父亲竟会是如此的不近人情,此刻的父亲眼中堆积的仿佛是千年不化的冰雪。
“不妨想想是谁把他们送进虎口的。不仅将他们送进虎口,又险些把苏苑也葬送进去。”苏继恒毫不理会儿子眼中的怨愤:“我想以你的资质也应该看出魏韶釜与古语琴所谓的巧遇并非偶然,你的安排若是没有他的出现也算天衣无缝,可他偏偏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可见他有多么‘重视’苏家。人心总是贪婪的,眼睛看到的永远比手中能握住的要庞大得多。一面是苏苑上下的安危和门面,一面是叛逃的儿媳与她的情人,如果你是我,你会舍大取小吗?”
“原来在父亲眼中,金钱和面子远远高于生命。”父亲眼中的冰雪仿佛渗入心间,他只觉浑身冰冷,连刚刚说出的话都是带着寒气的白雾。
“在我心里,苏苑的所有包括墙角的一棵小草都要远远高于一切,尤其是叛变苏苑的人……”
“那我应该也是叛变苏苑的人了……”苏梓峮冷笑道。
“梓峮,你身体里流的是苏苑的血,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是苏苑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你的所作所为不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着苏苑,不仅是代表,也是牵连。此事虽然惨重却尚不算坏,也正好让你知道因为冲动因为个人得失而不计后果会有多么惨痛的教训!”
苏梓峮仿佛被雷击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曾几何时,那也是一个儒雅风流的人物,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带一丝痛爱,几分温情,久了,还会泛出点点泪光,直到十年前离家的那天,这张脸上仍写满了焦急愤怒与无可奈何。而现如今,这张脸似乎丧失了所有的表情。他的皱纹不多,却条条生硬,他的目光仍旧敏锐,却如开刃的钢刀只刺人心痛。人常言相由心生,这样冷酷无情的脸是不是在说他的心也没有了任何情感的存在?
眼前的父亲一身玄青长衫背门而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龙头拐杖。
拐杖?
记得祖父生前总是拐杖不离手的,拄着龙头拐杖的祖父令人望而生畏。
再看向父亲,竟恍若看到了昔日的祖父。
的确,今天的父亲已经完全承袭了祖父的冷酷,理智与果敢,再也不是那个对着一个紫色的吊坠泫然伤悲的多情男子了。
“父亲,你对他们如此的放任不管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得到这样一个教训?”
父亲如此的残酷令人心战,他一时害怕起来,如果自己的身体流着苏苑的血液,是不是将来也会变得这般心硬如铁?
在他的逼视下,苏继恒缓缓转过身,拐杖触在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钝响,他似是回答苏梓峮的问话又似是自言自语:“如果不这样,又能怎样?”
苏梓峮心思一怔,正要揣测此语之意,就见苏瑞进了门。
“老爷,方家三少爷带人送聘礼来了。”
早在他计划如何营救古语琴和韦烽凌之时,苏方两家便敲定了苏莫言和方浩仁的婚期,就在下月初六,现在苏家上下又开始筹办起莫言的婚事来。虽然不是迎娶,但这毕竟是苏苑这一辈唯一的女子,自然不能马虎,再加上最近生出这许多事,这场婚事更兼有冲喜的意味。
苏瑞小心翼翼的扶着苏继恒苏继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