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他,菩提山上许多佛修,在人间行走时都留下了不同的传说,被百姓供奉,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神佛体系。
便是悟心佛子,也贡献出了不止一个菩萨原型。
说来巧合,这座西山寺里原本供奉的那尊除魔菩萨便是悟心,是过去魔族入侵人间被他驱赶,当时的人们感念而塑,在附近几个州郡流传了许多年,逐渐成为了寺庙常供的佛像之一。
被妖牛打碎的那尊除魔菩萨像,和悟心本人完全不像,连手里那根法杖黑棍,都变成了华丽的金色长棍,上面还写了“降魔”两个字。
悟心把自己佛像的碎片收拾掉,明真也忙忙碌碌帮忙清扫西山寺,千和明得则被印合大师傅带到小西山脚下去开荒地了。
西山寺所在的小西山脚下,就是大片荒地,可以开出来种药。
这里的荒地无人耕种,也有妖牛的原因。
这妖牛修炼有成后,人们不仅要供奉金银,还因为冲撞他的原型,不能使用耕牛,所以只能靠人力耕种。
可惜人们被妖牛吸取精气后变得体弱多病,无力耕种,自然处处荒芜。
如今去了这一个祸患,让人们休养生息,也至少需要十几年才能恢复。
千跨坐在妖牛脖子上,抓着牛脖子上的颈环,两只穿着布鞋的小脚摇晃,嘴里喊着:“驾驾!”
只要妖牛速度一慢,她就开始弹脚,脚跟砸在妖牛的脑袋上,提醒他快一点,让他烦不胜烦。
然而没办法,妖牛如今只能维持着原型,脖颈上扣着颈环,鼻子上穿着鼻环,都是印合大师傅的法器所化,让他不能再动用妖力。
他若是反抗,立刻就会被法器控制,只能憋屈地让一个几岁小儿踩在自己头上,被当做耕牛在这里耕地。
况且,印合大师傅就在附近一同挖地,他还不能偷懒。
反抗不能,连恶念也不能有。
每次他满心怨愤不甘的时候,耳边就好像响起一阵木鱼声,还有诵经声。
他如今知晓了,捉住自己的是菩提山的佛子,就算他不在附近,那种诵经声也能传进他的耳朵里,无孔不入,令他痛苦百倍。
从早到晚,其他人都回去吃饭睡觉了,妖牛还要没日没夜在这荒地里耕地,跑不了停不下,身上因为作恶得来的修为化作汗水洒遍了所有开垦的田地。
据印合大师傅所说,妖牛抢夺了百姓的精气,只有这样还给土地,日后用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药材入药,才能最大程度地弥补人们因他丢失的精气。
千被大师爹交托了看管妖牛的重任,因此每日都很认真地当着监工。
妖牛的原型比一般牛更大更凶,但千并不怕,每天骑着牛在地里转。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传了出去,周边的人们半信半疑地悄悄来看,见到从前在西山寺为非作歹的那一群歹人强盗,如今都穿着粗布麻衣,头发剃光,老老实实在地里挖土。
旁边还有个很年轻的僧人在看着他们,让这些凶神恶煞的大汉连头都不敢抬。
这群强盗过去每顿大鱼大肉,如今每日吃不饱,还要不停干活,都是面如菜色。
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逃跑,但是一看他们最大的倚仗,那只自称“妖牛王”的妖怪都在耕地,他们不敢跑。
百姓们也看到那只个头极高,牛角狰狞的妖牛。这妖怪从前让他们用命去供奉,还不敢提起他的存在。
家家户户都因为这妖怪死过人,附近低矮的山头除了小西山,几乎都堆满了坟包。最多是病死的,还有饿死的……人们几乎都快麻木了。
可如今那妖牛被降服,就如同寻常的耕牛一般在耕田。
百姓对妖牛大多又恨又怕,远远看了也不敢靠近,但是千每天坐在妖牛身上走来走去,无形之中将百姓的恐惧降低了很多。
孩子又白又好看,往妖牛身上一坐,拽着他的鼻环想让他去哪就去哪,威风极了。
据说这妖牛是高僧降服的,那这孩子这一定就是菩萨身边的小童子,都是有法力的,不然怎么治得住妖怪!
百姓们看着千赶牛,感激又安心。
这几日,千每天都能看见面黄肌瘦的百姓远远看着她,有些还跪下来朝她这边拜,有些胆子大靠得近,千听到他们嘴里说些什么保佑云云。
久而久之,千也习惯了。别人朝她招手,她也朝别人招手,别人拜她,她也在牛脖子上弯腰回拜,隔着田,有来有回的。
清扫干净的西山寺有人慕名前去上香,还有人重新抬来了菩萨像,新的降魔菩萨身边多了个圆圆胖胖的小童子。
印合大师傅用手里的药配了方子,每日熬成草茶,分给前来西山寺的百姓,助他们祛除病气。
偶尔有病患,他也会帮着看一看,很快就有人一传十十传百,说西山寺来了厉害的药僧,药到病除,每日前来西山寺的人越来越多。
更远一些的都有驾着车来的,这来来往往,踩出了一条大路,在路两边,接壤着小西 山的地方,就是大片开垦出来的药田。
每个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人,都能看见骑着妖牛的小童。看见了,拜一拜,便成了习惯。
西山寺里那尊小童子像也香火鼎盛,千脖子上戴着的舍利骨珠日渐莹润,在夜里也会散发淡淡辉光。
千其实不太明白这个舍利骨究竟是什么,又代表什么,自从它开始发光,倒是爱不释手起来,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看,还要悟心也一起看“夜明珠”。
白天里,千除了骑牛玩耍,还会提着一个小锄头,跟在印合大师傅后头,跟明得一起学着他播种栽种。
印合大师傅带了许多药种,还在山中采药移栽,慢慢将开垦出的田地都种上药。
这些药长得好又长得快,让附近的百姓看了都啧啧称奇,又听说这些药日后会晒干炮制后免费分发给他们,于是不少淳朴百姓都自发前来帮忙,拔拔草浇浇水什么的。
千格外受欢迎,百姓们都相信如果靠近她就会沾染到福气,自家孩子会和她一样长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不知不觉,千的身边就总是会聚集起一堆小孩子,都是附近百姓家中的孩子,送过来沾染福气的。
小孩子不管那么多,凑在一起玩总要有摩擦,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菩萨座下的小童子”,大家年纪都不大,哭闹吵架时有发生。
在一场混战之后,千成为了领头人,因为她十岁之下全无敌手,都不用拿棍子,比她大个三四岁的孩子都打不过她。
就算真有打不过的,千还有个头号小弟明得,喊一声人就跑来了,看起来憨憨的明得现在都快比千高一个头了,力气也特别大。
千多了一堆玩伴,然后妖牛就开始遭殃了,因为种田种地没什么稀罕,但妖牛稀罕。
大人们不管是路过还是来帮忙都不敢凑近妖牛,但千敢,所以她的“小弟”们也跟着她一起接近妖牛。
没两天,妖牛身上就挂满了熊孩子,他原型又大,十几个孩子挂上去都有地方。
千宛如老司机,每天开着牛“车”带他们满田巡视。
妖牛角、耳朵、身上的毛发、尾巴甚至鼻子全都被一群孩子拉扯,又烦又痛,还反抗不得。
被一群从前当小零食的孩子玩弄过后,妖牛看向远处悠闲踢踏,低头吃草的白马,目光凶狠。
同为妖,他在这当牛耕地,这马妖却能自由悠闲地生活,不用干活,甚至那几个厉害的和尚还会给这马刷毛梳洗。
白马妖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屑地打了个响鼻。他可是没做恶的妖怪,菩提山的高僧亲自请他来陪孩子玩,还是千钦赐的白龙马,哪是这种恶妖比得上的。
一会儿一群孩子跟在千身后,嘻嘻哈哈笑闹着跑过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草,争先恐后地放在白马鼻子底下,看他吃谁的。
白马吃了谁的草,那孩子就要欢呼。千跟他们说这是可以变成白龙的马,孩子们也相信了,以白马吃他们选的草为荣。
傍晚千和小伙伴们告别,和明真明得一起回去寺里吃饭。
那二十多个劳作了一天的强盗也脚步沉重地跟着回去,他们的身上短短时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之前都是正值壮年,如今好几个头发已经变得花白,露出老态。
“他们怎么也变老了,和爹一样?”千问。
“因为这是悟心师伯给他们的惩罚。”明真说道。
这些强盗中,大部分都曾作恶杀人、奸淫妇人,就像妖牛一样,他们身上带着印记,每日劳作时,身上的生气精气都会流向土地,让他们变得老病虚弱。
作恶越多,老得越快,也越痛苦。
千眨眨眼睛,胸前的佛骨舍利在暗处散发着朦胧光亮。
抬头看见阶梯上来叫自己吃饭的爹,千松开明真的手,自己吭哧爬着台阶跑上去,抱住悟心的大腿。
“我今天也好好看牛牛了!”
“做得很好。”悟心摸着千的脑袋,“吃过饭,我们要做晚课了。”
千的“晚课”和明真明得并不一样,是来了西山寺后才有的,千把这“晚课”叫做“看星星”。
做晚课时她坐在大师爹旁边的蒲团上,大师爹一下下敲木鱼,会让她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千就能感觉到有很多的星星在天上。和肉眼看的不同,这些星星是有不同颜色的。
旁边的大师爹这时候就会问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星星,能不能碰到那个星星。
千看每个星星都一样,感觉都离得很远,抓也抓不到。
总是抓不到一个,千也急了,屁股挪来挪去,悟心按着她的脑袋安抚:“莫急,缘分没到,且慢慢来。”
佛子22
小西山脚下新搬来了很多人家,他们围着广阔的药田,建造出新的村落。
或许百年之后,这新的村落就会变成一个小镇。
因为人们深深相信,只要居住在西山寺周围,就能健康长寿,所以不断有新的人家搬迁到附近。 哪怕现在的人们很多脸上仍然能看见蜡黄的病态,但他们的精神状态很好,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希冀。
千经常在药田里玩耍巡视,周围人家养的鸡鸭有些会越过田埂和周围的小溪,来到药田边翻找食物。
每当看见鸡鸭大群地来到药田觅食,千就要前去驱赶,防止它们吃掉药田里种植的药材。
她身后一群小孩子也学着她一起驱赶,那些鸡咯咯叫着,慌张逃窜,展翅飞跃过附近一米多宽的溪流,鸭子则摇摇摆摆,嘎嘎叫着,跟着渡过小溪。
万溪郡境内小溪颇多,小西山附近也是水网纵横,自从人多了,附近养的鸡鸭鹅也多了,千就时常能在一些田埂边草窝子里翻找到鸡鸭鹅的蛋。
这对孩子来说就像是寻宝,自找到底一个蛋后,她就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每日都要去到处寻摸。
散养的家禽会把蛋下到一些很难找到的地方,也不会去孵蛋,许久找不到的话就会坏了。
千每日翻找,找到就会去附近送给养鸡鸭鹅的人家。
最初那些人家并不敢收,后来习惯了,他们就会收下大部分,留下一两个送给千作为感谢和报酬,当然在他们看来,那是给“小仙童”的供奉。
今天的报酬是两个青壳的蛋,千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蛋,她还是第一次捡到这种颜色的蛋,因此一手拿着一个,跑上西山寺的长阶,想要回去和爹分享一下。
跑到长阶中间,看到明真拿着大扫帚在清扫阶梯,千立刻上去抱他的腿。
明真:“……”
虽然一个字没说,但能从孩子眼睛里看出来她是什么意思。
无语片刻,明真一手提着扫帚,一手夹着千,飞快点着台阶来到最上方,把她放在最高一阶台阶上。
“你现在年纪还小所以抱你上来,等明年再长大一岁,我就不会这样带你上来了!”明真强调。
难为在一群溺爱孩子的长辈中,他还能倔强地想要锻炼孩子。
千回答他:“嘻嘻。”